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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热的铁弹砸毁了一段拒马,并没有在地上弹起来。
这是刘钰故意选择的阵地,靠近江边,是松软的泥土,炮弹没办法弹跳,伤不到几个人。
看上去只是简单的木料堆出来的车阵,实际上后面装满了泥土,可以有效抵御小炮的轰击。
他判断哥萨克没有重炮,也正如他所判断的那样,出来抢劫的哥萨克只有两门轻便的小炮。
车阵里的士兵都在等待着命令。
骄劳布图一点都不紧张。他知道自己手里的部队是一支精锐,是从孩儿军、京营中挑选出的精锐。
不是随便一些人,都能跟着刘钰从北京走到黑龙江江口的奴儿干都司、再从江口回松花江还能继续战斗的。如果这是大顺军队的常态,西北那边的战乱根本不值一提。
车阵中的一些好手、有勋位的老兵,都穿了从翰朵里卫城那里弄来的甲。披了两层的甲,就是为了对付一会要开始的肉搏战。
这是新顺军队在荆襄之后后,在明末战场得出的经验。在太宗皇帝得到足够的火炮和火绳枪、完成三十年战争水平的冷热混合军事改革之前,对抗后金盾车进攻的办法,就是以精锐重步反冲击。
从三国时候的界桥之战到两宋的郾城之战,这种重步反冲击战术就一直有效,只是并非谁都能凑出一支敢短促反冲击的重步的。
对面的小炮轰击了几次后,整队的哥萨克已经靠近到射击距离。
步战的哥萨克排成了三列,第一排的人将手里的重斧和长刀插在地上,采用了他们常用的战术。
第一排的人射击后,退到后面装填,第二排的人借用第一排插好的重斧做枪叉,继续射击,退后装填,以此保持持续不断。
罗刹人既有燧发枪也有重火绳枪,刺刀这种在西欧已经开始装备的武器,在边疆的哥萨克这里还是稀罕玩意。
仅有的一些燧发枪手,跟在推着的盾车一起前进。
一旦靠近后依靠一轮齐射压制,肉搏兵趁势打开拒马。
砰砰砰……
一排排的齐射,罗刹人数优势之下,即便车阵里的人有掩护,还是被压制了。
骄劳布图蹲在掩体后面,抓起来一把之前和罗刹人交易得来的银卢布,发出哗啦呼啦的响声,用以对抗着罗刹人的枪声,鼓舞士气。
从始至终,刘钰就没喊过任何精忠报国之类的口号,而是全程都在用“钞能力”。
叮当作响的银币叫那些着甲准备反冲击的老兵血脉贲张。
相距六七十步左右的对射持续了约莫五分钟。罗刹队伍里不断有人被射倒,车阵里也伤了七八个。
这五分钟里,骄劳布图唯一的感觉就是疑惑。
就这?
这罗刹人打仗也就这样了,怎么就能让刘钰对西洋人愁眉苦脸颓气绵绵?
就算这不是罗刹京营,就算罗刹是欧罗巴蛮楚,可似乎也就这么回事呀?刘钰到底怎么就断定西洋人军阵水平胜于国朝?
总说要择其善者而从之,要学习西洋手段。骄劳布图心想,学习?学个屁!
就这推着盾车近战破阵的手段,有什么可学的?西洋人的京营打仗也都是这样?
推着马车的哥萨克已经靠近到拒马旁,车阵里的火枪手朝着远处列阵的罗刹人又射了一轮。
就在车阵内枪响后的装填空当,躲在马车后面的罗刹燧发枪手忽然站出来。
朝着车阵内正在装填的士兵就是一轮齐射。
烟雾缭绕升腾,拿着重斧的壮汉开始去搬那些木头拒马。身后百余步外已经等的有些急躁的哥萨克骑兵还在等待着命令。
第一道拒马被搬开,燧发枪手躲在后面继续装填,后面列阵的火绳枪手持续掩护。
骄劳布图没有着急,继续等待。
马车后的燧发枪手第二轮齐射后,骄劳布图呼喊一声,养精蓄锐已久的着甲重步趁着装填的间隙,跟着他从车阵中一跃而出,朝着那几辆推车冲去。
骄劳布图身边的一个老兵提着一口双臂小斩马,眼看就要冲到推车的人群中砍杀的时候,对面的一个哥萨克从腰间抽出了短枪,冲着那个老兵的脑袋就是一枪。
溅到骄劳布图脸上的血,似乎在提醒着这个着重甲短促反冲击的汉子:时代变了。
推车后面的哥萨克没有被骄劳布图的反冲击吓到,没有慌乱。
迅速地结成了小队,提着重斧或是马刀,和骄劳布图带着的人展开了肉搏。
骄劳布图用的也是一口双手短斩马,砍死了一个罗刹人后,他的目光就被刚才开枪的那个哥萨克吸引住了。
血里杀出来的人,只是一眼就能看出对面是个高手。第一枪射死了一个士兵们就把短枪插进了腰带里,手里用一支约莫一人高的斧枪。
一个老兵提刀就砍,那个哥萨克双手用斧枪架了一下,脚步丝毫没乱,而是趁着架的那一瞬间向前迈了一小步。
顺势往上一挑,枪尾向下一划,用斧枪尾部的铁尖扎进了老兵的大腿。老兵吃痛,大腿靠近膝盖的地方已经被刺穿,手上的刀一抖,那个哥萨克猛磕了一下,向前半步直接将那个腿手上的老兵撞倒,斧枪顺势一划刺向了老兵的喉咙。
刺完之后,根本不去管对手是否死透,迅速收回兵器,向后退了半步,调整了一下握斧枪的位置,斜放在身前摆回了起手式。
“妈个巴子的,有两下子。”
骄劳布图眼瞅着这家伙已经杀死了两个伙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从握枪的握距上也能看出这是个老油子。
啐了口唾沫,冲到了那个哥萨克的面前。他很清楚斩马刀的用法,势大力沉,至少要装作势大力沉,迫使对方应对,引诱对方露出破绽。
双臂举刀抬起,做了一个顺势斜劈砍的姿势,实际上留了七分的力气,就是在骗对面那个哥萨克用斧枪去架、或者躲闪。
对这种重刀,只能腰腹发力配合脚步才能架住,但只要选择了去架,力气就使老了,就会有破绽。
然而对面的那个哥萨克完全没有上当,而是在骄劳布图劈砍的时候向后退了半步。原本是右腿弓步在前,向后一退,变成了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微屈随时可以发力。
握在手里的斧枪也顺势从身前防御的起手姿态,换为了横抗在肩上的发力姿势。随后右腿发力,借势半转身,一扭腰,横抗在肩上准备发力的斧枪势大力沉地抡了过来。
骄劳布图那一下也是虚招,劈砍是骗破绽,并没有用上腰腹的力。看到对面退步的步幅,就知道自己这一下没骗到对方,收腰撤步,对面的斧枪劈空,但也没有全力而至乱了脚步,迅速又摆回了起手式。
两人交手了一招,连个响都没听到,倒像是两个人互相和空气对砍。
然而若是换了别人,骄劳布图的第一下,对面上当去架,那就死了;而那个哥萨克撤步由起手转攻的那一下,若是骄劳布图劲用老了,那也死了。
哥萨克死死盯着骄劳布图,骄劳布图也死死盯着对方,刚才的交手让两人都清楚对面是战场老油子,稍微大意就必死无疑。
一连试探了几下,骄劳布图总算是抓住了机会。
两个人的兵器一架的瞬间,他借着自己身上穿了甲的优势,挨着肩膀上被砍了一下的后果,撤了斩马,双手扭住了对方的枪柄。
拼出了吃奶的劲儿用力一拧,把对方的斧枪拧成了横放,使得对面哥萨克握枪的两手交叉,无法发力。
那哥萨克却也是经验十足,被骄劳布图一拧的瞬间,就已经知道握不住了。
多年的经验使得他直接撤了手,借势抓住了骄劳布图的手臂,右腿卡在了骄劳布图的裆下,让骄劳布图没办法用斧枪的枪尾扎他的腿。
身体一扭,腰腹发力,就想把骄劳布图背摔过去。骄劳布图身上的甲又救了他一命,多出来的几十斤让哥萨克第一背没有摔动,而这一次骄劳布图也没有再给这个哥萨克机会,勒住了他的脖子。
蛮牛一样的脖子被勒的爆出了一道道青筋,最终还是没有挣脱……
扔下怀抱里这个被勒死的哥萨克,看着旁边堆积着还在蠕动抽搐的尸体,骄劳布图有些后怕。
心想要不是穿了甲,刚才肩膀上那一下就完了……
肉搏乱战只是一瞬间的事,后面掩护的火枪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斧子,第一队射击掩护,后面的两列依次开始向前推进。
更远处的哥萨克骑兵也终于等到了允许冲锋的命令。
最前排的几名哥萨克伸出手在胸前画着十字,握紧了桦木做的脆木枪,队形展开,开始慢跑加速。
就在这些哥萨克骑兵从慢跑转到小步快跑的时候,侧翼树林里的刘钰也终于认为是时候了。
骑兵一旦从慢步跑转为了快跑,就已经很难再调整了。慢步跑转向只需要七八米的距离缓冲,而快跑起来转向至少需要四五十米。
罗刹人的队形已经展开,尤其是列阵的火枪手开始交替前进了,这就是侧翼袭击的最佳时机。
再晚一些,那些哥萨克骑兵可能会冲破车阵防御;早一些,骑兵还可以调整、火枪手也可以转向防守。
鼓声擂响,早已经准备好的大顺火枪手开始依照命令射击。他们没有去管那些交替前进的火枪手,而是选择了从侧面射击那些开始快跑的哥萨克骑兵。
一些人则从侧面投入到了肉搏最激烈的推车附近。
大部分跟着刘钰来“朝贡”的苦兀、赫哲等部落的人,并没有参与正面的战斗,而是被刘钰分配在附近的树林里,靠他们的捕猎技巧,追捕战斗后可能逃走的哥萨克。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响,已经开始冲锋的哥萨克完全没想到会受到侧翼的攻击,即便他们的马术很好,这时候也很难停下来。
刘钰的枪声一响,整个战场就乱了。一些哥萨克选择无视侧面的攻击,继续提快马速,夹着脆木长枪冲击车阵;而另一部分哥萨克则直接扔了长枪,从身侧抽出了马刀,控着马朝前转弯,想兜圈子反击侧翼。
然而已经晚了。
杜锋带着翰朵里卫的府兵轻骑也随着刘钰的枪声,直扑罗刹人的侧后。砍死了那几个炮手后,冲着那些试图绕圈子反击的哥萨克发动了侧击。
骑兵是战场的关键,尤其是哥萨克列阵的步兵还在用火绳枪且没有刺刀的时候。
他们听到了后面和侧面的枪声就已经乱了,伴随着隐藏在车阵里的三门小炮的射击,这些列阵步战的哥萨克彻底崩溃了。
有人选择无视车阵的射击,转身朝两侧自由射击。
而有的人则直接大喊:“不行了!不行了!骑兵在后面,跑吧!”
最先喊的几个人最聪明,扔了手里的火枪,朝着河岸边猛跑。哥萨克沿水而居,每个人都是游泳的好手,黑龙江虽然宽阔,但他们确信自己可以从水中逃命。
两个最先跑到江边的,撕碎了自己的上衣就跳进了水力,粗壮的如同橡树根一样的手臂用力一划,就窜出去两米多。
越来越多的人跳进了水里逃命,包括一些骑兵,或许是舍不得自己的马,居然还有牵着马一起泅渡逃命的。
杜锋和翰朵里卫的府兵轻骑已经转为了追杀,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残余的哥萨克骑兵队形已乱,完全没有对冲的可能了。最倔强的几个哥萨克冲到了刘钰附近,但还是被刘钰身边的火枪手打下了马。
大部分则奔向了河边,两侧都是树木,在那里跑不快的。相较于树林,他们更信任汹涌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