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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文共欣赏。
孔祭酒是最早注意到这首爱菊诗的人,但是这香樨阁里有的是当世的大儒大文豪,自然,被这首爱菊诗吸引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待听说是秋心堂这边送过来的,更是起了爱才之心。
只要是熟客,自然知道秋心堂是用来做什么的。
虽然已经知道了国子监的孔祭酒已经先行一步了,可是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提携后进,结下一份善缘的。就好比不顾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夫,匆匆离席往秋心堂而来的宋家老大宋教宋文举(姓宋,名教,字文举)。
看见大舅子离席,作为妹夫,大老爷文瀅自然也跟着起身了。他没有功名没有爵位就一个官职在身,原来是没有这个资格参加这样的文坛盛会的。自然,宋文举在哪里,大老爷就跟到哪里了。
不过,显然作为一个父亲,堂堂忠毅伯可没有做好准备,在这样的地方见到自己的孩子。在发觉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在场的时候,可怜的大老爷已经呆住了。
有什么比偷吃被人当场抓住更让人尴尬的么?
香樨阁到底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一般的秦楼楚馆该有的东西,这里可一样都不少。
文珺的眼神也相当好使。她一眼就看见自己的父亲了。
对此,文珺的反应不是跟她的两个哥哥们一样呆愣在那里,而是第一时间溜了下来,然后跑到父亲跟前,拉拉父亲的衣摆,向父亲伸开了双手。
看见自己的小女儿向自己索要拥抱,文瀅的心都醉了。他早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打算喷两个儿子一头一脸的口水都咽了回去,然后向自己的宝贝女儿绽开了笑容,将对方抱了起来。虽然文珺已经七岁了。也比小的时候重了很多,但是这几十斤的重量还不至于让女控的忠毅伯文瀅觉得非常吃力。
“好孩子,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了。”
文珺道:“哥哥带我出来玩,看了花灯、吃了糖葫芦,还去茶楼坐了坐。然后小幺儿饿了,正好遇见堂哥等人。王家哥哥说,这里的席面是京里有名的,双皮奶、芙蓉糕、姜撞奶、蛋烘糕,都是难得的美味。小幺儿越听越想吃,缠着哥哥们就来了。”
文瑛文瑾兄弟两个一听。心中大定,更觉得自己妹妹够义气,借着撒娇。把事情都揽了过去。如此一来,父亲也不好责怪他们两个了。
正这样想着,却不妨被自己父亲狠狠地瞪了一眼。
知子莫过父。
这兄弟两个的那点子小心思如何瞒得过作为父亲的文瀅?更不要说这样的事情,当初年轻的时候,他也是经历过的。
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
现在他也体会到当初自己父亲的心情了。
不过。女儿这样说了,文瀅大老爷当然不会不给女儿面子,而且,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自己的儿子们。瞪了两个儿子一眼,这才对着自己的大舅子道:“来,见过你大舅舅。”
文珺赶紧从父亲身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冲着宋文举行礼,口称文小七给舅舅请安。
宋文举哪里会不知道的呢?自己的妹夫只有三个儿子,最小的今年十岁。来年就是十一岁了,年纪也对不上,唯一符合身份的就是自己妹夫最小的女儿,同时也是自己妹夫最宝贝的女儿。因为是女孩子,所以不能出现在这里。因为香樨阁是销金窝,所以文珺不能暴露出女儿身。虽然她还是个小孩子。
宋文举取下自己扇子上的羊脂玉吊坠,递给文珺,道:“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扇坠儿虽然算不得什么古董,却是从西唐来的,也算难得。你拿着玩罢。”
文珺笑着谢过舅舅。
宋文举这才道:“方才是谁作出了那首爱菊诗?”
位置上的少男少女们早在大老爷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谁让大老爷文瀅是长辈呢。待听得这位宋大人开口,这才由文瑛开口,道:“回大舅舅,这首诗不是我们作的。小七说过,这是他在父亲的藏书里面看到的。原来是写在一张纸上,夹在书里当作书签的。”
宋文举道:“当真?那你们一共作了几首?”
文瑛不好意思地答道:“先是王家小二作了一首,可是等小七的爱菊诗一出,我们都不敢献丑了。”
这首《菊花》虽然看着普通,但是意味深长,这文化程度越高的人越会有绕梁三日的感觉。不要说文瑛兄弟两个了,就是二房年纪最大的兄弟俩都已经回味再三了。
宋文举转过身,对文珺道:“小七,这首诗真的不是你作的?”
文珺举着手,道:“我发誓,真的不是我作的,我是在父亲的藏书里面看到的。”
见自己的大舅子将眼光转到自己身上,大老爷文瀅也有些尴尬,道:“大哥,我也不知道这首诗呢。我家里书虽然多,却有大半我自己都不曾看过呢。”
宋文举道:“这首诗让我想起了太祖皇帝和文皇后,两位圣人不但建立了无数的丰功伟业,在这诗文上的成就也让人叹为观止,别的不说,就说如今士人必读的《文心集》,上面的奇文美文就不在少数,而且绝大多数都极为精彩。说起来,这首饰跟太祖陛下的那两首《遣悲怀》有些相像呢。”
文珺奇道:“遣悲怀?”
宋文举道:“太祖陛下出身寒微,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不少糊涂事儿,可是文皇后却对太祖陛下不离不弃,后来更是拿着自己的嫁妆支持太祖陛下举事。这两首《遣悲怀》便是文皇后去世以后,太祖陛下亲自写给文皇后的悼亡诗。”
说着,宋文举就摇头晃脑地念起了这两首诗。
文珺一听,差一点就笑场了。什么呀,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写的好不好!这一次,文珺可以肯定了,原来这个世界里穿越的可不止自己一个。至少那位太祖陛下也是个穿越的。
孔祭酒这才插上了话:“如此看来。难不成这首爱菊诗也是太祖陛下的大作?”
宋文举愣了一下,道:“虽然有几分像,但是应该不是。《文心集》可是高祖陛下在太祖陛下过世之后特地遣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宗陛下带人修撰的。如果此文是太祖陛下的诗文,只怕早就被收录在《文心集》里面了。当初文家可是第一个响应高祖陛下的号召的。”
“这倒也是。”
孔祭酒显然也是知道这段旧事的,当然就不再开口了。
因为宋文举和文瀅都是长辈,孔祭酒又是国子监里的头一把交椅,屋里的小辈们哪里敢放肆了?当然是招呼三位长辈们入座。孔祭酒和宋文举当然坐了主位,文瀅挨着自己的大舅子坐了又将文珺放在了自己的身边,这才轮到下面的小辈们入座。
因为有小孩子,香樨阁里提供了特别的高脚凳子。好让文珺、乐姐儿和文八姑娘也一并入座。
席间,孔祭酒和宋文举两个人都不时地询问着自己看中的晚辈们,考核他们的学业。当然。孔祭酒偏向的是二房的四个哥儿,而宋文举当然是偏向自己的两个外甥的。至于文珺?她正在享受父亲的娇宠呢。
席间的其他人,自然由香樨阁的姑娘们招待。可以说,没有长辈们关照,他们还觉得轻松一点。唯一心里有不甘的。大概只有三房的老大文琦了。可是谁会在乎他的感受呢?他没有功名,甚至他的亲弟弟文琪在读书上都不怎么上心。
而王霁早就在左拥右抱之下,都快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了。
少年人总是难逃美色的诱惑的。明知道对方并不是真心,却还是沉沦其中。
倒是王雪雯,虽然担心哥哥吃醉了酒会发酒疯,可是她的心思。却只有一半在这边,还有一半,自然是在文瑾那边。眼眸流光。不时地往文瑾这边扫过来,明显得让香樨阁的姑娘们都发觉了她的意图。
正好这个时候,外面想起了烟火的轰鸣声,也挡下了芸娘等人刚要出口的取笑。
少年人总是喜欢热闹的,更不要说王霁这样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了。如果上头的长辈有一个不理会他。他大概会觉得庆幸,可是现在是上头三位长辈都不理会他。这心里的三分庆幸就成了失落,又化成了七分委屈来。
正经的被长辈们忽视,对于他来说,这是第一回。
王霁是个混的,见外头烟火热闹,早就将那点子委屈丢在了脑后,可是心里同样委屈的文琦就不好受了。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自己的母亲,因为自己的妻子,文琦的心中可着实憋着一股子的气,今儿个又坐了冷板凳,这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就是外头烟火热闹、火树银花,他也提不起精神来,只坐在那里吃闷酒。至于他弟弟,早就顾不上哥哥了。这烟花一响,他就扑到美人靠上,指着天生的烟火跟文八姑娘笑成了一团。
文八姑娘虽然年纪小,可是从哥哥的神情中也知道今儿个可非比寻常,即便是往日父母教导,可是在哥哥们的前途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了。她乐得三房的几个和王家的人都陪着她乐呵,把人家孔祭酒的精神都让给她的哥哥们呢。
烟火之后,香樨阁里又热闹了起来。有人敲门,问客人们要不要听书的。
文珺已经使唤着边上的侍女,将桌子上每样菜蔬都尝了一遍,至于她喜欢的几样菜蔬,好几盘都快见底了。
不要小看葛朗台属性的女孩子,但凡带有葛朗台属性的人大多都见不得浪费。文珺看这桌上的人似乎各个都有事情,这些菜蔬就这样放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变冷,如果不吃掉,那么回头等待这些花费了无数精力又花费了不少食材更价值不菲的菜肴就只能被丢掉了。
文珺努力地将这些菜肴塞进自己的肚子,努力地不让这些菜肴浪费掉。
要知道,她自己屋里,每次吃饭,不要说是碗里的,就是蒸饭用的饭桶里面也不会留下一粒米饭的。每次吃完以后,她都要仔细检查过的。
文珺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越是让她父亲担心。大老爷文瀅看见女儿吃这么多,非常担心女儿撑坏了肚子,所以一听见有女先生说书,立马就点头了。
这次说书,居然是《莺莺传》,当然,现在的《莺莺传》已经有点《西厢记》的味道了。原来这样的书不该在姑娘们面前说的,可惜另外的几折书还比不得这个来得文雅。而且这里是香樨阁,是京里有名的销金窝。能够找到文辞雅致的戏文,已经差不多了。
虽然文珺没有听过正版的《西厢记》,但是好歹前世里面学校里的国学赏析课她还是花了一番力气学的。这个《莺莺传》她好歹还读过原著。两下一比较,就知道了些许不同。第一是时间改了,原来的贞元年间变成了贞观年间,虽然词句优雅了许多,可是故事的人物、底子还是那一套。她听了一个开头。又低下头去吃东西了。
大老爷见女儿又动起了嘴,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怕女儿只顾着吃,更怕女儿吃伤着了,便逗女儿说话:“好孩子。怎么不听书呢?家里可听不到这样的书呢。”
文珺指指桌子上的蝦子,示意侍女剥给她吃,口中却道:“这词句听着是不错。却当不得这故事一派胡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心想着攀附富贵、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凤凰男做的白日梦。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儿呢。”
只见隔壁探出个人来,道:“哦?这话倒是稀奇,不知道小公子能够给老夫解开疑窦?”
原来这人也是歪在美人靠上探出身来看烟花的,他原来就是挨着角落里坐着的,这会儿添上的烟火停了。文珺的话音正好进了人家的耳朵。
这人也有些意思,他是大人。看衣着打扮,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却偏偏不上梅园那边,反而来了这秋心堂。等他敲门进来以后,文珺又发现这人气场强大,不要说自己的父亲了,就是自己的那位便宜大舅舅在对方面前也显得有些单薄。这样的人,来历绝对不简单。
按理说,这样有来历的客人,又是隐藏了身份来这香樨阁的,就是这个这墙壁问话,这屋里也没有人会计较。可是偏偏他却来了这屋里。
就他那气场,在这屋里一站,越发衬得屋里的三个大人显得根基浅薄了些。
当然,文珺毕竟年纪还轻,也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生来又有些迟钝,除了金银财物鲜有上心的。这位大人气场强大,可是她照样偷偷地打量对方腰间的明显带着魏晋时期风格的玉佩,心里还在嘀咕,这东西到底是真品还是仿造的,还在心里偷偷估算这玩意儿的年代和价值。
如果这东西真的是魏晋时期的宝贝,就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够价值几何。
文珺只顾着打量对方腰间的玉佩,却不知道对方已经跟自己的父亲还有宋文举和孔祭酒等人先见过礼了,这才摆摆手,坐下了,却不受孩子们的礼,反而取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对文珺道:“你可是喜欢这玉佩?如果你能够解开老夫的疑窦,老夫就把这个送给你。”
文珺一愣,道:“不知道老先生想要知道些什么。”
“就是这《莺莺传》。不知道小公子为何说这书不过是那等凤凰男的异想天开?”
文珺答道:“那是当然的啊。这书一开始就提到了故事发生在贞观年间。又说这女子乃是出身于博陵崔氏,还说这女子父亲是相国。这不是胡说是什么?且不说作为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多少尊贵,也不说这女子身边就一个侍女伺候,就说这贞观年间,哪里来的崔姓宰相?五姓七望何等傲气的人家,哪里会理会本来就有胡人血统又迎娶了胡人为正妻、还逼父杀兄弑弟的唐太宗?我记得唐太宗一生都在遗憾自己未能迎娶到五姓七望的女子,而且即便是唐太宗一生英明,可是他的命令最多也只能在长安地区得到执行,长安以外的地方依旧唯五姓七望的马首是瞻。唐太宗晚年不顾一切地发动战争讨伐高丽,与其是说他喜大好功,还不如说他是想消耗掉五姓七望的一部分实力,好给自己的儿子上位铺路。”
那老者点点头,道:“确有几分道理。”
唐太宗的根基在关中,而五姓七望,除掉一直排在末尾、几乎得不到其余几家重视只能跟别的世家联姻的太原王家,五姓七望中的其余六家正好位于从关中到高丽的中央。当初唐太宗讨伐高丽的时候,可是从五姓七望控制的山东地区(指太行山以东地区)抽掉了不少资源,就是五姓七望也有不少子弟死在了这场战争之中。唐高宗上位之后,又不断削弱五姓七望的实力,武则天上位的时候,又不停地算计他们这些古老的世家。
如果不是当时五姓七望出现两个非常卓越的人物,只怕如今也只有故纸堆里面才能够知道他们几家的故事了。
那老者沉默了片刻道:“你不会就为了这么一点儿事情就看不上吧?”
文珺道:“当然不是啦。不说别的,就说这书上形容这位莺莺小姐好了,身为宰相家的小姐,居然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伺候着。这个丫头居然还给那个张生牵线。这不是笑话么?哪家会这么刻薄自己家里的姑娘?哪家会容得下这样胆大妄为的丫头?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家的亲戚好了。我们家也是公侯之家,却也有两门不怎么富贵的亲戚。其中一户还算不得官宦人家呢,可是人家家里的姑娘,身边照样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伺候着。这还不算人家姑娘身边的嬷嬷、婆子们呢。这还是人家不在自己家里,在亲戚家作客的排场呢!如果这折书里面的女子真的出身博陵崔氏,还是宰相家里的千金,身边却只有一个丫头伺候着,可能么?千年世家,就这么一点家底,连自己家的姑娘都养不起了?宰相之家,连买丫头的银钱都没有么?可不要笑死人了!还有大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哪个不是精挑细选的?在小姐身边说有的没有的,被夫人发现了,打一顿就完了?还没有伤筋动骨?这真要发生在正经人家家里,只怕这丫头就是被割了舌头,打断了手足、卖到见不到人的地方也是轻的。”
那老者连连点头,道:“的确如此。”
文珺道:“还有呢。大户人家会让不曾婚嫁的姑娘出来见客么?还是个外男?让事情发生了还不见一点动静?我只知道,人都是要脸面的,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是注重脸面,更不要说五姓七望这样的千年世家了。能够传承了千年的世家,哪里会是简单的?又哪里会养出个这等没脸没皮的姑娘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如何会让这等丢人现眼的女人继续活下去?早就让她病逝了。”
那老者道:“不错不错,的确如此。那么你认为这折子书是何等的来历呢?”
文珺道:“很简单啊。原因么,不外乎那几种。一,便是那等贱籍的女子想要抬高身价,所以才攀咬上人家千年世家。二,便是有那等白日做梦、天天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人作出这样的戏来自娱自乐,满足自己拿见不得人的心思而已。三么,……”
老者道:“第三又如何?”
文珺眨了眨眼睛道:“横竖大唐已经不在了,那我就直说好了。第三,说不定这折书跟唐高宗的王皇后一样,都是做君王的想大权在握,所以让那些无聊的文人们折腾出来特地羞辱五姓七望的呢。”
老者吃了一惊,看了文珺好一会儿,这才道:“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