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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缘行特意放慢了脚步,可早春的天气原本就冷,他们还要风餐露宿,出家后从未下山的善铭仍有些顶不住了,虽然没抱怨苦和累,但小脸上怏怏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到底年纪还小,练武的时间也不长,经不起这番折腾。可路不能不走,身上又没钱,不睡在野外又能怎么办?最后无法,缘行只能注意沿途的村镇,挑着有荒宅破庙的地方落脚。
总算有个片瓦遮身,免了冷寒的困扰。
下山后的第五天,北方大地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缘行赶路多了,查看天气已成本能,早早拉着善铭找了间破庙栖身,点燃了篝火。
起初雨丝细密,可缘行看了看天上黑压压的云层,又感受了下愈发猛烈的劲风,想了想,冒着风雨冲出去,一口气抱回很多的干木材。他知道,这场雨小不了,总要多做准备才好。
既然答应师兄要教些东西,缘行自是不能懈怠。
在野外就没法计较什么晚课的时辰了,借着篝火周围丈大的光明,他从背包中掏出一册佛经,递给善铭。
后者习以为常,端正姿势接过,展开书册,便开始诵读起来。
缘行听着柴火噼啪的响动与诵经声,默默点头。要说这小沙弥比当年的善果底子要好,起码字认得全,在寺中二师兄也认真教导。只是武功方面水平一般,顶多算会些拳脚。
对此,缘行就算有心教几招也没有条件,化缘来的食物营养根本无法抵消身体的消耗,时间长了会出问题,只能等到京城再说。
蓦地,他对一旁已经念诵完一章、正翻页准备继续的善铭说道:“善铭,师叔告诉你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他往篝火中添了块木头,拍了拍手,才继续道:“今后单身一人赶路??夜里没有着落??宁愿去睡孤坟,也不要进荒宅旧庙。”
“这是为何?”善铭大惑不解的停了动作??这些天可没少住这种地方??怎么此时竟然说不能进来?
“此类荒弃之所,极易隐藏一些见不得光的人??杀人越货之事时有发生。”缘行告诫道:“所以,若没有武力傍身??轻易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见善铭露出一脸紧张的模样??又笑起来:“跟着我自然无碍,但你今后若是单身赶路便要注意了。”
善铭连连点头。
缘行这时却转头看向庙门的方向,又淡淡说:“而且出门在外,遇到陌生人也多少要防备些。”
善铭愣了愣??还待再问??可话没出口就被咽了回去。
因为外面风雨渐大,远处临近的杂乱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大人,这里有间破庙,先进去避雨吧。”不久,又交谈的声音想起??接着有人挟风带雨的跑了进来。
这间破庙的墙壁保存的还算完好,缘行又是挑背风地方起火??殿门更坍塌了一半,所以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等那些人迈进庙门??才看到跳动的火光,不由脚步一顿。其中有两个人默默握紧了刀柄。
缘行的视线飞快的在几人身上扫过??领头的是一个牵着小孩的华服中年人??有两名挎刀的护卫??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总共五人。
他的目光在那两名护卫的身上停顿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柔和,笑着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几位施主不妨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那五人看清火堆边是一大一笑两个僧人,又听那年纪大一些的僧人说话客气,才稍微放松了点戒心。
那小厮先看了自家主人一眼,见他点头才颠颠地跑过来,用袖子将缘行对面的地方掸扫干净,然后重新立于一旁。
这时,那中年华服男子才拽着孩子慢慢靠近,盘膝坐到了火堆旁,对着两个僧人合十施礼:“多谢两位师父收留。”许是因为身上裹挟着外面寒气的缘故,他们一坐下,篝火的火焰微微晃动了下,泛起一群群细小的火星。
“旅途不易,不过是一堆篝火,何来收留一说?”缘行摇头道。
中年人呵呵一笑,又招呼着同伴一起过来烤火,那两个护卫其实一直跟在他的左右,这时也坐了下来,其位置一左一右,隐隐将中年人与孩子护在中间,连那个小厮也挑了个角落坐了。
“继续念。”缘行没再管这些人,对着善铭吩咐一句。
“是。”善铭应了声,翻开经文继续念诵起来。
这些人进来的也算及时,没过片刻,外面一道惊雷响过,滂沱的大雨夹带着狂风轰隆隆的席卷过来。外面已经没有其他光亮了,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雨水和闪电以及潇潇风声。
只有庙中跳动的篝火,让人多少安定下来。
缘行一边用心分辨善铭念诵的有没有错处,一只手则忍不住抚上了巨窌穴,希望减轻不适感。
自从上次目盲之后,他的天眼通便暂时无法使用了,双眼还会时不时痛几下,询问金蝉,也得不到具体答案,只说眼睛损伤严重仍在温养,慧眼可能受了些牵累。
而今日不知为何,疼痛竟然加剧了。
而金蝉之前明明告诉过他,使用功德温养眼睛不但很快就会痊愈,还会因祸得福。可这都过去快半年了,一点起色都没有。千万别告诉贫僧所谓的好处就是经常眼睛疼。
慧眼有没有无所谓,反正他感觉作用不太大,别自己的眼睛再出现什么问题,那可就真糟了。
谁知缘行刚在心里呼唤金蝉,坐在对面的中年人面色古怪的盯着他好长时间,突然问道:“你是缘行和尚?”
“恩?”缘行愕然转头,贫僧现在这么出名吗?认真回想,确认没见过,才疑惑道:“施主认识贫僧?”
“哈。”中年人激动的一拍大腿:“真的是你这个和尚,没想到眼睛竟然好了。”看缘行仍是一脸迷惑,才手指自己,笑道:“我是单俊悟啊。”
“单施主?”缘行扬眉,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能遇见故人。
“你那时目盲,难怪认不出我。”单俊悟细细打量缘行:“不过你的样貌没怎么改变,开始还真不敢认呐,咱们十年未见了吧。”
“整十年了。”缘行点头,微微叹息。
“那次诗会后,我们一班朋友也总会提起你。”单俊悟跟着感叹:“你那手腹语术,着实令人惊艳。”在古代社会交通通讯都不方便,至交好友十年甚至几十年不见的事情不算稀奇,如今能在此地遇到故友,可真说得上缘分了。
缘行也很高兴,算起来,对方可是他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聊得相当投机,可谓印象深刻,如今再见心中不免唏嘘,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们这边聊得火热,其余人看他们竟然是熟人,之前内心存着的那一点点戒备便彻底不见了。小厮翻开包袱,取了干粮分发下来,见善铭和尚书册在旁看着,也递过去一张饼子。
小沙弥连连摆手拒绝,小厮想了想,又笑着翻出一捧果干出来,没有直接交给善铭,而是用油纸包着放到了小沙弥的膝上。
两人中午其实没讨到多少吃的,缘行没怎么吃,都分给了善铭,可他毕竟是个半大孩子,这时早饿了,不敢接饼子,但看着面前的干果子,他咽了口口水,犹豫着瞄了眼正在交谈的两人,还是忍不住诱惑,偷偷往嘴里填。
缘行眼观六路,自然早看到他的小动作,但他视若不见,依旧听单俊悟聊着这些年的际遇。
原来单俊悟早年考上了举人,如今已经是青州乐安的县令,去年刚刚到任。今日出门公干,没想到返程时被雨阻在这里。
缘行有些意外的看他,当年对方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没想到竟也考取了功名。不过转念一想,毕竟人总是会改变了。
“我也是蹉跎了好些年才考上举人,再往上便有心无力了,若不是家父在京中得了圣上恩典,也不会这么快便到地方任职。”单俊悟自嘲的笑道。
“哦?”缘行对古代官场并不了解,更不知所谓的恩典是什么,见他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不方便细问,转头看向他身旁大约四五岁年纪的孩子,笑问道:“这是令公子?”
不过他这句问话刚出口,右手就重新覆上了脑门,印堂穴与双眼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这是我之独子,单舒。”单俊悟没发现他的异常,而是一脸慈爱得搂过儿子。
缘行放开手,又看了孩子一眼,突然心中一动,随手摘下手腕上师父新给不久的持珠,可是动作做了一半就停住,低头犹豫片刻,从脖子上将自己随身佩戴二十多年的佩珠摘了递过去。
“这是?”单俊悟疑惑望他。
缘行脸上依旧笑着,道:“第一次见晚辈,总要有些见面礼,不过贫僧穷得厉害,也就这串从小带着的珠子拿得出手了。”见对方要推辞,又道:“并不珍贵,是给孩子的,缠到手上或放在布袋里随身携带,自有妙处。”
单俊悟看那珠子虽然好看,可材质普通,便接了给孩子挂到手腕上。小孩子似乎没见过这东西,另一只小手一直揉搓抚摸着,看上去颇为喜爱。
然后与缘行继续交谈起来。
只是,单俊悟并未发现,在整个聊天的过程中,缘行总会不经意的扫向一旁把玩珠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