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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冲口而出的话令得山阴一呆,不由得拳头又紧了紧。转眼她正色道:“子荆一番话令我心有所触,今夜怕是要辗转了。我让婢女带你去厢房,你好生休息。”
言罢,一脸庄重地起了身,若有所思地朝着房中而去。
孙江见他如此,颇感欣慰,不再多说回厢房睡了。
他一离开,进入房门的山阴微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
此时她思绪烦乱,哪还耐烦孙江凑上来捣乱?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
恍惚中,她来到了一片雾气迷蒙的桃林,久久辗转却不得出路。那种无力和无所适从的迷茫,令得她在梦中一下惊醒,坐了起来。
天空只有几颗启明星,天色还未透亮。
都说梦由心生,看来这嫁娶之事成了心中的一根刺了。
她闭着眼睛在床上又靠了会儿,等到起身时孙江已上太子府去了。
不出所料,一曲《春江花月夜》一夜之间声名大噪。因不知曲名为何,众人依着曲中意境暂且唤作《夕阳箫鼓》。这乐曲中描绘的时而幽静,时而热烈,展现了大自然变幻无穷的景色的节奏,令得众人津津乐道,尽情赞颂。更有人出重金寻访流霞河两岸,以求觅得弹曲之人。
洛阳城中一干人等谈得兴致勃勃,等到这些消息整理成案交到山阴手中时,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酬金不禁咋舌。
敢情她什么时候没钱了,自荐于上面某人便可衣食无忧了?
这果然是一个疯狂的时代。
不同于前几日的忙碌,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她反倒闲下来了。空暇之时,她邀了家中几个姐妹低调地煮着火锅,赏着院中美景,倒是别有一番惬意在心头。
散了之后,唯独山亭留了下来。她告诉山阴,那日家宴之上的陈三郎果真提亲了。两家亲事已订了下来。只等年后三月便要嫁过去了。
饶是两人不是亲姐妹,听到这消息山阴也禁不住红了眼。前路无法窥探,未来不能预知,她唯有将祝福送上。祈盼山亭能在这乱世中觅得一方好归宿。
走之前,山亭拉了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此身不易,惟愿珍惜。”
珍惜的是什么?她没有明说,可山阴却知道山亭是在羡慕自己的“男儿之身”。即使是假,却是一张纵横驰骋的通行证。没有它,寒窗空守,春闺痴望,终日困于那一方四角天空,直至失了自己的年华与青春。
嗟叹声中,这一年的冬至来临了。
一夜大雪。
葱绿翠竹环绕的小院掩了一地颜色,琼枝玉叶布满四周。
天色刚亮,空中,还有片片雪花扑簌簌地掉落。
山简与朝中大臣入宫称贺后,坐着马车悠悠回转。冬至前后,百官绝事,可以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了。
山阴、山遐与家族中平日不常见的几个郎君齐齐拜了长辈,献上鞋袜,合家吃过馄饨饺子,算长了一岁了。
孙江只身在府中,从太子府道贺回来后也径直来到了山府。
几人就着炉火喝着水酒,聊起天来。
几盅酒下肚,山父打了个哈欠鼾声微起。他这几日连日早朝,难得清闲,头一歪会周公去了。
几人轻手轻脚地合了门,走出院落。
这时,一阵喧哗声从远处传来。
贺冬开始了。
街道上熙熙攘攘,张灯结彩,乐声震天。
三个人走出府门,坐着马车,有说有笑地随着人潮向前涌去。
过了东柳街,出了饮马道,前方上阳湖边种了一片梅林,是少年郎君和女郎们贺冬最喜去的地方。
想起适才山父提及的话,山阴跳下马车,道:“梅林中或能遇见献容,去转转吧。”
梅林入口,山阴取了斗笠戴上,顺着青石小路朝深处走去。
山遐和孙江提步跟上。
这一片梅林她来过两次,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七岁刚穿越那年的冬至,山遐带她来过,那时候和献容一起玩过雪。接着就是十二岁了,也是与献容一道。
父亲在入朝时碰见羊尚书,羊尚书问起她的近况,又说了献容想见见她。
她心中一暖,倒真的想起了那个小她一岁,玲珑剔透的女子。
梅影疏疏,冰花如玉,风中幽香浅浅淡淡。三人一路走来,不时听到周遭传来的欢笑声和打趣声。
少年少女们放开了姿态,在梅林中摆榻而坐,焚香煮酒,兴起时还有人采了梅花,舞上那么一段,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一路行来,景致越来越美。既没有看见献容,三人索性在歇脚的小亭里坐下了。
这时,雪已经开始融化,沿着梅林弯弯绕绕的小溪褪去白衫潺潺而来,愈显清亮柔缓。从这方小亭望过去,隐约可见远山覆盖的一片白茫茫。山阴坐在这里,只觉一阵神清气爽,当下屁股一挪不愿动了。
山遐与孙江却还想往前走走,他们吩咐了几句,便走出小亭。雪地中,两人渐行渐远。山阴靠着小亭休息了一阵,也站起身来。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几株凌霜怒放的红梅的姿态,不觉轻声吟了起来:“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正兀自陶醉间,忽听旁边脚步声近。一护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他恭恭敬敬地朝着山阴做了一个揖,道:“郎君叫我等好找。”
山阴不解地看向他,就在看清那护卫的裳服,心中警铃大作时,只见护卫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沉声命令道:“掳走!”
她来不及张口,只觉得后脑勺一疼,一只巨大的麻袋从天而降。
几人动作利索地将这麻袋打包结实,往肩上一扛,快步走出了梅林。
马车载着麻袋一路疾驰。
短暂的昏迷过去,山阴醒了过来。
她还在马车之中,整个人被仰面放在了榻上。
她睁开眼睛尝试着一动,就发现整个身体虚软无力。
那紧缚的麻袋稍稍打开了一个口,以便她呼吸,她的手上,脚上,都缠了布条,连嘴也被塞住了。
车中,还飘散着一缕一缕的烟气。一种曼陀罗的浓郁扑鼻而来,这气味?
她努力甩甩头,让自己清醒。
一片安静中,她听到驭夫将马车停下,似乎有人掀了车帘看了一下。很快,马车又驶动起来。
足足半柱香后,马车又停了下来。这一次,车一停稳,立刻有人跳上马车将她的身子小心地扶起。还有两名侍婢上前解了她脚上的布条,扶着她走下马车。
在两婢的搀扶下,走过一条精致的花园小弄和几座弧形小桥,眼前的院落渐渐开阔起来。又走了几步,一座巍峨庄严的殿宇出现了。
山阴看着这处处透着皇室的贵气与奢华的殿宇,这掳她之人竟来自宫中?
这时,从殿宇内走出一个太监,他看了一眼山阴,尖着嗓子吩咐道:“公主有旨,先带回珍宝阁。”
两婢应了一声,领着她退去。
初冬的寒冷带起一阵阵刺骨的风,风吹过发际,撩起露在外头的脖颈下的那一圈疙瘩。
迷香的药效慢慢退散了。
山阴在两婢的带领下进了珍宝阁。两婢将她往里间一送,嘻嘻笑道:“郎君且在此休息,公主得了闲,必会相召。”一礼,兀自去了。
两婢一走,山阴推开房门,四处查看起来。她边走边停,发现这院落实则占地面积极广,整个院中布置精巧,景致独特。且每一处居处都有一个独立的庭院。庭院按布局各有名称,如她刚才经过的摘星台、采云间。还有刚刚被安置的居处逍遥阁。
一路踏雪而行,来到了凌云楼。
凌云楼中,隐隐能听到一阵喧闹。循着声音而去,原来是一群身着华服聚于亭中饮酒赏雪的美少年。
这是一群真正的美少年。一片素净雪色中,他们锦衣华服身披大氅,姿态挺拔气质卓然。一众人中或清或雅,或奇或秀,竟如那春日里的万紫千红,无一不耀眼。
想起孙江说河东公主喜爱收藏美少年,山阴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她是中奖了。
这时,其中一少年美目流转,似是看到了山阴。他举杯一敬,大声招呼:“既已来此,何不进来一聚?”
他一提声,另外的几个也发现了。
当下山阴信步朝着小亭走去。
此时,她的药力尽褪,气息也稳下来了。
她本长相俊美,这般气定神闲负手而来,便如雪后初霁,立马晃花了众少年的眼。
众少年中,率先出声的那一个盯着她看了许久,赞不绝口道:“郎君这一双凤眼,真真惑人,真真绝妙!”
他转头对着众少年叹道:“如此一来,我等又要被冷落不少时日了。”
这语气,竟如闺中怨妇,还夹了丝丝妒意?
山阴脸一垮,一时不知怎么应答。
好在众少年也已习以为常,他们招呼山阴坐下,一同饮起酒来。
很快,山阴通过和他们聊天得到了答案。这珍宝阁果真是河东公主置于府中收藏各色美男的宝地。
这亭中的美少年,大多是被公主派出的探子发现掳了来,也有不少是权贵巴结公主送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