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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暗夜,也会有灯火辉煌的地方。
一串串灯笼在落月楼的屋檐下摇晃着,琵琶的琴弦由玉手拨动着,琵琶声独有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明快。
一曲《霓裳》奏起。
台上之人微含笑意,灵动而懵懂的一双眼瞳宛若明珠,睫毛浓密高翘,一袭花间十二破裙,拼缝处绣着金线,点缀着珠玉做成的细小花钿,裙片上的牡丹金线绣精细华丽。
人们竖耳听着,一击一世的清脆,台上人手指探出衣袖,旋转着身子慢慢舞动,本以为全曲温和,而后,鼓声开始密集,由柔转刚,直如秋竹坼裂,春冰迸碎,舞姿曼妙,翩若惊鸿,徐若游龙。
在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台上。
场内观看为欣赏,场外观看为如同看什么笑话。
有人偏偏不喜场内,在雅间内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
他坐在窗口,伸出一只手去,许是楼内人多阳气重,吊在屋檐上的冰锥有些融化,水珠一滴滴地落入他的手心里,还未感受到什么凉意,水珠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公子,茶凉了。”女子端坐在一旁提醒道。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中的茶香已经淡了,他抽回手,关上了窗:“知道了。”
“扶桑再给你烧一壶吧。”容扶桑欲倒掉壶中的凉茶。
“不用了,凉便凉了,图个清爽。”他接过容扶桑手中的茶壶,倒入茶杯中,细心地品尝起来,忽然说了一句:“更甜了。”
“我专泡得乌龙,知道公子更喜凉茶。”
他将茶杯端起,靠近耳边。
“小扶桑,你听。”
“听什么?”
“河水将要流动的声音。”
长安最近是有了些春意,若说河水要流动,还需要些时日。
公子曾讲过一个故事,一只偷腥的猫没有立刻带着鱼离开,而是好奇拨弄了一根绳子,一把菜刀从天而降,将猫剁成了两半,最后那句话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小扶桑,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同样可以害死人。
容扶桑不懂白宋的话,她只知道,少问,少闻,少看就好,不用知道太多,也不能知道太多,她知道自己命贱,一生下来就被爹娘抛弃,是白宋捡回了她,将她当妹妹一样看待,虽是命贱,但还是要惜命,不管命如何,都来之不易。
“咔嚓。”白宋握在手中的笔断了,他不动声色地将它们扔到壁炉里自灭,发出细小而又清晰“噼里啪啦”的声音。
落月楼的门被粗鲁地踢开,踢门这似乎是个习武者,前门共两扇,那一脚直接踢倒了一扇。
随即听到了刀剑抽出的声音,容扶桑可以想象到舞姬花容失色的样子,舞姬尖叫了一声,就再没了声音,容扶桑亲眼看到鲜红的血从一楼溅到他们屋子的窗户上。
死,便是如此容易。
容扶桑将窗户拉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状况,下面的黑衣人恭恭敬敬向门口带着面具的黑衣人鞠了一躬。
“我要得是白太保二公子的命,至于你们,”面具黑衣人看着瑟瑟发抖的客人们,“死人才不会开口。”
听完这句话,出于对生的渴望,楼下立刻乱做一团,拼了命的往外逃,但这有什么用,如同飞蛾扑火,就算扑向了光明,就算抵着同伴的身体逃出,还是会被一刀了之。
容扶桑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就平静下来,自家公子年年遇刺,早已习惯,只是今天这与往日不同,往日皆是暗杀,这么算是光明正大的做法还是头一回见。
白宋还是喝着茶:“小扶桑,茶不够喝了。”
他提起茶壶摇晃着,明显还有多半壶。
“我下次再多泡些。”
“没有下次了。”白宋不再细品,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容扶桑原本以为白宋这是要杀出重围,没想到他喝完了那杯茶又看起书来。
白宋问道:“你怕吗?”
“怕。”
“现在想离开我吗?”
“不想。”
“为什么?”白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我的姓——容,我的名——扶桑,我的字——凝霜,都是完完全全属于公子的。”
我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公子的。
白宋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我原本以为想留下还是怕。”他又倒了一盏茶,“你若是留下,必生,若是离开,必死。”他似是说得口干舌燥了,又一口气喝了一杯茶,“无疑。”
公子日日都是活在自己的谋划中。
“夜里有金吾卫巡视,他们估计很快就能赶来。”容扶桑安慰他。
白宋自嘲道:“金吾卫巴不得我死呢,或者这样说更合适些,”他端详着手中的茶杯,“陛下,巴不得白太保后继无人。”
“这城里,人人都想我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凉的笑意,只是短短一霎,容扶桑却都看在了眼里。
死很容易,公子选择了最艰难的活路。
她知道,公子贪恋世间的美好,哪怕如同泡影。
“还不出来吗?自己出来还能留个全尸。”黑衣人在门口叫嚣。
“怕不是缩头乌龟吧。”面具黑衣人正说得高兴,一把匕首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一个个的当自己是锅吗?炒炒炒炒炒。”匕首的主人是一个红衣女子,看起来脾气不大好,“老娘晚上睡个觉容易吗?”
原本崩紧的弦突然一松,容扶桑扶着桌子捂嘴笑个不停,白宋看着手中的书也扬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容扶桑再一次拉开窗户,想看看热闹,外面的血腥味令她有点恶心,栏杆上,台上,桌椅上,楼梯上……
她懂了白宋的那句话。
“河水将要流动的声音。”
就是血流成河啊……
黑衣人们知道红衣女子绝不简单,他们是练过武的人,有人靠近绝对能听到,可这女子悄无声息地过来就把匕首架在了老大的脖子上,武功明显在他们之上。
“你们都是杀手?”红衣女子嫌弃地看着他们,“就这点功夫还出来杀人,顶多就是吓吓小孩儿。”
面具黑衣人感觉到红衣女子架在脖子上的刀松懈了些,袖子里的匕首一点点滑出,准备偷袭她,女子早就料到,对着他胳膊肘上的一根筋一弹,面具黑衣人吃痛的扔下了手中的匕首,正欲用另一只胳膊打她一掌,女子一脚踢住了他两腿之间,面具黑衣人当场倒地,躺在地上蜷着身子颤抖,红衣女子不屑地看着他。
“给爷爬!”
女子吼罢,又踹了他一脚。
其他黑衣人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大晚上扰老娘清梦,”红衣女子撸起袖子,“对付你们这些男人,有比一刀见血更干净的法子。”
地上的黑衣人用尽全力抬起胳膊,做了个撤退的手势,一行黑衣人架起面具黑衣人,消失在夜色中。
红衣女子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楼上:“小娘子,别看了,还有你身后的郎君,借我的刀揍人,真是好手段啊。”
白宋坐在茶桌旁喊道:“朱颜阁阁主绸缪,不是最喜欢热闹吗,我就送你一个热闹。”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
绸缪眯着眼睛,看清他的容貌惊了一下:“白太保二子,白宋?你们家不是一向自视清高,你这独苗怎么来这烟花之地。”
“求姑娘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