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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过日子,收成是个厚道的!”邱晨拍拍春红的手,拉着她转了话题,“你家小闺女呢?没跟着过来?”
春红抹抹眼,透出一脸的笑来:“没跟我,她两个哥哥带着一起去拜年了!”
从春红脸上的欣慰和话语中能够听出,她跟前妻留下的两个儿子相处的还不错,那两个儿子肯带着她的女儿一起拜年,应该就是明证。
邱晨无言地拍拍春红的手,拉着她在炕沿上坐了,笑着招呼玉凤:“那个金丝荷包来,春红说起来也是晚辈,也得有压岁钱!”
玉凤答应着去炕柜上的笸箩里拿出一个金丝荷包递过来,春红一脸通红地从炕沿上跳起来,连连摆着手往后退着推拒着。邱晨拿着金丝荷包上前一步塞进春红手里,笑着道:“拿着,你是晚辈儿,拿压岁钱是正该值当的,别怕你青山婶子和满囤婶子眼红!”
青山家的和兰英被她这么一说都笑起来,青山家的笑道:“你海棠婶子给你就拿着,大人给东西可不能不要!”
邱晨笑着将春红托着荷包的手握住,笑道:“行了,再推脱可就远了!”
说着,见春红红着脸不再推让,就又把她按在炕沿上,回头问兰英和青山家的:“你们转了多少门子了?还有哪处没去?”
兰英笑道:“都转完了,最后到你这里,就是为着过来多说会儿话呢!”
青山家的和春红也是一起附和,邱晨就招呼玉凤:“赶紧的,上壶好茶,再拿些点心果子来,让我们几个好好说会儿话!”
玉凤和青杏承影几个连忙答应着下去,片刻功夫沏了一壶好茶上来,原本炕桌上就有备好待客的点心和干果糖块,又添了一盘黄澄澄的橘子和一盘子色泽金黄的大鸭梨上来。
邱晨招呼着兰英几个都在炕上坐了,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
不过,显然大年初一不是闲坐说话的好日子,几个人没说几句话,林子嫂子和刘占峰媳妇,还有泉哥儿的嫂子就一起过来了。这三个如今都是邱晨作坊里的制皂师傅,并且都签了身契的,也因此,这三家如今走的越来越近,行动也常常在一起,比如拜年,泉哥儿娘亲季氏因为辈分高没法过来,就跟林子家和刘占峰家一起打发了小一辈的媳妇过来拜年。
邱晨笑着招呼几人进门,没托住的时候,几个媳妇就跪下磕了头。
从最初不习惯看人下跪磕头,三年的时间,见得多了,也慢慢地接受了,不再像最初看到那样震惊和无措。招呼几个丫头将三个媳妇扶起来,含笑问了几句家长里短孩子老人的话,就让丫头们代她将几人送了出去。
接下来,又有三奶奶的两个孙子,还有其他一些走的比较近的人过来拜年。然后是作坊里的小管事们,有些还是外村的,也赶了过来拜年,这些人邱晨都要见一见,也就顾不上跟兰英几个说话了,兰英和青山家的干脆带着春红告辞。
“看这样,今儿你是没功夫坐下来说话了,等你忙过今天,咱们再抽空儿坐下说话!”兰英快言快语地说着。
青山家的也跟着笑道:“是啊,咱们离得这么近,啥时候你有空了,我们抬脚就来!”
邱晨就笑着点头应承着,又跟兰英商议:“明儿我要回杨家铺子,你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大爷大娘?”
兰英似乎没有打算这个,微微一怔,立刻露出一脸的兴奋来,却还是道:“不让你说,我还真没打算过……等我回去跟栓子他奶奶爷爷商量商量,就给你回信……对了,你是后天回来,还是打算多住几宿?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邱晨笑着道:“目前没有其他打算……你跟叔和婶子商量时就多说几天,从杨家铺子去安阳城近便,你也进城逛逛……你家芝儿香儿也大了,你带着去看看,也该置办些衣裳首饰了……”
兰英眼睛亮亮的,连连点着头:“行,行,我回去就跟他爷爷奶奶商议去。”
邱晨笑着,亲自将三人送出大门,回来看看时间已经巳时初刻了,估摸着上门拜年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留了林氏汪氏和玉凤在家里照应着,对着陈氏递上来的石榴红白狐皮斗篷摇摇头,换了一件靛青色绣了榴花初绽的灰鼠皮斗篷披了,仅带着青杏和承影,一路往村里拜年去了。
三奶奶、刘玉贵、林子爷爷几个老人,她都要去拜过。当然,首先要去的还是西院的林老太太。
今儿林老太太的精神比昨晚好了许多,穿了一件绛红色团福团寿图案织锦缎袄子,一件石青色多幅裙子,几乎全白的头发绾的一丝不苟,插了一支赤金簪子和一朵大红绒茶花,面上含笑,目光慈和,整个人看上去极精神的。
邱晨进门,端端正正按着晚辈礼叩了头拜了年,陪着老太太说笑了几句,也就辞出来。
到了三奶奶和刘玉贵等老人门上,都被极力阻拦着不让跪拜,邱晨也就从善如流地换了深蹲万福,全了礼。得到了一片赞扬。
需要她上门拜会的老人不多,但也差不多要走全一个村子,等她拜完年转回来,天色也已近午时。林旭和孩子们去拜年已经回来了,阿福阿满一看到邱晨,就把转了一圈拜年得来的压岁钱、荷包等物统统拿出来,献宝一般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一脸笑地听着一双儿女讲了一早上拜年的见闻,跟着孩子们看了一遍得到的物件儿,就慎而重之地将两人所得之物交给玉凤:“给他们两个放起来,跟他们的月钱放在一起,这可是你家少爷小姐的私房!”
不等玉凤答应,福儿满儿就跟着眨巴着眼睛连连点着头,惹得邱晨跟丫头婆子们笑了一阵子。
等这边安抚下去,林旭一手一个牵了阿福阿满去洗手准备用午饭,成子也囧红着脸,掏出一只荷包来,双手托给邱晨:“婶子,这是我得的压岁钱,婶子也替我收着吧!”
邱晨同样没有推辞,笑着接过来一起交给玉凤。
众人围在一处,热热闹闹吃了午饭。不等碗筷撤下去,兰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我跟他爷爷奶奶商量好了,明儿一早就带着孩子们跟你回杨家铺子。在安阳府住两日,也跟他爷爷奶奶说了,两个老人很痛快,他奶奶给我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让我看着给孩子置办些东西!”
邱晨觑着兰英一脸的欢喜,也笑着跟着点头。
兰英家虽说小叔满仓不回家,也不往家里送银钱,却没有分家,家里的财政仍旧由兰英婆婆王氏掌管着。兰英和满囤这两年都在林家上工,一个管着庄子,一个在作坊里也是最高等的主管,一年下来两人怎么的也能得个三四百两银子。这还是今年新庄子收益小,等明年的马铃薯、玉米、辣椒、西红柿、花生等作物有规划有规模地种植出来,庄子的收益将会翻上几番,满囤的收益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一年挣个上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当初邱晨请满囤做清河镇庄子管事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不给他月钱,年底按照庄子的收益分一成纯利!后来,见满囤很有些领导才能,将清河镇的庄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她又请满囤去照应清和县的庄子,同样也是说好一成的分红。清和县的庄子可是上千亩的大庄子,收益自然多的多。
如今兰英家说是兰英和满囤支撑着也不为过,兰英忙碌辛苦一年,带着孩子们出门一趟,满囤娘居然只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兰英花销……只不过,看兰英的样子,应该是极满意了,邱晨自然不会去说什么。
知足了好,知足才能常乐不是!知道惜福才好,知道惜福才能珍惜所有,也才能有更好的福气!
送走了兰英,邱晨也没精力继续撑着了,吩咐陈氏和赵九将各处当值人员安排好,她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后院休息。昨夜大人孩子都没睡好,上午拜年人来人往的兴奋着还不觉得,这会儿洗漱了换了柔软的家居服往炕上一躺,连疲惫困倦都几乎没有感觉到,几乎是呼吸间就睡过去了。
这一番补眠睡得香甜,邱晨第一个醒来也是酉时两刻了。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揉揉有点儿晕晕的脑袋,邱晨起身。
青杏和玉凤对村里人比较熟悉,仍旧在前院应酬前来拜会的人。月桂和含光在次间里值守。
昨晚上丫头婆子们比主子们睡得还少,月桂坐在一个小锦凳上,靠着门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含光虽然也倚在门框上,但却只是闭目养神。
听到屋里细微的动静,含光立刻睁开了眼睛,回头一看头几乎快磕到旁边花架子上的月桂,默了一瞬,抬手拍了拍月桂的胳膊。
“呃,怎么了?太太有什么吩咐?”月桂迷迷糊糊地惊醒过来,未等清醒过来就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月桂本就年龄小,过了这个年也不过十三岁,到了林家后吃得饱穿得暖,长了些肉肉,本来就圆圆的脸如今几乎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加上味厚的嘴唇和有点儿肉肉的丹凤眼,整个人圆润如玉如珠般可爱非常。
含光瞥着她这副迷迷糊糊地样子,冷硬的心底莫名地闪过一丝柔软……模糊的印象中,小妹也是如此胖嘟嘟,娇憨可爱,带点儿傻傻的迷糊……
“太太起了!”含光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提醒了一句。
月桂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从锦凳上跳起来,抬手拢着微乱的头发,匆匆就往屋里走。这样的反应,让含光怔了怔,想开口提醒她,嘴角的口水还没擦……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今儿她主动提醒对她来说已经算是破例了,她实在不适应跟人无原则的凑亲密!不过,看着月桂这样就直冲冲地进了屋伺候,含光心里还升起了一个念头--月桂在太太身边伺候了近两年了,能够这样不拘小节,指定是知道太太不会责备……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太性格必是宽厚的。
月桂进门,看到邱晨已经坐在炕沿上,正弯着腰自己穿鞋,连忙曲曲膝告了罪,迷迷糊糊地就蹲下去给邱晨穿了鞋子。
“太太,穿好了!”月桂站起身,因为刚刚睡醒和匆忙的蹲起动作,让她一阵头晕,身体晃了晃方才站稳了。
邱晨惊讶地看着她,微微蹙着眉道:“你这是有点儿血虚……嗯,回头让玉凤从库里取出几斤金丝枣来,每天给你们几个丫头炖上一份红枣汤做夜宵,临睡前吃一吃!”
月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即使经过了去年重阳的事情,她知道太太心地好,不苛待丫头,可,她却从来没想过,或者没敢想过,主子会为了丫头的一点点不适,而主动提出给丫头们进补的。一斤上好的金丝枣可是要一百多文钱,比吃肉还贵的多呐!
看着月桂丫头瞠目结舌呆愣愣的样子,邱晨撑不住想笑,却终是勉力压制住了,觑着月桂丫头嘴角的口水渍道:“昨晚也没睡好……”
月桂从呆愣中惊醒过来,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邱晨抬手止住:“跪什么跪!”
月桂几乎要哭了,太太连罪都不许她告,是不是不要她了?或者会有别的什么惩罚?
“太太,我,奴婢不该在当值时打瞌睡……”不让跪,该告的罪也要告,只要告了罪,说不定太太心一软就会饶了她!
邱晨几乎要捂额感叹了,这丫头,她什么时候要惩罚她了……
听着月桂还在絮絮叨叨地请罪,邱晨冷了脸摆摆手道:“行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月桂的告饶声戛然而止,只眼泪巴叉地看着邱晨。
邱晨也不看她,一边招呼含光伺候她进耳房梳洗,一边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扣你这个月的月钱,但记得下不为例!”
月桂连忙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连声道:“是,太太,奴婢再不敢了。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邱晨都走到了耳房门口,听着月桂磕头有声,终究是停了脚步转了回来,走到月桂身边,叹口气道:“我说不让你跪……你这会儿就明知故犯了?”
月桂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曲膝告罪。
邱晨抬手拍拍她衣裳上沾的灰尘,轻声道:“跟着我,以后尽心尽力地当差就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去……嗯,也别在这里谢不谢的了,赶紧回你房里洗洗去。”
月桂又曲膝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邱晨看着她退出门口,才望着晃动的门帘轻轻叹了口气。这奴婢真是做不得……她自认为还是宽厚大度的主子,却没想到丫头们看她还是这般惧怕!
也是,主子握着丫头奴仆们的卖身契,就是握住了他们的生死大权,连婚丧嫁娶都掌握了,这些奴婢奴才们又怎能不怕?万一触怒主子,被卖出去送出去还是好的,说不定卖去那些腌臜的地方,或者暗黑不见天日的盐矿、铁矿上去,根本就没了活路,还得生生干活累死……那才叫生不如死,生死不能。
吃过晚饭,从前院忙碌完转回来的玉凤瞅了个没人的空挡,低声向邱晨告罪:“太太,是我没有教导好,让月桂犯了错……”
邱晨摆摆手,止住玉凤的话,叹口气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略顿了顿,邱晨继续道:“原来,在咱们家,不管是你和青杏还是月桂她们,我管的松,一些小错也没有约束纠正你们……总觉得你们这么小小年纪不容易……可,再过不久,你们中许多人都要随我嫁过去,到时候,就不可能只用你们了。若是我再放纵着你们不加以管束,没法让人信服不说,若是秦家人犯了错,我管是不管,罚是不罚?”
玉凤本来还想着替月桂求求情,可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比惩罚了她打骂了她,还让她难受,让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她们只想着太太性子敦厚和善,却忘了,太太首先是一家之主,再下来才是温厚的主子。
邱晨睨了她一眼,喝了口茶,继续淡淡道:“今儿这事儿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儿,从今后,你跟青杏通个气,你们俩自己时时刻刻警醒着不说,还要管教着咱们家的丫头婆子们时时刻刻警醒着、谨慎着才行,不然,若是真犯了错,我首先就要惩罚你们,才能让秦家的人信服了!”
玉凤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邱晨叹口气又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惊惧,也不用怕什么怕哪一个,你是我的丫头,不比谁差!只要不是你们犯了错,自然有我护着你们。今儿我也可以跟你交个底,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地当差,将来,我必定不会让你们没了下场。但,你们的一言一行也首先要让我能开得了口,说得出话来。”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推心置腹,玉凤红着眼,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郑重走到邱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站起来。这一次,邱晨只端正坐着,没有再做阻拦。
第二日一大早,从刘家岙林家陆续驶出十辆马车来,前头两辆裹了毛毡的暗花青缎子车围子,邱晨和兰英带着几个孩子乘坐。后头的四辆较小,也只是裹了靛青色三梭布车围子的,则是青杏、春香和承影含光、林嬷嬷王嬷嬷这些丫头婆子们的车辆,最后头四辆大篷车子,满满当当堆着竹篓木箱诸物,则是装着一行人的行李、礼物等物。
车辆准备的宽裕,邱晨却招呼了兰英跟她坐在一辆车子里,带着各自的闺女,那群臭小子则交给林旭和成子坐在第二辆车里去了。
满儿小丫头虽然性子活泼,但往来安阳府的路都走熟了,没什么新鲜的了,加之早上起得早,还参加了早练,上车没多会儿,就偎在邱晨怀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倒是兰英的两个闺女芝儿和香儿小姐妹俩,自出生起到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出过几回门子,原来家里借据,兰英哪怕是回娘家,也多是一个人紧着去赶着回来,最多再带上栓子,却是不会带两个闺女同行的。
自从昨儿知道要去姥娘家,还去安阳府,芝儿和香儿两姐妹就兴奋激动的无以伦比起来,夜里两姐妹也无数次憧憬着安阳府的繁华热闹,几乎都没睡觉,这会儿,上了车,自家娘亲和海棠姨说着话,没工夫管束她们,两个小姐妹坐在侧面就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瞧着,看着路上的光秃秃的树木、枯黄的草,似乎都无比新鲜,似乎都比村子里常见的那些好看上许多去。
兰英心里也兴奋的紧,自从嫁到刘家岙十几年了,她日子过得紧巴,娘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两家隔得又远,往来的自然也就少了。除了刚嫁过来那一年正月初二回了趟门子,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她也能够大大方方地带着年礼回门子,好好孝敬孝敬年迈的爹娘!或许还能见见十几年没见的小姐妹们……
邱晨对这条路走得烂熟,自然也没有看景致的心思。就主动把另一侧让给了兰英,让她能够更方便地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往外看。
然后,一路上,芝儿和香儿两个小姐妹还没怎样,兰英却不时地拉着邱晨的手感叹:“这里原来是个破庙来着……如今,破的只剩下破墙了!”
“这里,这棵大柳树还在这里,当年,我还在柳树下歇过脚……”
“那家点心铺子……他们家的绒片糕最好吃,薄薄的酥酥的,放进嘴里不用咬自己个儿就化了……”
兰英仅仅感叹也就罢了,还常常会跟邱晨忆古,“你看那个大车店,我记得你家大叔说过,原来他们赶车都是在这里歇脚,你还记得么?”
“你看那个亭子,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在这里歇了脚……你也一定歇过吧?听说,那个亭子里歇过脚的媳妇,过了门子后,都会生儿生女,子孙繁盛……”
邱晨被问得囧囧的,她对这些根本不知情,哪怕是她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遍,不是坐车就是骑马,从来没有步行过,兰英说的这些景物都是一晃而过,根本没注意过,更不知道当年的海棠经历过什么……但兰英完全沉浸到了对往事的种种回忆中去了,不断地说着感叹着询问着,邱晨也就只好随声应和着。
好在,在说了出嫁的话题之后,兰英猛然醒悟到邱晨即将再嫁……虽说这一次再嫁的人家是高门大户,可在兰英这种传统女性看来,仍旧是不得已的,远不如从一老终,互守白头的好!
为此,兰英很有些愧疚,暗悔自己不该提及海棠的伤心事。于是,她很生硬地转了话题,也强迫着自己不再看窗外的景物,转而说起杨家铺子的种种人事来。
邱晨对于杨家铺子倒不像最初那样一无所知了,经常来往杨家铺子,又经常听周氏和刘老太太絮叨谁家怎样怎样,邱晨倒是能够应酬两句,如此一来,两人聊得倒是看起来很投契了。
因为早起赶路,到达安平城的时候才巳时初,一行人在安平城外的一家酒楼上略歇了歇,要了点儿热汤热饭地吃了。半个时辰后,在兰英和孩子们的啧啧赞叹声里,再次启程。
未时初刻,一行人十辆马车终于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杨家铺子。
两家人在杨家门口下了车,兰英跟迎出来的杨树勇和杨树猛夫妇寒暄了几句,就先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今儿早上一行人出发前,已经打发了人骑马来打前站,不但通知杨家邱晨母子们要过来,更重要的是过去兰英娘家通报一声,今儿兰英一家人也要回门。
哥哥嫂子们和俊文俊书几个侄子将邱晨一行接进门,屋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仍旧是两桌,刘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和孩子们在里屋,杨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跟邱晨林旭在外头堂屋里。
这种场景中,任何美味佳肴美酒佳酿都成了配角儿,更动人的还是一家团聚的欢喜和热闹。
热热闹闹吃完了这顿晚了点儿的午饭,孩子们跟着俊文俊书几个出去玩儿了,两个嫂子仍旧带着仆人收拾洗涮,邱晨则跟着两个哥哥进了爹娘的里屋说话。
眼前头就一家嫡亲的五口人亲亲热热地围坐在炕上,邱晨挨着刘氏坐着,刘氏握着邱晨的手询问道:“秦家可曾提过什么时候给你们完婚?”
邱晨点点头:“临走前提过一回,说看了年后三月的日子。不过……”
不等邱晨说完,刘氏就拍着邱晨的手感叹道:“这一嫁进京里去,再想回来一趟可就难了!”
老太太原本最操心闺女的终身之事,总盼望着闺女能够再找个好人家走一步,将来也能有个依靠。到后来,婚事定了,还定的是京里的官宦人家,她就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放下了最大的一个心事。可如今,闺女的婚事定了日子,她反而伤感起来……原本刘家岙隔着杨家铺子百十里路,虽然不近,赶一赶也就大半天的路程,加之邱晨在安阳府有不少生意,两处常来常往的,她也能经常看到闺女。而且,没有女婿,她也能去闺女家小住些日子……要是闺女真的嫁入京城,男方家里有公公婆婆不说,还有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闺女再回来自然远了不方便了,就是她想闺女了,也不好再去闺女家住着了……闺女这一步看似高嫁,可闺女的身份在那里,又带着一双儿女嫁过去,人家不挑拣不给冷眼子看已经是厚道了,自己一个老婆子怎么能再给闺女添麻烦去?
被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儿,却强撑着一脸的笑,劝慰道:“娘,您不用担心这个,我这里有庄子有作坊,哪能就一撇手不管了?少不得常来常往的!”
闻言,刘老太太脸上漾出一片笑意来,正要说话,还没开口就被杨老爷子截了话头。
杨老爷子瞪着刘老太太和邱晨母女二人,神色严肃地呵斥道:“别听你娘胡叨叨!你既然再走这一步,嫁过去就要安守妇道,上孝敬公婆,下和睦兄妹妯娌,还要恭敬夫婿,打理家务,哪能总想着回来?”
邱晨毫无防备地被杨老爷子这么一顿排揎,想笑却怎么也撑不住了,心里猛地涌上一股子酸软委屈来,一回头依靠在刘氏的肩膀上,瞬间红了眼睛。
“嗳,你个老头子,咋回事啊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还吃出毛病来啦?闺女这里有作坊有庄子,还有我这个老娘和哥哥嫂子,咋就不能回来啦?你这是让闺女嫁过去就再不回门子了是咋地?你不要闺女,我要!闺女,你以后回来就看我这个老娘,别屑得看这个孤拐老头子!哼,还说我胡叨叨,我看你个老头子才是喝迷汤喝呛了肺!”
刘老太太本就伤怀闺女远嫁,以后难以相见,被杨老爷子这么一番话,登时恼了,还心疼闺女的委屈,也顾不得给杨老爷子留脸了,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把个杨老爷子说的翘着胡子,嘴唇直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邱晨原本伤感着,听刘老太太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却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这样的情形,她也不好再诉委屈,再委屈下去,岂不是给两个老人添火?
赶紧抬起头来,邱晨一回头就看到杨老爷子气狠了的模样,吓了一跳。可老太太刚给她找了情理,她也不好意思立刻‘叛变’,只好使劲儿给杨树猛使眼色,让他过来劝慰。
杨树猛上前来,一边抚着杨老爷子的脊背,给他顺着气儿,一边端了杯茶托到杨老爷子嘴边,让杨老爷子喝了半杯水进去,杨老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脸色缓了缓,一家人这才算是明着暗着地都放了心。
“哼!我不跟你生气,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啥!”缓过气儿来的杨老爷子很是鄙视瞥了老太太一眼,跳下炕及了鞋,气咻咻地出门去了。杨树猛和杨树勇哥俩看了看刘老太太,连忙跟着杨老爷子出去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这么气咻咻的出去,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
“你个孤拐老头子,你不跟我生气,我还懒得搭理你唻,就你那老孤拐脾气,儿女们都没一个跟你亲地……”刘老太太也上了气,气哼哼地嚷嚷着。
邱晨拉了老太太一把,给老太太顺着气劝慰道:“娘,我爹都走远了……您老就少说几句吧!”
刘老太太悻悻地住了嘴,接过邱晨手里的茶杯大口喝了,深吐出几口气来,这才缓和了神色,转头看着邱晨感叹道:“唉,虽然老头子说话不中听,可我知道,我知道你爹说的才是正理儿。”
邱晨愕然地看着刘老太太,就听刘老太太唉声叹气,却语重心长道:“你这回能遇上秦家这么个人家不容易,秦家后生你也见过,也说过话,应该也知道他的脾性。那样正经稳重的孩子,还没娶过亲,既然肯明媒正娶地娶你过门,你就该知道好歹……嗯,刚才我那些话是糊涂了,不怨你爹说我……你嫁过去,有公公婆婆,你也别想着婆婆是续弦儿不敬重人家,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就当成自己的亲婆婆敬重着奉承着才行呢。说句不中听的,男人们本事大本事小那都是在外头,在家里还是你那婆婆说了算的。你敬重她奉承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邱晨知道,秦铮已经分府令居,却也知道,她嫁过去作为儿媳妇,必定少不了跟公婆和弟妹们相处……之前她没有想太多,总觉得自己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意,又有皇命诰授诰命,要钱有钱,要地位也算有了一定的地位,总不至于吃了什么亏去,实在不行,少跟那边儿犯来往不就成了!
被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娘……”
刘老太太见闺女神色紧张起来,又连忙拍着邱晨的手道:“我这话是明着嘱咐你的,也是要你明着必须做到的。不管啥事,你作为儿媳妇恭敬孝顺就差不了理儿,只要占了理,再有什么事儿也关碍不到你身上。”
没想到刘老太太一个庄户老太太还有这么一番见识,邱晨难免就露出一些惊讶之色来。
刘老太太却远没有说完,拍着邱晨的手继续低声嘱咐道:“你这趟来,等你出嫁时,一是我不知能不能去……二来,就是去了,那会儿忙得人心四乱人仰马翻的,怕也逮不着空儿跟你说什么,趁着这会儿功夫就咱娘俩,我好好跟你说叨说叨,也省的你嫁过去之后,我在家里四乱的慌!”
邱晨看着刘老太太满脸的郑重,关键是听刘老太太的话完全不像是农村老太太那般没有条理,短短几句就让她很有些受启发,知道这是刘老太太真心的关切和一辈子做女人的处世经验,连忙收敛神色,安静用心地点头倾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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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各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