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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名唤简清和,今年整好二十七,尚未娶亲。娘胎里头带的残疾,腿脚生来不能站立行走。因此虽是户部尚书简琮的嫡亲儿子,至今却不曾踏足仕途,常年在这独宅中韬光养晦。从他弱冠时算起,已经在这里住了将将七年。他对谁都是和气的,半分没主子的颐气指使。只是若有谁生了贪念想更进一步,那就是纯属跟自个儿过不去了。
既然少爷亲点了谢天意,淘汰下来的金枝自然就加入了粗使丫鬟的行列。眼望着谢天意推着简清和走远,她心里头渐渐生出不服气来。王婆子瞧见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已经了然她心中所想,于是厉声咤道:“仔细身上的皮!都弄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若是给我生出是非来,严惩不饶!”
五个丫头喏喏应了。便依着婆子领她们到管事的那里去。
那头谢天意按照简清和的指示把他推去了书房。整个宅子为了方便他用木轮滑行,一律都锯掉了门槛等妨碍物。屋内的紫金香炉飘袅着阵阵淡香,书桌上是装饰着金银粉的冷金笺,一排溜的硬毫软毫,由细到粗整齐挂列着。
黄铜炭盆里头偶尔发出噼啪轻响。谢天意悄悄挠了挠在家时冻得出疮的手指。牙婆说得不错,不论去哪都比待在那个鬼地方好。现在她站在这温暖舒适的书房里,幸福感简直炸裂。暗暗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好好工作,然后搞定目标男主,最后走上人生巅峰。
简清和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不过是个普通的炭盆罢了,也值得这丑丫头笑得开怀。他微扬了眉,手指曲起轻叩桌面:“磨墨。”谢天意连忙狗腿地往砚台里倒了些许清水,再拿起墨锭。
手臂悬空,手握墨锭如同执笔姿势,重按慢磨,用腕力在砚台边壁来回往复做圆圈状。
“以前练过字?”男子看她动作纯熟,语调里有几分兴味。
谢天意点点头:“嗯,以前跟外公学过一段时间,可惜小时候贪玩,始终没学到他老人家半分的风骨。”
外公是个十足的书法爱好者。小天意跟在后头学了几年,虽然字写得始终不入他老人家法眼,但这磨墨的功夫却是日益精进,无心栽柳柳成荫,很是让外公捧腹笑了一段日子。
墨浓如漆,正是下笔时。简清和凝神抬腕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得一手漂亮行草。书房内一时间极静谧,只有笔尖扫过纸笺发出的沙沙声。这些天舟车劳顿,谢天意放松下来,觉得眼皮好似千斤重,竟然就这样站着打起盹来。
耳边听得一声轻咳,她赶忙睁开眼睛,顺手在脸上抹了两把:“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她忘了自己刚拿过墨锭,这时脸上被蹭了好几处墨汁,活脱脱成了个花猫脸。简清和憋着笑,却也不道破:“该是用饭时间了,推我回屋吧。”
于是谢天意推着他穿过整个回廊。期间碰上几个家仆,各个见到她的花猫脸先是一怔,后来都捂着嘴扑哧哧笑出了声。谢天意不明所以,还想着这家的气氛可真和乐,于是也配合着咧开了嘴。
等天色暗下来,伺候好简清和上床安歇,谢天意便回了丫鬟住的通铺。得了金枝的善意提醒,这才晓得自己出了整整半日的丑。墨汁浸染得太久,她几乎擦破了一层皮才勉强洗干净。
一起来的几个丫头忙得手脚酸痛,心里头很是嫉妒谢天意的好运气,眼下看了她脸皮通红的狼狈模样,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丑丫头第一天里就成了这模样,看来伺候少爷的活计真不是好做的,那些嚼舌根的说的话也未必都是虚的。
谢天意正咬牙切齿着,回头看见那群丫头交头接耳不知道窃窃私语着什么。她厚着脸皮挤过去,大家却都突然停住,随意打了几句哈哈,各自去分配好的床铺躺下。
啊哈?自己这是被孤立了?谢天意转眼去看金枝,对方瞥一眼她,再环视一圈已经蒙头装睡的同伴,悄悄起身拉了谢天意出去。寻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小心了,听那扫洒的婆子说,在少爷身边伺候的丫鬟没一个待过半年的。每每被赶出去,都是哭得凄惨惨。问她们是什么原因,都是一个字不敢吐露,有苦难言的模样。”
她说完就攥攥谢天意的手,转身回屋了。谢天意略想了下,唤了小月老出来。一问果然少爷就是这次的目标男主。她还问了刚刚金枝跟她说的事情,小月老却是笑了一下就不见了。
时间溜得挺快,转眼已经过了月余。宅里没有外人出入,简清和作息规律简单,宅里的伙食也好,谢天意吃好睡好干活少,脸畔上就渐渐长了些肉。有时候她在书房里待得无聊,就抽出本书册随意翻翻。屋里头的书类目繁多,她竟然从里头翻到几册话本。有时候看得入迷忘了端茶递水,简清和也不和她计较。她遇到不懂的地方去问,对方回答得通透仔细,倒像成了她半个老师。
屋内暖香阵阵。她不时翻过一本书页,他坐在桌前挥毫泼墨。两人互不打扰,自有种无需言说的和谐。
谢天意在这里混得脸熟了,也交上了能说几句闲话的朋友。老管家的小儿子元宝跟她关系不错,时常会拿些好吃的塞给她。他是打小就住在这宅子里头的,谢天意于是顺便跟他打探关于简清和的事情。元宝向她靠过来,一脸的神秘:“这些年少爷独自住在这宅子里,逢年底了才回尚书府一趟。平日他没什么往来的亲朋,就更别说什么交好的女子了。我只怕他是有些特殊的癖好,所以平日里不敢在他跟前晃悠。大家都说过我脸盘子长得不错,若是教少爷惦记上了,那可真是要命。”
谢天意笑得把嘴里的包子都喷出来。她跟简清和相处了这些时日,晓得对方只不过是性子疏淡了些,除了必要的话,其他都是懒得往明细里说的。要说有这方面的倾向,着实是冤枉了他。她前些日子里还见着他画了幅簪花仕女图,不过最后被他团掉扔了罢了。
这夜她等在屏风外头,照例等着小厮伺候好简清和洗漱,她才好退下去回屋休息。却不想里间传来那人清醇甘冽的嗓音:“秋凉,你进来。”
等丑丫头慢腾腾挪进来,简清和坐在轮椅上来回打量她一阵。进来这些日子,她圆润了些,再不是先前那样瘦不禁风的样子。眼神倒还是如同头一回看到的那般,直接不带拘谨,也不掺杂了任何其他杂质。
“从今天起,你就睡在外间吧。”说罢,他手指桌上的茶盏,示意她端过来。
谢天意明白简清和这是在给她升职呢,心里头高兴,端茶的手不免有些发抖。只听得哐当一声,茶盏倾倒,她被热茶烫得轻嘶了一声。她也顾不上去管,赶紧拿了帕子去擦简清和被茶水弄湿的腿间。
她擦得认真,完全没留意到是什么时候对方腿间悄悄支起了个小帐篷。她尴尬地直起身,简清和撩起衣摆盖住,垂眸沉声道:“明天起不用来伺候了。”刚刚被烫茶烫了满手,现在男子的话又像是兜头给她泼了盆冷水。谢天意愣了愣,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哭丧着脸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金枝便被管家唤去了,而她则被王婆子分配了清扫整个院落的活计。往日里这都是让力气大的家丁去做的。可瞧见这婆子是有些势利眼的,见她被少爷从屋里赶出来,现在故意来苛待她。
冬日里头风大,卷得枯叶飞舞不定,又是极空旷的院落,谢天意累得出了一身热汗,却是到了黄昏也没完成任务。幸好元宝赶来帮她,又塞给她两个热乎乎的包子。谢天意迎风啃着,感动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金枝被调去服侍简清和,每每夜里回来了都要和丫头们兴奋地说这说那。有时候偏过脸去看谢天意,脸上的神情有些歉疚,还有丝隐秘的张扬。谢天意挠挠脑袋翻个身继续睡觉。她扫院子每天都累得快去掉半条命,哪有闲工夫和她闲扯淡?
她打扫院落的时候,倒也和路过的简清和撞见几趟。她恭敬弯身,那人的眸光只淡淡一扫她,点个头就离开了。有次她满脸惆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想着这任务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完成,简清和似有所觉地偏过脸来,正好看到她拄着笤帚偷懒的模样。谢天意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低头干活。
管家来找简清和,垂首憨笑道:“元宝过了年就十七,也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了。他平日里跟秋凉相处地最好,两人岁数也相近,所以老奴想向您饶个情面,讨了这丫头配给元宝。您看……”
他心里头盘算得清楚。秋凉先前瞧着不打眼,瘦伶伶的没什么精气神。现在眉眼渐渐长开,愈发出落得清秀可人。尤其是那双笑起来弯弯的大眼睛,尤其讨喜。脾气在年轻丫头里也是出挑得好的,元宝要是能娶了她,当真是美事一桩。少爷也一向对这种小事不太关心,从来都是由他去做了主的。这次他来,明面上来讨人,实际不过是走个章程,心下已经胜券在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