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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得人眼皮发烫。耳边的人呱噪不停,吵得人耳根发烫。
“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快要论文答辩了。”言忆芝鼓着腮帮子,有些生气的样子。
是啊,回来多久了?三天?四天?
“父亲,都快一个星期了。你们怎么都不着急?“
有这么久了吗?一个星期了。他们都不着急,我急什么?秦远知悄无声息地沉了一口气息,看着女儿的眉眼。这孩子,其实长得更像言悦。所以……
“父亲,这个假期我可以回去吗?我想去找林霏姐玩儿。她会不会嫌我烦?”
会的,亲爹都嫌你烦!他在这个荒诞的想法蔓延之前,在脑海里点了一下刹车。
“叔父,大房那边要走了。”秦弥显站在院门外朝里说话。
秦远知朝他点了点头,有些担心。秦弥稔不在,眼前的人能不能招架得了呱噪的言忆芝?
“忆芝,听话,跟你二哥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回。”
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他站起身,理了理被她揉得乱糟糟的衣服,朝着秦弥显满怀愧疚地笑了一下,离开院子,朝内院走。走过挂着母亲画像的小屋,他停下脚步,在门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到了内院门廊外,屋里很热闹——不便打扰。他不是来听墙根的,他是来看父亲的。父亲的屋里有人,才不得不在外面等的。
“想好了?”秦振生煞有介事地问。
“叔父,没有。哦,不。我是说,一个星期了。我们就是怕您老人家还有哪里不舒服才留下的。您身子硬朗就好。我们就先回去了。您有事随时来电话。”赵英琦无比恭敬地回答。
“呵呵!”秦振生冷笑了一声,“是啊!没什么大事,惊扰到你们一大家子从城里连夜赶回来。一家老小!”
老人刻意把最后四个字拖得格外冗长,言外之意路人皆知。每个人回来都有自己的想法。朱雨娇不用跟来,秦念也大可不必带来……
“叔父,我们这就动身了。您保重身体!”秦远仲尽量压低了嗓门,反正这话,他自己不用听得多清楚。
“站住!”秦振生显然意犹未尽,“你想好了,什么都不要。英琦呢?弥璋家的呢?想清楚了,说清楚。别回头在我的坟头上舞菜刀!”
两个月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人记忆犹新。
“噗通”一声脆响,这是?秦远知悄悄朝里探了探头。朱雨娇跪下了!他不禁拉扯了一下嘴角。
“叔公,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敢了,绝对不会了。”她惶恐地道歉,慌乱地解释,“叔公,她是外人,我不会对家里人做这种事的,都是她逼的……”
“住口!她是外人,那你算什么?”老人的声音穿墙而出。
“我……”朱雨娇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侧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向赵英琦。
“远仲。英琦是你自己挑的。我信你的眼光,至于这个。”秦振生用拐杖朝地上的朱雨娇指了指,“回去还是要好好管教,别等将来惹了大祸才后悔!”
朱雨娇还是没长见识。嫁过来几年了,除了惦记男人和钱,没长一点本事。
秦振生对于里外的划分标准,在他自己心里。唉!表面上,老人是把人撵走了,但心底里,应当是十分认可那个动不动就脚底抹油的人的。至于老人和‘她’的相处模式……可能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谈话就要结束了。秦远知慌忙踮着脚尖朝院外走,还没有到他道别的时候。他缩着身子,躲在走廊的墙外,看那一大家子各怀鬼胎,不,是心事重重地离去。
秦远仲倒不像有什么心事,把秦念举在肩上,乐呵呵的,看上去如释重负的样子。赵英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朱雨娇,这是要回去管教了!秦弥璋在所有人身后,走得很慢,低着头,带着满身的忧郁……
哎!还是弥显有办法,随了我!想到亲侄子,想到那晚,人是秦弥显送走的,秦远知忘却了数月来的担忧,暗自高兴,笑弯了秀气的丹凤眼,笑得险些滑一跤。远处来了人,他慌忙朝墙上贴紧了身子——好像一直年迈的壁虎。
“等下进去别胡说!”秦远致边走边叮嘱江苓芸。
跟进去听听吧,站在外面也没什么意思!等了大约半分钟,他提着裤腿,又蹲在了内院堂屋的窗沿下,侧耳倾听。
“要走了?”秦振生的语气,是对亲生儿子的态度了。
“爸。我们岁数也不小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了?”秦远致也拿出了对亲爹的态度。
秦振生的拐杖在地上戳得“叮当”响。“混账东西。你岁数不小,我小了吗?我就要死了,喊你回来,还让你劳心费力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大半夜的这么闹腾,有意思吗?”
“我死还要挑时辰吗?”老人的话好像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知道了,爸。那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你想找我们随便找,想什么时候找就什么时候找!”秦远致很显然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拐杖倏地从里面飞到屋门口!
秦振生这些年,是真的越来越无理取闹了,没理还能搅三分。但他是父亲,辛劳一生,孩子们只能迁就。秦远致这些年,大约是因为江苓芸的缘故,脾气也不怎么好。两父子见面,收场都不大好。
“走,你想走。她呢?”
屋子里忽而宁静,鸦雀无声。
“站住!”秦振生大吼了一声,“老二家的,你真没话说?”他明知故问。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家当,我是留给了孙子。他们两家,也都只是落了个名字,管理而已。远知不过是个操劳的命。股份、收入,大头都还是放在秦家,大家一张桌子上分得清清楚楚的。你男人有股份,亏待不了你!你呢,待孩子们好些。老了自然有依靠。”
“爸,我知道了。那,我们走了。您多保重!”
屋里的话快要结束的时候,秦远知匆忙往外走,在二道门的拐角,刚巧碰见了走进来的林蓁。
“他四叔?你这是?”
做贼心虚,他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示意她小声。“嫂子,你们别着急走,等我一下啊!我去喊忆芝过来。”
丢下话,他火急火燎地往回走。他的脑子里飞速地判断着目前的形势以及秦振生的状态。不能再等了,机不可失,今天就得说清楚。从内院绕到四房院子的一路,今天格外的短。他的脚下健步如飞,险些真的起飞!
“三哥怎么还不过来?早知道我也不过来了!”言忆芝在院子里喋喋不休,好像在自言自语,“二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对着电脑。你倒是回答我啊?”
秦远知走进院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弥显,把电脑收了吧,该我们了。”他抬眼看了看女儿,朝命运低了一下头,强挤出一抹微笑。“忆芝啊!把你的那些论文也带上。跟你祖父回了话,我们直接回去。”
听说要走了,言忆芝一个人在院子里制造出了人潮汹涌的场面。秦远知低着头走回房间,整理了文件包,夹在腋下,走出房间。院子里依旧乱糟糟,这种鸡飞狗跳的场面,一路延伸到了内院,跃入了秦振生和林蓁的眼里。他朝秦弥显侧了侧脑袋。后者会意,把坐不住的人拉到了屋子西头。
“忆芝,来,我们坐这边等。”
“嫂子也在啊!”秦远知明知故问,“爸,你今天气色不错。心情也很好吧?”他再次盘算了一下,老人撒了两场气,心情应该是好些了。
“你有话就说,故意憋到现在,我看你能憋出个什么响来!”
他低眉顺眼,笑了又笑,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说了。”秦振生的气显然还没有撒完。
“老三家的,林霏是我撵走的,没什么好瞒的。我什么意思,你们心里清楚。”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你们现在都在,五丫头……”他朝屋子西边看了两眼,欲言又止。看来是不打算把那个坐不住的人叫过来了。“弥笙,你说。当着你妈的面,当着你四叔的面。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
林蓁抬手挡住了秦弥笙。好险,这孩子憋了这么多天,没准会说出什么能把老人气得直接升天的话。
“叔父。霏儿本来回来那天晚上就要走的。是我们自作主张,让她留下来陪五丫头。没问过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对。她公司也忙,以后,您要是介意,我就不叫她回来了。”
“用不着这么绝!这花儿开得太扎眼,想要摘是人之常情。我呢,一把岁数了,也看明白了。我这是多此一举,还让那丫头反将了我一军,拿我们两个老的开了回涮。弥显,是吧?”秦振生朝着屋子西头大喊,刻意地想要挑明某种隐晦的关系。
老人到了一定的年岁,就会活回去,孩子一般的使性子。眼下,秦振生也是和孩子一样的,在大声表明东西的归属权。不过亲的就是亲的,关键时候,不顾亲儿子,也得顾着亲孙子。只是这种主权宣示,或许还不是时候。屋子的西边,没有任何的回应。秦远知咽了一下口水,暗自感慨,到底是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沉得住气。
“说吧!我反正快死了,大不了就是睁着眼死。烧成了灰,你们就不用亏心了。”
这是要马不吃草强按头的意思了。
“祖父,我能说句话吗?”
声音传来的方向,让秦远致的心脏瞬间爬到了嗓子眼。出来的时候太激动,他忘了嘱咐言忆芝闭嘴。这个节骨眼上,她是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可以。你过来,说吧!”老人强挤出一抹笑容,朝远处招了招手。
“我都知道了。祖父,你这不是报恩,是强买强卖!”
话音未落,一屋子人,不约而同地各自抬头看屋顶。好像是那上面忽然滴落一个水滴,一个个仰着头仔细地寻找某个小洞。
“混账东西!远知,这话是你教的吗?还是你?”老人不出所料的愤怒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举着拐杖挥舞,恨不得手里的拐杖变成机枪,把眼前这群不省心的子孙都扫倒在地上。
言忆芝第一次见到她的祖父这样的发作,吓得好像初生的小企鹅,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屋子西边,缩到了秦弥显的身后。
再等下去吗?冷静,现在不能乱。秦远知悄悄换气,先朝西边说话:“弥显,带忆芝先出去,外面等我。”
秦弥显站起来,朝这边点了点头,推了义愤填膺的人朝外走。看清楚两个孩子出了院门,秦远知壮着胆子往老人面前跨了一步,侧身朝着林蓁点了点头。这个点头是带着愧疚的,也是带着哀求的。
“爸、嫂子,我知道现在才说,是不对。但我确实需要时间调查、核实。”话已出口,没有回头路了,他把腋下的文件包抽出来抱在手里。“忆芝——应该不是月儿。”
拐杖擦着他的面颊飞了出去,躲避的瞬间,他看见了林蓁母子错愕的表情。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这样的瞎话你都编得出来。回来就让你验了,还编这些骗我这个快入土的人?”
“不,爸。你消消气。我没骗你。你先坐下,听我说完。来,消消气。”
他急匆匆跑过去捡了拐杖,转身的时候偷偷朝外面瞥了一眼,确定两个孩子没有进到院子里来。把拐杖递回给火冒三丈的老人,扶他坐下,等他平静。
“还要编什么?”
“爸。言悦当年走的时候,已经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应该就是忆芝。”这一次,他再没有勇气抬头看周围几个人的反应,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孩子回来的时候,我问过,也找了人去临江查过了。忆芝是八零年八月底出生的,日子没错。提前上的学,上学的时候太小,才会总爱蹲在椅子上。这是她的出生证明,还有你让我验的DNA。她是小的,不是月儿。”他打开怀里的文件包,抽出了一沓藏了许多天的纸。
“哐啷”一声,案桌上的茶碗落了地。周围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能够清楚地听到院子外面,言忆芝正绕着秦弥显不停地吵闹。静得听得到所有人的喘息声。老挂钟的钟摆上,灰尘落下来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
“去把那丫头叫进来问。”老人侧着脑袋,半低着头,闷闷地朝着茶几说话。
“不,爸。孩子不知道。我问过了,在临江就她一个人。她不知道还有一个亲姐姐。”他看了一眼老人嗔怒的表情,不敢再说下去。
“我不信,让她进来,把手伸出来给我看。”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倔强地坚持着,从怀里掏出一把老旧的钥匙,打开案桌下边锁着的小抽屉,拿出一本红色的小册子。缓缓打开那份“婚书”,上面有两个孩子的掌印。
“没错,月儿右手中间的三个斗跟别人的不一样。一个圈儿,一个孔雀,还有一个是双旋!”
秦振生盯着那个特别的掌印,痴痴地笑。秦远知也跟着笑。
“你笑什么?去把那丫头叫进来,抬手给我看!”老人的脸忽然一沉。
“我知道。到洛城第一天晚上我就发现了,指纹不对。不然我也不会去验。爸。”
“快去!”老人几乎是在怒吼。
他吓得慌忙朝外走,站在门口,两手搭在门把手上,又停下脚步。“爸,忆芝还不知道。岳父那边,似乎是有意瞒着孩子。我想了一下,这事可能有蹊跷,你等下……”
“我比你有数,去叫进来。”
他迟疑地推开房门,站在院子里,叫两个孩子过来。秦弥显带着言忆芝进来,自己靠在门边,看向廊檐外。秦远知朝女儿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老人面前。
“抬手!”秦振生发出沉闷的指令,“不是这只,抬右手。不是手背!伸过来点!”他把拐杖挂在椅背上,两手握紧了眼前摊开的手掌,细细地看了又看。“唔。”他用一个显眼的深呼吸,示意让孩子出去。
秦远知朝秦弥显看了一眼,后者随即会意,把言忆芝带出了院子。
“打电话!”确认孩子已经走出院门,老人开始吼叫,“打给言沐清,现在,在这里,打给他!”
“爸,现在德国那边是半夜!”
“我叫你打!”秦振生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眼珠几乎要从松弛的眼眶里掉出来,“他会接的。从那丫头回来开始,他一定每一天都在等我这个电话。他肯定早就知道我快死了。一直在等我死不瞑目的消息!”如果不是上了年纪,案桌恐怕已经被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