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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点钱能干什么?买棺材都他妈的不够!你病了谁给你医治!”年轻人瞪着黑大衣,面容有些瑟缩,语气却及其坚定。
黑大衣没有理会年轻人的话语,转过头盯着斛宴三人,“俺是咱们村副主任兼治保主任。”黑大衣贾仁礼自我介绍着,“这位是我们村儿主任。”贾仁礼指着不远处走来的一个驼背老头。老头穿着上世纪最为流行的灰布中山装,带着**帽,嘴里叼着一个一个一尺来长的旱烟袋子,青色的烟雾正从烟袋锅里冒出,将村主任贾仁义的脸掩藏在烟雾中。
“你们来这里做甚了?”贾仁义走到斛宴面前,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斛宴。
“我们来看看。”斛宴对于贾仁义的出现有些意外,但仍然保持着该有的职业素养。
“看看?”贾仁义猛地吸了一口烟,“俺们这烂地方有甚好看的哩。”说罢又转过头看着捧着照相机的梁小武,开口道:“你们在那排水管道口子那儿照相了没有?”
梁小武并不答话,只是顺手在贾仁义日后的写真集里又多填了一张。
“你们说这污水排到淞河里去了?你们有甚证据证明那水排到淞河里去了?你看这哪儿排到淞河了?”贾仁义的声音稳健而清晰,若不是斛宴等人亲眼见到了排污口的画面,一定会相信贾仁义口中的辩白。
“你们说水里、空气里有味道?你们在哪里闻到?俺怎么就闻不到?在河源就能闻见我们忠节,闻见贾家庄这河里面有味儿了?”贾仁礼的声音急躁,相比贾仁义多了几分急切和威压,少了几分沉稳和冷静。
“长眼睛的都能看见那远处烟囱里冒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梁小武朝贾仁礼翻个白眼,“你们倒是真不怕住在这儿的后果。”
“怕甚?”贾仁礼猛地一拍电动车把手,“人的进化能力强的很哩,有甚可怕的?住着住着就习惯了!”末了不忘补一句“更何况俺们村子里根本没有污染。”
”俺们知道你们要来。”贾仁义眯着眼睛吸着烟,“你们刚跑上来就有人给俺们打电话了。说让我们赶紧下去,有几个河源环保局的人来了。一直在村子里问东问西。”
对于这样的误会让斛宴三人感到有些好笑,但这个有些好笑的误会却并没有让贾仁义、贾仁礼,以及其他闻讯赶来的村干部收敛,在斛宴质问他们对于贾家庄环境污染、废渣肆意填埋、废水排入淞河的时候,他们做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感到诧异的决定。
“你是说要将我们扣下来做人质?”沈墨言强忍着贾仁义旱烟管的烟雾对于鼻孔的侵扰,大着声质问贾仁义。
“没错,俺们扣了你们的人质了!”对于这几位省城来的“环保局同志”贾仁义的态度温和且强硬。
“法律上面规定说我们公民要服从执法人员,如果是派出所来了不让我们走,那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您现在将我们扣押,这种行为是否不太妥当呢?”斛宴在安抚住想要动手的梁小武之后和村干部们进行交涉。
“那俺们村儿还要俺这个治保主任干甚?”贾仁礼叉着腰瞪着斛宴。
“那治保主任有执法权吗?”沈墨言站在斛宴身后一字字问。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村干部们的围攻让她感到恐慌,但作为记者的职业素养紧撑着她不能服输。”
“咋没有?”贾仁礼的口水都快喷溅到沈墨言脸上,“你进了俺们这个村儿,俺就有他妈的执法权!”贾仁礼的义正词严让沈墨言感到一丝恍惚,仿佛自己才是错误的一方,而贾仁礼等人才是正义的审判者。
“主任你这样就不对了,”梁建军将锄头立在身前,摆出一个“把火烧天”的架势,但他那时不时的咳嗽却使这架势的威慑力减弱了三分,“村子里到底是甚情况大家都是亲眼目睹了的,那地里究竟能不能种庄稼,种出来的庄稼能不能吃大家心里面也是清楚的。村长你说那淞河的水是干净的,可你这十几年了盖没有从淞河里打过一碗水,就连院子里的自来水管子上也早就生了锈了吧——谁不知道自来水厂的水都是从淞河里面抽的。那水要是真的没问题,你为什么天天开车从县城里拉矿泉水?你买那么多矿泉水作甚了?难不成你是要攒上那塑料瓶瓶等收烂货的来卖钱了?还是你就钱多的没处花烧的不行了?小三子告诉我说你们家里不管是吃饭熬汤还是洗衣刷碗可用的都是那瓶装的矿泉水。那水要是没问题你为啥不和大家一样用自来水了?”
“梁建军你去一边儿的吧,你个外来户少在这儿哔哔赖赖。”贾仁义一脸的不耐烦,而旁边的几个村干部则早已作势上前要将梁建军抓住放倒,却因为他面前那把立着的锄头而止步不前。
“你们今天想扣下这三个人,就得先问问我梁建军手里头这把锄头答不答应哩!”梁建军将手中的锄头拿起斜横在胸前,那是只有部队里训练刺刀劈枪才会用到的动作——这个曾经的老兵被生活折磨的不成样子,但脊梁却始终没有被生活和强权压弯。
为了阻止梁建军和村干部再起冲突,也为了尽快的解决眼前这个局面,斛宴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我们不是环保局的人。”斛宴将记者证递给贾家庄的村长贾仁义。并且详细的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希望可以和平解决这件事,而不是引起更激烈的矛盾。但贾仁义对此并不理睬,只是随意的翻阅几下之后又随意的丢给了贾仁礼,在那张记者证差不多沾满在场所有人的指纹之后,才被随意的丢还到斛宴手中。
“给那什么,给焦化厂打电话,叫他们赶紧派领导下来。”贾仁义对旁边一个拿着手机拍照的村干部做出指示。
“这下怎么办?”沈墨言拉着斛宴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
斛宴苦笑:“还能怎么办?”
后来我曾和我的表哥梁小武在一次家庭聚餐时提起这件事,我问他说当时他们三人怎么脱的身,又问他说有没有见到那些焦化厂的领导和打手。他在猛地灌下一大杯白干后拉着我说那天能脱身是多亏了贾老六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大哥,要不是他在看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偷偷的跑回家打电话报了警,他们三个恐怕都得受点皮肉苦——毕竟那些曾经想要反对焦化厂倾倒垃圾,想要通过报警、上访等一系列方式维护自己权益的村民们都曾经受到过这样的威胁——斛宴的采访记录中清清楚楚的这样记载着村民的话——“不同意他就打你,人家当头儿(村干部)的带着人来打你。要是把那些人惹急了,钢管砍刀啥的都能给你拿出来。”就连贾老六也曾在采访时明确的提出了要留下斛宴他们的联系方式,他说因为自己不光接受了斛宴他们的采访,更留他们在家里吃过饭,万一厂子里的黑恶势力报复他也好能有个寻求帮助的地方。又说焦化厂敢明目张胆倾倒废渣废水是因为私下和村里的干部签订了承包协议,就是因为村干部赚了企业的黑心钱才让那些人明目张胆的四处乱倒废渣。村民们也曾凑了钱去环保局寻求帮助,却都被环保局的干部或搪塞或驱赶了回来——“我们这边工作日都是七到九天,像您反应的这些情况我登记下来,然后汇报给我们领导,他们会和焦化厂的负责人进行协商的,有时候快一些,有时候可能就晚几天。”温柔礼貌的环保局女工作人员曾这样笑着告诉连连点头的村民们。等到他们因为等待太久而再一次来到环保局,鼓起勇气敲开了环保局副局长办公室的门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张眼睛盯着桌上报纸的黑瘦的老脸,“环保局有自己的举报电话,有什么问题打电话就行了。”而听到他们提起贾家庄那个硕大的深坑和堆积成山的废渣的时候,黑脸副局长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加冷硬,脸也比刚才更加的黢黑,“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说的这些问题。是你们村儿里面和人家厂子里签了协议,把地包给了人家,让人家往那儿堆,找你们村长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我们环保局能管得了企业,能管得了你们村儿里了?就是你们村儿里老百姓胡干给人家找来多少麻烦!”而当村民们问他这是否涉及到环境问题时,这位脾气急躁的黑脸副局长更是激动的唾沫横飞:“那是你们村儿里收了人家钱,告诉我们环保局说你们负责了,不要我们环保局管哩。我们又不是公安,我们凭什么插手你们村里面的事情?我们最多只能管企业,我们管不了你们老百姓——我们只能为人民服务!”而他们见到焦化厂的领导则是在那天晚上大约十点钟左右的时候。他和斛宴正躺在宾馆的房间里准备休息,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梁小武一边叼着牙刷一边打开房间的门。进来的是个留着短碎发的年轻人,手上提着一个红色的无纺布袋子。扁扁的拉手在重力和反重力的作用下变成两一条细细弓弦,将年轻人的手指和手掌勒的发白。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焦化厂老总的儿子。
“你能不能出去一下?”年轻的焦化厂继承人微笑着看着梁小武。
“呵呵,你们聊,你们聊……”梁小武冷笑着走进浴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开始泡澡。等到他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扫把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拎着袋子离去。
“你们忠节人民还真是实在,完全不把摄影师当人看啊。”梁小武将扫把丢在墙角,看着坐在床边攥着香烟盒子的斛宴。
“你说那个袋子,能装多少钱?”斛宴一边看着梁小武,一边喃喃的说。
梁小武没有说话,他只知道装的钱一定不会少。
“是美金。”斛宴给上一句话加上了新的定语。
“操,”沉默半响之后的梁小武猛地甩头看着斛宴,“咱俩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逼,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