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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人自然分开左右,让钱逸群上前。钱逸群还是第一次见官,也不知道什么礼数,不管怎么只能先跪地回应道:“回老父母,家父钱大通下不得地,有负老父母,心中愧疚,特命小子前来替役。”说罢,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公堂上的正印官。
这县令姓陈,年不过三十,白白净净的脸上留了些许胡须。看他容貌倒是诗礼人家出身,崇祯元年戊辰科中的进士,排名在二甲三十九名。不知他什么缘故,放着翰林院不进,一心补了个外放的县令,结果却遇到小妾被采摘的倒霉事。
年轻气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他出来做官的时候,家里长辈也曾跟他说过“吏员欺官”的事,所以一来吴县就以树威为主,对手下吏员丝毫不手软。
陈县令冷哼一声:“看你小小年纪,有什么用处!”
“老父母,”钱逸群抬头道,“若是办事,小子自然不如家父稳重能干,但眼下是去抓贼,小子年轻力壮,胜家父远矣,请老父母明鉴。”
陈县令一听倒的确是这个道理,又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如何带班?且下去听令!”当下有副班头朱云生出来听命,正是钱逸群的表舅。钱逸群站在舅舅身后,跟几个快手一班。看看左右快手都只手拿铁尺、怀揣绳索,钱逸群顿时多了一份优越感。
好歹腰间这跨刀可是按照绣春刀的制式打出来的,比长剑略短,比单刀略长,轻巧狭长,便于携带。厚背薄刃,有如剃刀。刀柄颇长,可以单手用,也能双手用,据说在刀术名家手里威力巨大,乃至可以力劈马头。
钱逸群是早就内定要接班的人,钱大通自然也教过他几手刀术。不过钱家本就是个半路出家的捕快,横竖不过劈砍直刺之类的粗浅手段。再者吴县这么个鱼米之乡繁华之地,钱大通当值三十年,拔刀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三班听了县尊训令,立刻分了东南西北,全城搜捕那采花淫贼。虽然县令信誓旦旦一定要将那贼人绳之于法,但是下面的跑腿们却没那么高昂的兴致。他们之中大多是光棍,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采花贼,反倒是因为这淫贼的出现多了不少谈资,也多了不少意淫的材料,各个都只想应付个差事。
钱逸群跟在朱云生身后出了县衙,看着这个身高八尺的壮硕表舅,道:“舅舅,那贼人会等着咱们这么过去抓不成?”
朱云生抬头看了看天色,沉重道:“对付这种贼人,哪能如此大张旗鼓?人家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其实只是做给那些富户们看看,免得说县尊老爷不干实事。”
“富户?”钱逸群一奇,“谁家富户遭了?”
“是张家。”朱云生道,“在木渎也有偌大的桑圆,也养着几十个家人,结果大白天被贼人混进了小姐的闺房。家里婆子进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冷了。”
钱逸群吸了口凉气,眉头微皱:强奸已经够无耻的了,还杀人!这家伙真是丧心病狂!一念及此,手里更紧了紧长刀。
朱云生停下脚步,瞪了钱逸群一眼,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大杀气?”
钱逸群一愣:“什么杀气?”
朱云生嘴唇动了动,知道自己话重了。年轻人,义愤填膺,怒杀之气勃发是很正常的,没必要多说。不过这杀气在老江湖眼里就是夜幕中的皓月,暗室里的明灯,碰上高手难免要吃亏。
他道:“怒而不杀才是正道理。你看你爹,再大怒气都能含着,不吐不露,这才是真功夫呢。”
钱逸群心下了然,知道自己刚才动心让舅舅发现了,惊疑之余也颇为佩服。不过……“我爹会功夫?是高人?”钱逸群饶有兴致问道。
“人生何处不修行,谁说一定要功夫?”朱云生握了握手里的铁剑,又道,“等会真打起来,你站远点,别误伤了自己人。”
钱逸群这才发现那班杂役都落后四五步跟着,根本没有一拥而上奋勇擒敌的意思。
十万户的吴县,天知道那贼人会躲在哪里。钱逸群心中暗道,这厮犯案这么勤,颇有些欲壑难填的意思。之前怎么就憋了那么久呢?说起来,采花贼也不是什么技术门槛极高的行当吧!
一道电光在钱逸群脑中轰地炸开。
如果不是这人刚到吴县,那么就是一个平日里压抑许久的人,突然获得了行凶作恶的本钱。想想那受害的几家人家,非富即贵,小姐却不曾传出过艳名。若是正版的采花贼,不是应该冲着传说中的美女下手么?这厮却像是在报复一般。
再想到自己手里的《百媚图》,钱逸群一身冷汗。如果说有什么资本让人能够作恶,那么给人带来神通的周天魅灵首当其冲啊!
钱逸群又算了算时日,正好对上,莫非就是自己放出的那些魅灵,附身在一个常受压迫的男子身上,使得他借奸杀来报往日的仇怨?那些豪门大户富贵人家盘算仇人的时候,自然想不起哪天哪日给过哪个乞丐一脚……但是那一脚却足以让这乞丐翻身之后回头报复。
而且一直盯着人家女眷,看来这人多半是吃亏吃在女人身上。
“你在想什么事?”朱云生见外甥越走越慢,只得停下脚步问道。
钱逸群将自己的推论说给了朱云生,又道:“与其这漫天撒网,不如咱们回去查查,看张家小姐去过哪里,得罪了谁人。”
朱云生听了外甥这一通分析,口中干涩,面露苦色,道:“不必查了,若你说的不错,我已经知道此人了。”
“谁?”钱逸群好奇问道。
“卫老狗。”朱云生吐出三个字,顺带叹了口气。
卫老狗,一听就是个贫下中农受压迫阶级的名字。
钱逸群更想知道的是,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便问道:“这人是谁?”
“也未必是他。”朱云生突然改了口,简直媲美相声里的“吃了吐”。他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个好借口:“我只是乱猜而已,你权当没听。”
接下去的任务就十分轻松了,钱逸群明显发现这位表舅根本就是心不在焉,看看天色黑了,夜风吹得人凉飕飕,找了个借口散班回家。自然有杂役还得继续巡街,也拿了副班头三五个铜板吃酒,乐滋滋没有怨言。
钱逸群回到家就看到正堂上灯火通明,家里人都没睡。钱母从玄妙观回来有一阵了,手里一串念珠,双目微闭留光,口中默诵太乙救苦天尊圣号。
见钱逸群回来,钱母双目睁开,口带哭腔,道了一声:“我的儿呦,这几日到底去了哪儿?”
钱家二老年近三十才得了钱逸群这么个儿子,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尤其是钱母,在当时属于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在分娩前就藏了一把锯子在床褥下,一旦难产就要让稳婆锯开盆骨取出婴儿,也算为钱家传宗接代完成了任务。
好在钱逸群是带着宿慧转世,降生的时候没怎么折腾,努力配合,这才母子平安。古有母亲因为难产而恨自己的儿子的先例,钱母溺爱这个顺产的功臣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钱逸群上前拜见母亲,笑道:“儿子有仙缘,山中一时,红尘三日,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
钱母嘴一撇,不悦道:“你这猴精就是变着法来哄为娘,这世上还真有神仙不成?快坐下让娘看看,这几日阿是瘦了。”
钱逸群心中无奈,腹诽道:你既然不信有神仙,还去烧什么香拜什么神?
钱大通刚才被老妻埋怨了半晌,心中也很是懊悔让儿子犯险,见儿子平安回来,这才干咳一声,问道:“可有什么事么?”
钱逸群将事情本末说了一遍,方才问道:“父亲,那卫老狗是何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