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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宝玉这种人,不能一味的恐吓,适当的时候得捋着这小的毛儿说话,不然他非给你炸锅不可。岫烟见火候快到了时候,便笑道:“好兄弟,你别这个样子,叫大家非但你难为情,林妹妹更难为情。你别看她每日里和你们说说笑笑,可心思最缜密,她的心事不比任何人少。”
贾宝玉脸色有些好转,但还是不愿开口。等见邢大姐姐转身要走,他便期期艾艾的问道:“邢大姐姐。难不成,难不成舅太太已经相中了什么人家给林妹妹?”
岫烟笑道:“这倒没有。”贾宝玉才要松口气,却听的岫烟又道:“不过听老太太的意思,倒像看中了什么人似的,我也闹不清,问我们太太,她但笑不语,什么也不和我们讲,唯恐我告诉了林妹妹去。”
贾宝玉像是兜头一盆凉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边还没完全散了,宝玉已经六神无主,飘飘荡荡的回了怡红院。院子里晴雯拉着秋纹、麝月等在摸骨牌,小丫鬟们混玩的混玩,出去串门的串门,满地瓜果皮核,摇骰子的声音哗啦哗啦作响。
宝玉怎么进门的,众人竟全然不知。内室里,袭人躺在贾宝玉的床榻上闭目养神,隔着菱花雕板木门,嬉闹的声音不绝如缕,刺耳的很。
“二爷怎么回来了?前面散了?”袭人听到身后略有动静,忙扭头过来瞧。宝玉落魄的坐在花凳上,眼睛略过桌案上摆着的两个盖碗,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袭人抿嘴笑道:“是玉钏儿送来,说是二太太赏给我的,谁想我刚刚吃完,哪里还用得下?这两道菜干干净净没人动过,我想着二爷爱吃,便留着等你回来再用。”
袭人说着就动手掀开那盖碗原来是一道蜜酿蝤蛑,一道芙蓉蟹斗,似乎送来的时间不是很长,上面还隐约散着余温。
“我这就打发春燕去小厨房要一壶酒来?我陪着你吃两盅?”袭人试探的开口询问宝玉远要开口,可转念一想,却又木讷的点了点头。
外边屋恰好春燕输了几吊钱,专等这会儿翻本,忽然被袭人打发去小厨房,心里就多有不乐意。可这怡红院里袭人最大,春燕也是敢怒不敢言耷拉着脑袋去了。
晴雯冷冰冰的盯着袭人关上菱花雕板木门,赌气将手里的骨牌往桌上一推:“不玩了,大过节的也不叫人消停!”
麝月和秋纹俩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安静的收拾了桌上零散的大钱儿。
这厢袭人得了热烧酒,先给宝玉连斟了三杯,这才委身坐在他身边,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今儿一早出去的时候可是兴冲冲的哪里不如意,又惹到了你?”
贾宝玉自己夺下酒壶,又满饮了一杯。
袭人看着有些不对劲儿忙按住贾宝玉的手:“你再这个样子,我可要去告诉太太了。”
“太太,太太!你怎么事事都依赖着太太,难道没了太太,我便不能给自己做主了?”
袭人吓得脸色骤变:“你在说什么疯话胡话!”她连连往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晦气晦气,大过节的,咱们太太正是长命百岁的福气呢!”
贾宝玉也知自己有失言的地方,便讪讪的不肯再多言。
“二爷前一阵子怪我不理我,我不埋怨二爷可看着二爷心里苦,我自己也跟着伤心。”袭人掏出袖口中的鲛帕,悲戚的抹起眼泪来。
贾宝玉见不得女孩子哭,就像林黛玉,只林黛玉一掉金豆子,他自己先软了万事都会相依。
袭人跟着贾宝玉这些年,不但做了贴身大丫鬟,更做了枕边人,贾宝玉什么秉性,袭人会不知道?这计杀招她从来是屡试不爽。
果然,一见袭人哭,贾宝玉忙道:“你看你,怎么又提这事儿了,上次太太都嗔怪了我,也为你罚了我,难道还不满意?”
袭人被气笑了:“二爷这是什么话,太太那是帮里不帮亲。”
“罢罢罢,帮理也好,帮亲也好,总之¨这次,是我犯了大难。”贾宝玉无意识的用筷子拨弄着盖碗里的蟹肉。
“宝玉!”袭人笑道:“你不与别人说,却该告诉我,咱们两个想办法,总比你自己在这儿苦恼要好。再不济,我便舍下脸面去求咱们太太!”
贾宝玉眼前一亮,赶忙道:“此话可当真?你真愿意为我去求太太?”
袭人挽着宝玉的胳膊,娇羞道:“太太知道我是你的人,怎么也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贾宝玉心下狂喜,早起身冲袭人深深躬了一腰:“好姐姐,你只为我做成这件事,今后你要我干什么,我都依着就是。刚刚邢大姐姐说老太太打算为林妹妹说亲,你去和太太说说,怎么把林妹妹留在咱们家才好。今后咱们还是一处玩,一处住着,谁也别和谁分生!”
袭人的笑意全部僵在脸上。
贾宝玉以为她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袭人渐渐冷淡下来:“这事儿,怕我是无能为力。”
“不会的,太太最喜欢你,你去说。”
“二爷别糊涂了,太太就是再疼我,难道还能胜过你?咱们太太摆明了不喜欢林姑娘,老太太把她嫁出去,太太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出手阻止?”
贾宝玉不敢置信的看着袭人:“你胡说!”
袭人冷笑:“二爷心里明明清楚的很,干嘛自欺欺人?太太要是喜欢林姑娘,早为你定下这门亲事了,更不会叫林姑娘没名没分的在舅太太家住这么久。”
袭人犹不解恨,继续道:“我也不怕二爷知道,太太一开始为你看中的是宝姑娘,如今宝姑娘要出门子,太太已经请了官媒去四处寻觅,只等娘娘为你指婚呢!”
贾宝玉先是静默不语,可没多时,忽然起身窜了起来,夺路就要往出走。
袭人看着不对劲在后面死死抱住宝玉的腰:“二爷你干什么去!”
“我去问问太太,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袭人羞愤至极:“二爷这是要我的命呢!这种辛秘被传扬出去,太太没了面子,一怒之下就要将我活活杖责死啊!”
贾宝玉“哇”的一声直挺挺站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在外面偷听多时的晴雯匆匆跑了进来后面跟着忧心忡忡的麝月。晴雯瞪了袭人一眼,忙将宝玉拉边,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拭泪。
“你也是,大过节的,招惹这小爷干什么?要是老太太听见·非叫咱们怡红院里所有人跟着吃罪!”晴雯不客气的说落着袭人,袭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偏偏不能辩驳,大伙儿都看着呢,确实是自己弄哭了宝玉。
晴雯把宝玉扶到床榻上,甩手打发那些挤在门口看热闹的小丫鬟:“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这有和何好瞧的。”
袭人知道这是晴雯要羞臊自己,耐不住那些眼睛盯着·于是颓然败走。
屋子里只剩下宝玉在床上小哽咽,晴雯搬了把小杌子在他枕边:“你一个爷,她惹了你不高兴·或是打或是骂,自己犯得着和自己过不去嘛!况且,我不是为袭人说好话,她说的可没半点掺假,二太太确实不喜欢林姑娘,你强留着林姑娘在咱们家,也是自讨没趣。”
贾宝玉擦了泪,气恼的看着晴雯:“我原当你和她们不一样,原来也是粗浅的目光。”
晴雯也不生气,只笑道:“二爷也不用说这些没用的·你要是觉得我们的话没道理,大可以到二太太那儿去求情,我可不像袭人似的拦你!”
看着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贾宝玉,晴雯心下得意:“好了好了,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宝玉忙问这是何意,晴雯笑道:“太太虽然不喜欢·可拗不过老太太,老太太最疼爱谁?除了你不就是林姑娘了?只要你问清楚林姑娘心意,两人商量好,再到老太太那儿去求一求,还有什么大事不成的?”
宝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抱住晴雯大叫大笑,晴雯笑骂了几句。眼见宝玉下地穿鞋,她赶紧拉住宝玉:“万事有明儿呢,你现在风风火火往潇湘馆去,别人还当你出了大事,没跟林姑娘提前通气儿,你先弄个尽人皆知,就算林姑娘有那个意思,也要斟酌斟酌了。”
宝玉连连称是,乖乖的由着晴雯服侍他睡觉。晚上晴雯领着春燕守夜,次日天还不亮,宝玉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叫嚷着起床。晴雯叫苦不迭,好说歹说叫宝玉耐烦到卯时四刻,这才起身梳洗打扮。
宝玉甩下跟着的婆子,独自先至了潇湘馆,庭院冷落,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打扫。她二人一见宝玉忙上来请安,宝玉抬脚就往里走:“林妹妹好生的贪睡,怕还没起呢吧!”
其中一个婆子笑道:“二爷难道还不知?林姑娘昨儿就和邢家舅太太回去了。说是十五才回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宝玉目瞪口呆,忽然大笑:“你们竟糊弄我,肯定是林妹妹叫你们故意这样说。她这个懒丫头,必定是怕冷不愿意起床,瞧我怎么去捉弄她。”
俩婆子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喊,可她们的脚程安能比上贾宝玉?
宝玉在屋子里当然寻不到半个人影,昨儿他前脚才回怡红院,卢氏后脚就领了黛玉和岫烟返家。不算宽敞的潇湘馆里冷冷清清,几日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因为没有了主人,忽然显得那样静谧无聊。
贾宝玉就想起了袭人说的那些话:“难道一。太太真的看不上林妹妹?”
他自在这儿胡思乱想,把人心揣度了个遍。
而此刻,远在数十里地之外的林黛玉呢?正在家姐岫烟的屋子里试着一件又一件新装。
水仙花香缭绕的屋内,正是花团锦簇,美樱穿着一身水红色掐牙背心,美樱外照着鹅黄色的小袄,紫鹃浑身上下一团淡紫,雪雁的玉色石榴裙上镶嵌着数十朵翩跹起舞的彩蝶。四位俏丫头活脱脱一副上好的闺中嬉笑图。
成衣铺的掌柜娘子满脸堆笑的领着几个媳妇,每人手里捧着一套时下最流行的彩衣。“两位姑娘瞧瞧,这件藕丝琵琶衿上裳外面罩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那是今年最最时兴的样式。这颜色又配林姑娘的肤色,且水灵娇嫩。”
岫烟笑着点头:“做工确实是下了心思。”
那藕丝琵琶衿上的纽扣是用纯色的翡翠所作,藕丝是根根细密且耀眼的金线织就,料子也用的云锦中上品。色晕层层推出了主花,一眼看上去,不尽的富丽典雅,难得那花纹浑厚优美,色彩浓艳庄重,宛如天上彩云般的瑰丽。
这件藕丝琵琶衿堪称是成衣铺里的镇店之宝,要不是知道邢家素来大手笔,掌柜娘子可舍不得拿不出来。
岫烟和黛玉果然喜欢的很,不但留下这一套,又选了四件坎肩,两件小袄,两双掐边绣花鞋。
等成衣铺的人一走,美樱又和雪雁捧了两个大匣子送隔壁转了进来:“姑娘要找的可是这一盒?”
梨花木的匣子上雕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中有一进京赶考的举子,正路遇一间古庙。黛玉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所以不解的看着岫烟。
岫烟笑着掀开与她瞧,但见满匣子尽是翡翠珠宝,这一个大匣子里足有七八十件,大到项链、镯子、头簪,小到扳指、耳坠儿。。这里是应有尽有,毫不含糊。
“家姐,这,这是?”黛玉心有不安的开口询问着,岫烟笑道:“你将来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不表示表示?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别嫌弃就好。”
紫鹃和雪雁在不远处听了,暗暗吃惊邢姑娘的对方,可细想想,邢姑娘还真是个好人,能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林姑娘付出这么大心血,放在别人身上,未必做的出。
床铺上的福哥儿两只小眼睛放光,嘴里哼哼呀呀的伸出莲藕小胳膊,目标明显是那匣子珠宝。
岫烟笑着排开福哥儿的小手,福哥儿强烈的小自尊心受了挫伤,两眼泫然欲滴看着姐姐。
黛玉笑着掏出了一个扁口满水儿贵妃镯塞进福哥儿手里:“由着那小子玩就是。”
岫烟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圆滚滚的弟弟:“这小子怕是要长牙了,近来见什么都想咬一口。”果然不出岫烟所料,福哥儿双手捧着东西,显示咯咯咯笑不断,等熟悉了手里的物件,无耻小口冲着那镯子狠狠“咬”了上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