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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吟瑜的失踪超过72小时了。
一开始的24小时赵淮南还是乐观的,这从他深夜照看西甲联赛皇家马德里对阵巴塞罗那,并在巴塞罗那获胜之后就着一碟花生米喝了一杯茅台,根本没有想到给王吟瑜打一个电话就可以看得出来。尽管女儿提醒他王吟瑜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他依然不以为意,认为这不过是王吟瑜一如往常的小小恶作剧罢了——好在家人的焦虑中找到自己不可或缺的价值感。
第二天当《京华时报》、《长江晚报》还有其他一些网络媒体的记者等在江南春集团楼下等着采访赵淮南时,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昨晚看球赛是过于乐观了——其实他一直是在等王吟瑜的电话,就连梦中惊醒也翻看有没有漏接了她的电话。他的司机和助理帮他从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相机丛林中艰难跋涉而出,将记者一连串未经解答的疑问置于身后。
“记者们是怎么知道王吟瑜的失踪的?”他问助理。
“是联合证券的人召开记者会发布的。昨天也通知您了。”
赵淮南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情,心想联合证券也太心急了总是那么未卜先知让人生疑。
赵淮南现在是焦头烂额,一方面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江南春集团第二大自然人股东王吟瑜失踪的事情,舆论大致是在怀疑赵淮南杀妻独吞股份,赵淮南想如果王吟瑜再不露面的话,他这一世的清白怕是难以洗干净,他的清白其实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他下定决心,如果她还能活着,他一定会好好待她,不会再冷落她像当年他们恩爱过的那样,如果她真的要求他不与周如香来往,他也会那么做的,让来自偶然认识的周如香再回到偶然认识的地方。这些他都想好了,她是他的亲人,他不能没有她,他愿意向上帝祈祷,只要她能活着。另一方面,王吟瑜再不出现,他们一手续创办的江南春集团将要落入他人之手。前几年,江南春集团经营上遇到困难,一家叫联合证券的投资银行入股江南春,投资30亿,占股20%,但这30亿并不好拿,因为投资协议上有个特别约定的条款,也就是对赌条款,如果江南春集团在三年内不能收购绿如蓝集团并让其上市,那么,赵淮南的30%的股份以及王吟瑜的20%的股份将悉数归联合证券所有,到那时,赵淮南与王吟瑜将会被扫地出门,一无所有。
眼下,是绿如蓝集团IPO的关键时期,投资人江南春集团必须做出董事会决议——对绿如蓝集团注资。王吟瑜这一失踪从理论上讲江南春集团是可以召开董事会的,但如果联合证券也不出席董事会那么董事会从理论上来讲就无法召开。助理反馈回来的信息是:联合证券表示他们出席董事会的唯一条件就是王吟瑜也出席,他们一点也不担心有人联想或是怀疑王吟瑜的失踪与他们有关系,并说: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然而也当想到黑暗的日子。(圣经《传道书》)
当年与联合证券签协议时,王吟瑜就竭力反对,反对的理由简单而线性——江南春集团眼下是有些经营困难但也不至于奄奄一息无药可救,通过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投资放缓扩张速度加速回笼应收账款可以改观现状,但是赵淮南不听,认为那是出于她过于谨小慎微畏葸不前见识短浅的女人天性,眼下江南春集团面临的问题不是资金问题而是市场份额太小扩张直至取得市场定价权才是他们唯一正确之选。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王吟瑜侧过身用硕大的臀部构筑了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这符合她对不听话的丈夫的一贯惩罚原则,当然这也意味着身体的惩罚已经迁就于原则上的退让。这是他们之间的游戏,事实证明:若不是被资本裹挟着进入巨大的命运漩涡,他们怎么选择都是对的。
赵淮南拿不准王吟瑜会不会为泄当时之愤而选择主动失联的,但细想之下,觉得王吟瑜应当不会这样做的,且不说他们多年的夫妻感情(尽管这段感情并不完美无瑕准确来说自她发现他的隐秘恋情之后就已经出现裂痕且在她的心里愈来愈大直到后来她根本无法假装它不存在,归根结底,他认为他们是有感情的,共同创业相濡以沫的艰苦岁月不说,同床共枕多年不说,单是他们共同有一个女儿虽说身体上他们已经互不需要但一方对另一方来说已经成为了精神必需品),单就是他们当初含辛茹苦创办了江南春集团,王吟瑜也没有理由将之拱手让之他人,就算是王吟瑜为了惩罚他——他的意气用事选择引入联合证券,他的薄情寡义的移情别恋以及被发现后的没有选择一条痛改前非悔过自新的自我救赎之路,那也没有必要让他们的女儿流落街头无依无靠。
想想王吟瑜也不容易,也有她的好,除了脾气坏了些控制欲强了些之外(他也理解她的脾气于婚前婚后并无多大变化,他的“脾气坏控制欲强”的指控无非源自他的经济地位与社会地位的提升,在他还是个小业务员时,他完全可以顺从她的脾气不以为忤,但当江南春集团上市他当上市人大代表后,这些以前他不以为忤的脾气便愈发令他不能忍受了),对自己终归还是好的。尤其是发现丈夫居然有一个隐秘情人后,她没有选择寻死觅活去逼退情人,而是漠然视之装作没看见,但自此之后她性情大变,轻则遇事大发雷霆,重则一言不发一连几日。一想到这些,赵淮南的心疼痛而抽搐,他想回到创业之初一家人租住在太平桥的日子,王吟瑜炒了两个菜,一家人围坐吃饭,她给他倒了杯二锅头——但并不加满,那么多情,那么深情。
联合证券的授权代表找到赵淮南,带来了书面的声明,表示如果王吟瑜不出席董事会,他们也不会出席。后面的话他们并没有讲,后面的话是:如果这样,董事会就不会通过收购绿如蓝集团的决议,对赌条款生效,赵淮南与王吟瑜在江南春集团的全部股份将归联合证券所有。
送走联合证券的人,赵淮南颓唐窝在阔大的犀牛皮沙发里,这条犀牛皮沙发是他的一位在非洲经商的朋友送的,这位朋友和非洲很多国家的总统和数不清的酋长是好朋友,可惜在一次争夺刚果金一座金钢石矿开采权的武装冲突中死于非命。他忽然想抽烟(尽管他已经戒了),他给助理打电话,助理的电话打不通。
想来想去,王吟瑜这么一失踪,受益最大的自然是联合证券,这么说,这事情应当与联合证券的人有关。但问题是,证据在哪里?有的时候,你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但你就是拿他没有办法,关键是证据啊。
赵淮南前思后想,是报警也不是,不报警也不是,左右为难。
报不报警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警察已经找上门了。张玉良陪赵玉颜报的警。
警察如往常一样办理失踪案——先接收报案材料,如果紧急就先行调查一下,如果不紧急,就搁置一边,等失踪人自己回来或是尸体被发现再说。他们还善用打草惊蛇——假定失踪人已经死了并把之当作是真消息告知他们认为所有可疑的人以图获得意外的线索——嫌疑人的表情,自相矛盾的说法,如释重负的表情等都算,这一消息让赵淮南无比震惊,然后很是痛苦,然后他镇定下来,“她真的死的?是怎么死的?尸体在哪儿?”,“这是侦查阶段要保密,以续有什么新的情况再告知你。”
警察仔细辨别这种痛苦的真伪与来源——是发生内心流露还是来自表演天赋,但一无所获。当然只能是一无所获,打草惊蛇这一招只能对狂妄自大或是天性愚蠢的人才会有点效果,对心理素质好的或是根本没有作过案的则毫无用场。
“她尸体现在哪里,我要去看看”。赵淮南从沙发里站起来。
警察拦住了他,“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你的人身自由已经受到了限制。”
“她是在哪里死的?”赵淮南继续问。
“别墅吧。”警察态度模糊。
“哪个别墅?”
“你们有几处别墅?”
“我们有三个别墅,柳浪春,桃源里,还有蓬莱阁。”
“我们到局里再说吧。”
自李明柔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张玉良的确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甚至还接了几个案子,有离婚的,有著作权侵权的,还有合同纠纷的,这样手头稍稍宽余了点,吃饭也不指望陈向东来买单了。
他悄悄把挂在网上的奥迪车转让消息撤了下来,但是撤得太晚了,有一个买家已经向网站交了定金5000块,网站给他打电话,给出两个方案:要么履约把车辆转让,要么双倍返还定金。这两个方案他都不愿意,于是他开始曲线救国:他说他的车前不久撞了一辆全新的宝马车,宝马车主准备起诉他,所以,奥迪有很大的诉讼风险。但网站业务员很不容易接了一单不愿意放弃,网站业务经理和他通话,当业务经理得知他是《京华时报》连续报道的李明柔的代理律师后,立马换了语气,说这事情他们网站会处理,并说希望他能于方便的时候去网站指导工作,张玉良满口应允,业务经理知道这样的应允与轻诺寡信别无二致便趁热打铁要求把张玉良的名头挂在网站上做网站的法律顾问并说顾问费不多一年就一万,张玉良也答应了。
打完电话他沉浸在自我实现的喜悦之中,他决定给自己炒个青椒苦瓜再喝上一杯,炒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烦恼——王吟瑜的失踪,这才想起一下午一晚上都没有联系赵玉颜,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起来了,并不是她的声音。
“我是赵家的保姆。”电话那头自报家门,“你是张律师吧?大小姐她睡着了。嘉宁也睡着了。”
“她睡着了?”张玉良有些不信。
“是的,她睡着了,喝了点酒。”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大小姐心情一直不好。你明天再打来吧。”
“谢谢你。”
自嘉宁出走之后张玉良对这个赵家保姆印象并不太好,但这次通话后他修正了自己的观点,至少她对赵家是忠诚可信的。
张玉良边喝酒边想,王吟瑜到底是在哪里呢?从动机学角度来说,当然联合证券的人嫌疑最大,但证据在哪儿,这案子该可去何从?
两杯二锅头下肚,张玉良有些晕眩,他躺下来便睡着了。
张玉良梦到了老家那棵古老的香樟树,树上常年系着祈福消灾的红布条,树被一圈青石条围着,像古罗马的角斗场,树下隐约站着一个人,长发飘飘,暗香袭人,他以为是李明柔,便快步走近。那人一扭头,长髯白发——原来是道长。
“你一定很失望吧?”道长招呼他坐下。
“没有。”他摇摇头。
“李明柔不会再回来了,她去了一个她该去的所在。”
“明柔你也认识?”
道长点点头,“你认识的人我都认识。”
他满腹狐疑,“那,你应该是我什么人吧?”同时,他惊骇地发现道长居然是他死去多年的父亲,他的泪来了。
“孩子,我并不是你父亲。”
他透过泪眼仔细打量,果然并不是父亲,刚才在恍惚中被神灵所蛊惑。
“那么王吟瑜你也认识吧,她现在哪里?”张玉良想极致性发掘道长的预言功能。
“她还活着。”
“赵玉颜是个好姑娘吗?我们会幸福吗?“
“她是。”道长顿了一下,“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但都不要紧,只要爱彼此。”
见张玉良还要过度使用他的预言功能,他摆摆手,“我累了,你也回去吧,我要云游去了,我们有缘还会再见。”
在张玉良的回神之间便只看到夜的微光中影影绰绰的香樟树了。
王吟瑜的失踪让赵玉颜难过极了,她在心里一直拒绝承认失踪与死亡之间的联系——尽管警察已经和她讲得清清楚楚毫无歧义。
小时候她与母亲最为亲近,那时的一家人是快乐的,快乐纯净得像一面镜子,在他们租住的房子里,当月光照上阳台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便会轮流给她讲童话故事,《海的女儿》、《柳树下的梦》、《白雪公主》、《小红帽》等等,有时他们记得不那么清楚,便开始胡乱地改编——结果海的女儿和七个小矮人依靠黑森林里的蘑菇魔法战胜了大灰狼,她就这样沉睡在幸福的海洋直到时间把她的快乐收走。
那时的母亲是一个快乐的女人,买菜做饭甚至于生病都未见她露出愁容,直到后来母亲发现了父亲的移情别恋,母亲变得脾气暴躁性格执拗,她的脸上再也没有闪烁过快乐的光芒。
她被孤独无助与忧思满怀所控制。她给张玉良打电话,要张玉良过来陪陪她。张玉良正在与沈利秀与张嘉宁在动物园玩——这是沈利秀精心安排的破镜计划的第一步,一他听就说马上来,沈利秀露出无奈哀怨嫉恨的复杂表情。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有权利约束我。而且,你已经作了选择,试想,如果你找的男人真的如你所愿,你还会惦记我们吗?我来替你回答,不会,绝对不会。”
“老公,我错了,我会改的,请求你看到嘉宁还小的份上,就原谅我一次吧。”
“其实你没有错,你向往追求你想要的生活,这没有错,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们结婚当初都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给予对方想要的生活,这才是错误之源。”
“我现在不想要那样的生活了。”
“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真的不快乐,我想你也是一样。”
“我以前是觉得不快乐,现在不一样了。”
“我们都还是一样,你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失去追求想要生活的勇气,你还年青漂亮身材又好,你终将成就自己。上帝已经听清了我们祷告,我们已经结束历史不会重来。”
说完张玉良转身消失在七月如火的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