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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到底有几个人真的能理解,那刘钰就不管了。
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躺着当大肥羊就好了。
一番话下来,满座皆惊,在场的商人实在是没想到,也没敢想到,刘钰会说这番话。
哪怕是刘钰忽然变脸,逼着他们“纳捐”,他们都不会诧异。
这番话……没说到他们心坎里,可说到了他们的心头上,一个个暗自猜想,心想这会不会朝廷的态度?
莫非是朝廷想这么说,却不好这么说,只叫鹰娑伯出面来谈?
还是说,鹰娑伯真的是这么想的?
士农工商俱为一体?这,这可似乎太扯淡了。
虽说这些年,南儒一派也有不少类似的呼声,可是有些话实在是不好说的太过。
更多的对于义利的解释,是针对为官的。为官,要做出政绩,这叫功利,这种功利才能体现出义。
而并不是说商人的行为是合乎大义的。
几个脑子灵光一些的,琢磨着这番话,觉得自己虽然不懂儒学,也非大师,可这些话似乎有道理,正可以花钱找人去好好解读一番。
也有人想,这话也就听听就好,心里高兴就是。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话憋在心里想想就好,可不要弄出什么风波。
纳头便拜痛哭流涕以为知音的情况,并未出现。
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也就是这群人的“文化水平”都不怎么样。
他们可能懂怎么搞纺织业,懂怎么搞贸易,懂怎么记账怎么放贷,甚至懂预判明年辽东大豆的期货,但是少有懂儒学堪称大儒的。
好在刘钰也是个半吊子,半吊子的人说半吊子的话,听的人也是半吊子,说到这种程度正好人人听得懂。
听懂了自然要夸几句,这夸赞的方向,是让刘钰万万没想到的。
“鹰娑伯真是君子啊,原来是这样的道理,实在是我们这些庸俗小人所不能理解的。”
“是啊是啊,鹰娑比当真是正其义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
好好的一场关于义利的讨论,又在时代的惯性下,成为了一场个人的夸奖会。
刘钰也是有些无奈,笑道:“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厨子若能得到善品者的夸奖,那是开心的。可要是让个饿了几天的人夸一句,听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们懂个屁的君子?倒是叫你们夸我几句真会赚钱,我这心里或能美滋滋。”
很自然的把这个话题引到了一旁,在一片笑声中,林允文提出的第一个疑虑也就没人再去想了。
可第二个问题,刘钰根本没有从正面回答,而是用他最不想的方式让众人安心。
“我家里,四世五爵。凡我参股的,我可保证无人会无事生非,更不会牵连株连。这个理由,够吗?”
“至于朝廷那边……非一日之功,可慢慢来。日后诸位若是真缴纳了足够的赋税、使得一方富庶,自然这话就有道理。”
“若不然,空口白牙,如何要做改变?”
商人们关注的第二个问题,是问朝廷是否能对商人的财产给予保护,立出法度说清楚这个股份制公司的责任。
究其本质,其实还是商人的实力能否让朝廷做出妥协,这是自己争取到的。
可刘钰的回答,则是“因为我们有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皇帝,而我家是皇帝的五代忠犬,所以我能保证你们的股份不会被别人抢夺。”
这句话的另一种解读,便是“因为我们有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皇帝,所以皇帝想夺走你们的财产,谁也管不到。”
意思是一个意思,无非就是烧饼的正反面。
刘钰心说你们又没本事逼着皇帝立法,却在这做好梦,等着皇帝主动给你们带来你们想到的东西。
既然你们想屁吃,我就给你们个屁。
这屁的滋味颇浓,商人们大为受用。
均想,然也,鹰娑伯家里四世五爵,这等关系,这等身份,这等地位,只要他参股,那自然是没人敢动他的规矩。只要他想逃税,谁人敢收?
现在看来,鹰娑伯也和其余人大为不同,之前这贸易公司扔出去的白银也有个百十万两了,他也不曾心动。
又有保证,如何不行?
烧饼既有两面,自然也会有人想,若是将来翼国公、鹰娑伯一家出了事,我等岂不是皆被连累?
既有多想着正面的,也有多想着反面的,这事反倒是好办起来。
本来要募集的股份就不是很多,愿意出钱的足以,刘钰不过是想要引领一下潮流,在松江形成浓厚的前资本主义时代的风格,形成南北方的资本流动。
资本得动起来,不能都囤在各家的地窖里。
也知道肯定有人会因此畏缩,但也肯定有人会肯来赌一把。有时候,推动世界的,靠的是一群赌棍,而不是保守者。
“诸位,既说到这财产不可轻动的事,咱们便得知道,需得上税。你上的税多了,产业就越安稳。”
“我也打听过西洋人的税法,如这玻璃,是按照原料收税的。每担原料,收取一定的税。”
“玻璃行业,咱们之前并无。既是无人竞争,我看就不如这样。”
“日后产出的玻璃,每块便缴几分银子或者几厘银子的税,不可逃脱,也方便记录。”
“这税,既是咱们主动要求的,就交到海关那边。”
“除此之外,这股票交易,我看也要缴一定的税,也好让衙门做个主,你们意下如何啊?”
若是别的,这么缴税自然是不肯的。
可玻璃、火柴乃至股票等,都是从无到有的东西。要触动的人的利益,暂时没有。
先把规矩立下来,又无人竞争,商人们肯定是愿意的。
因为……税加在玻璃上,和商人有什么关系呢?
缴税的,是买玻璃的人。
技术垄断之下,没有竞争,也就不需要靠避税来竞争,而是把税转嫁到买方身上,何乐不为?
而且就算是比西洋人的玻璃便宜数倍,可能买得起玻璃、火柴、烟卷、股票的,肯定还是有钱的,这等税收起来也舒服。
至于为什么要缴给海关,众人心里也清楚。
这海关里,有“自己人”。那肯定是要给自己人铺一条政绩。
虽说不怕县官只怕现管,也虽说海关里的自己人官职不高,但自己人背后的势力可大,在场的人如何理不清这其中的关键?
朝廷可从未收过玻璃税,这税又是主动缴的,自然是想交给谁便交给谁。
而且海关是直接报给京城的,还有部分走的是内帑。
商人们向来把税收看成是一种“贿赂”,反正都是贿赂,绕过中间商,直接贿赂给京城乃至皇帝,岂不更好?谁能比皇帝的权还大?
主动交税的事,旷古罕有。
刘钰算是先小人后君子,把事说的明明白白了,接受的话就入股,不接受的话便不入。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又借着这个机会,讲了一通“税收的意义”的废话。
众商人均想,谁要听这等屁话?税收又无意义,与我等何干?纵有战乱也乱不到我们的头上,打了准噶尔、罗刹,与我等什么好处?按理这平准的税,就该甘肃的人出才是,关江南屁事?
不过无非是多缴些税,日后也好叫朝廷扶植罢了。
在座的诸人中,最为高兴的就是田平了。
他早就听刘钰说过关于股票交易收取印花税的想法,也和刘钰谈过关于海关关税改革、商税改革的事。
心里想着终究是自己人,日后可能还是自家人,果然有好处不忘了自己。
自己的钱是一方面,上缴的钱又是另一方面。
跟着刘钰入了股,自己的钱赚到了。
这上缴的钱,便直接关心着自己的前途,只要前途有了,钱都不是问题。
田平的心思已经不在刘钰说的那番话上了,而是时刻盯着这一次的股份到底可以募集多少钱。
按照每股收个千分之二三的税率,已然极低,可若是数量大了,那也是大几千两银子。
松江海关一年也就收个几万两,若是一下子多出了几千两、上万两,那岂非是“能吏”?
既是收了税,自然要保证这些人的利益。田平心道这倒也简单,松江不过是个府,府尹也算不得什么,这本就是不存在的税,府尹料想也不敢抢自己的政绩功劳。
日后要做大官是不可能的,家里的长兄会袭爵,朝廷也不可能再让他做太大的事。但若提成正的海关税监,那便是个求之不得的出路。
竖起耳朵听着刘钰募股的方式,心里越发欣喜,看来所有募股组建的作坊,大部分的总部都是放在了松江,这税自然也要交到松江。
这些买卖中,商人们觉得,有大赚的,有小赚的,有赔赚未卜的。
感觉到足以大赚的,是如玻璃、碱面等作坊,这些技术要么是西洋人还都不会的,要么便是西洋人将会但是运过来耗损太大的。
感觉到可能小赚的,如烟卷、火柴等,这个听起来应该不会赔,但都是新奇东西,能赚多少就很难说。
感觉到赚赔未卜的,如军火、冶铁、火药、造舰等。
刘钰通过这些商人的态度,能够判断出这些行业在商人心中的地位,以及他们对前景的预期。
只能说感到很神奇,商人的表现出的前景预期,和他理解的正好相反。投资军火这等大买卖,商人们兴趣居然不是很高。
既是这样,便分担了风险,将所有的作坊捆绑在一起,认购了如玻璃、碱面、烟卷等作坊股票的,也要认购固定比例的军火、冶铁等。
反正都是可以交易的,日后看情况再说。
现场完成了认购和募集后,田平的嘴角已经上扬到了露出了后槽牙,今年押解入京的海关银,定是要暴涨一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