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濯清传

管城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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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问过晏濯清他父母是谁,当然,就算问了他也回答不出来。他年幼时压根不知道有父母这种东西,还以为自己跟坐在街边的说书先生说的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而再等到后来,他只当做没有。

    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摸爬滚打活过来的,时隔多年,晏濯清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依稀记得的是脏乱的小巷,散乱着头发卖笑的暗娼,行尸走肉的人,还有与他争食的野狗。

    有人见他小好欺负要夺食。但晏濯清疯起来宛如狂犬,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曾把一个人的耳朵愣是活生生撕咬下来咀嚼入肚,自己也被打断腿脚。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人从此不敢再打他主意。

    他也算命大,受了再怎么重的伤每次都是不过几日就能活蹦乱跳。后来晏濯清回想起来,不管是他那凶狠的性格跟与异于常人的身体,都继承于他那个应该称呼为“父亲”的恶鬼。

    不过记忆力除了那些腌臜,还有一个红衣小姑娘,笑容宛如白马城的初雪,温暖干净,让人只想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不忍沾上半点污垢。

    那应该是一个晴天,晏濯清昨日刚与人打过架,拖着一条伤腿靠在墙角,眼皮半掀有气无力的模样。所以他也没注意到,对面的面摊什么时候坐了一个红衣小姑娘,直到他目光掠过不由自主的就黏上去。

    无他。小姑娘实在好看得过分。

    一身红裘,颈边上棉绒衬得精致的脸更加白皙透明。小姑娘就算套了件裘衣,也瘦削得过分,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但晏濯清还是觉得她好看,而且越看越好看,他绞尽脑汁也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算配得上。

    小姑娘一个人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认真地小口咬着糖葫芦,但可能是晏濯清的目光太灼烈了,让她也不得不注意到。

    晏濯清触不及防的对上小姑娘的目光。他难得的升起几分窘迫,第一次起了自己太脏要藏起来的念头。

    但是他还没实施,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逼近,小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离得近了,晏濯清才发现,小姑娘面上的白更接近于病态的白。

    “你……”声音跟人一样,干净清澈。

    晏濯清竖起耳朵,不敢放过她说的每一个字。

    “你是不是也想吃糖葫芦?”有点胖乎乎的小手握着根糖葫芦递到他面前,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钱袋在我阿娘那,不能再重新给你买一根,我只咬了一颗,你不要嫌弃。”

    这个小姑娘是真的不知世事,晏濯清觉得她连乞丐是什么也不知道。

    小姑娘见晏濯清久久没接过,还以为他真的嫌弃,低落得就要垂下手,但她还没放下,脏兮兮的手握住了阻止了她的动作。

    晏濯清不敢离她的手太近,只敢用食指于中指夹着木签末端,他担心离近了会把小姑娘干干净净的手也弄得脏兮兮的。

    小姑娘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弯了弯眉眼正要说什么,就被一个女声打断。

    “畹儿,你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一个同样身穿红裘的夫人出现在小姑娘后面,一把将她拉离晏濯清,她的眉眼与小姑娘要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色郁郁,看起来冷冷的不近人情。

    小姑娘一头扎进她怀里:“阿娘。”

    夫人没被她这套哄住,扯了扯他脸颊:“叫你乖乖坐在茶馆,怎么跑出来了?该回去吃药了。”

    “可是好苦。”她抱怨道。

    “这回准备了蜜饯。”小姑娘就这样被红衣夫人半抱半哄带走,不过她在趁走的时候朝晏濯清歉意的笑着挥了挥手。

    一大一小两道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但晏濯清目光还是停留在那个拐角,似乎看久了就能再见到漂亮的红。

    那根糖葫芦晏濯清没舍得吃,他用一块布抱起来了,就算最后糖全融了跟布料都沾一块。这种浪费干净食物的做法让众多乞丐嗤之以鼻,怎么会有这么疯傻的人。

    但他这种留念也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被一个人打破了。

    “这也是我的种?”笑眯眯的男人拎起晏濯清扫视,落到他手上的布包时嫌恶地皱起眉,随手就把他丢给身后的侍从,像是丢什么垃圾一样。

    他擦了擦手,没有正眼看人:“资质还算不错,叫什么名字?”

    巨力钳制,就算是竭尽全力地抱住,晏濯清也无法阻挡侍从将布包从他怀里夺走扔掉。

    他咬着牙不回答,目眦欲裂。

    “眼神也不错。”

    男人掌心按在他脑袋上,晏濯清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再不开口,这双手就会像是捏碎豆腐一样,将他的头捏碎,因为他刚才见到男人就是这么对待这条小巷里的人。

    “晏濯清,我叫晏濯清。”这个名字是当初捡到他的老乞丐告诉他的,说捡到他的时候襁褓里有张纸条写着这名字。老乞丐以前是什么人晏濯清不知道,只记得他瞎了一只眼,一双手的手指也断掉了,整日唉声叹气,最后重病缠身死了。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漫不经心道:“真是个好名字。”

    晏濯清就这样被带走了,他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就是阴鬼,这个让整个漠北笼罩在不安与血腥中的

    人,突发奇想地要培养一个继承人。

    但那个时候的晏濯清还不知道,他被丢在荒漠上,除了一把剑什么也没有,面临无尽的杀戮试炼。

    “什么时候是个头。”

    阴暗的洞穴里,外面是呼呼吹过的风,沙漠的月亮很大很亮,高悬于孔,任凭风沙如何狂暴也触动不了,依稀的月光落下,照出洞内团坐的十几个黑影。

    这都是跟晏濯清一样被丢到荒漠的小孩。他们不敢点火,因为这相当于告诉捕猎者,人就在这,快来杀人了。

    说话的是个表情怯懦的男孩,他抱紧了双腿,像是要哭的模样,不过还没哭出来呢,一个软趴趴的东西就砸在他脸上了。

    “有力气说话还不如琢磨琢磨这要怎么吃。”沙哑的声音响起,马尾高束的女孩靠着石壁冲他说道。

    男孩抽着鼻子研究起她扔过来的东西,那是一条毒蛇,今天他们找到的唯一活物。

    然而洞内的其他小孩却因为他刚刚的话骚动起来,连日的追杀让他们精神紧绷,而男孩的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勾起了隐隐的啜泣。

    “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不知道是谁说道。

    能活下去吗?

    两年前,这片荒漠上的人应该是现在的数十倍。

    刚开始捕猎者只是像猫逗耗子一样追着他们,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捕猎者开始对他们动手,从刚开始的伤人,到最后疯狂的屠杀。

    “可以的。”角落处的声音打破沉寂。

    晏濯清擦拭着破碎的剑,一次次搏命的逃生与反杀让他周身沉淀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却令人莫名安心,“我们都可以活着。”

    他宛如定海针,将四处蔓延的恐惧与不安悉数镇压。

    “在这之前先饱腹。”怯懦的男孩举着毒蛇扯开笑,操纵手上的匕首灵巧地挑出毒囊。

    “对对对,薛经业你手脚快点,我们都快饿死了。”

    “别吵,再吵我不给你吃了。”

    洞内气氛迅速活络起来。

    “薛经业你手艺这么好,不当厨师真是浪费了。”

    “才不要,我不当厨师,我要当个客栈掌柜,坐收钱。”薛经业被背上的人压得差点摔到一旁的女孩身上。

    “那我以后就当个县老爷,有我罩着你,你的店要开多大就多大。”

    “县老爷哪有大将军威风,等我当了大将军谁还敢欺负你们。”

    “来一个揍一个,来一双揍一双,来一群揍一群。”

    薛经业趁他们讨论得火热,挣脱了束缚挪到角落。

    他瞟了好几眼沉默坐着的女孩,小心翼翼问道:“翻江龙,你以后要干什么?”

    “是潘江龙。”

    薛经业红着脸道歉,但洞里黑,也没人会看到他的红脸。

    女孩摩挲着手里染血的鞭子,这是她在一个捕猎者尸体上拿来的,那个捕猎者临死还对她下了毒,幸亏有个小孩医术还不错,她活了下来,只是嗓子从此坏了。

    “我的话,想努力变强,能好好保护大家,然后大家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冲薛经业勾起笑,“比如,你就能当你想做的客栈老板。”

    薛经业低头讷讷不敢看她脸了,偏过头看向一旁抱着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晏濯清,你呢?”

    “我?”晏濯清沉默良久,久到薛经业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蓦地一笑,“等杀了阴鬼再说吧。”

    他音量不大,但足以让洞内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围着他七嘴八舌。

    “杀死阴鬼?!太难了吧。”

    “可……阴鬼不是鬼吗?怎么杀得死?”

    “你傻啊,阴鬼如果是鬼还能生孩子?”

    “但他可是阴鬼!”

    “不过既然是晏濯清,一定可以吧。”

    后来,晏濯清真的杀死了阴鬼,一剑毙命。

    那个男人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手训练出来的玩物杀死。

    然而那些曾经在沙漠山洞里玩闹说笑的同伴,也只剩下不到四成。

    晏濯清在与江九畹讲这些时调笑道:“我小时候被一个怪人抓去,他要选继承人,我资质顶顶的好,一眼就被他相中了。”

    “他还抓了不少小孩,把我们丢在沙漠训练,我跟薛经业还有翻江龙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桑卓是有一次我们找水的时候遇到了,他那个时候别提有多傻,还说要送头橐驼帮我们驮水。后来我杀了那个怪人,我们就自由了。”

    可即便他尽量简略,窝在他怀里的江九畹依旧红了眼,摸着他腰间的长疤:“很疼。”

    晏濯清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都已经是过去了。”

    “不过要是阿畹你哭了,我就真要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