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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情,极专注,极认真,一首《春江花月夜》绕梁而歇,他手中的笔还在描画着,轻挥着。
山阴走近一看,画纸上,一名少年姿态从容,抚琴而坐。他的眼角眉梢明明是冷的,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极惑人的魅力。他的身后,是一片起伏的江水,一轮明月孤高独照,洒下万丈清辉。
这是一种揉合了阴柔与阳刚的美,一种人与景相融相契的和谐。虽只寥寥数笔水墨点染,却情趣浓郁,意境已生。
中国水墨画的妙处真真令人称奇。向来对画痴迷的山阴禁不住心中赞道。
她走上前去接了笔,在画的旁侧题上了两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是张若虚为《春江花月夜》所作的词,一度横绝全唐,无人能出其右。可毕竟是后世之作。她写了两句便停了。歉意地解释道:“词曲皆是高人所赠,他不喜流传出去,便题这么两句吧。”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卫玠轻轻吟道,“果然是绝妙好辞。阿阴所遇的这位高人看来真不简单。”
他看着但笑不语的山阴:“他日有缘,还盼阿阴引见一番。”
当然可以,山阴极优雅地颔首,什么时候你穿越了就能见到了。
二人在榻几上坐下,山阴持起酒盅:“多谢卫洗马多番相救。山阴在此谢过。”
卫玠一饮而尽:“阿阴拿我当外人?”
在山阴明显一怔时,他继续说道:“否则何必如此客套?”
在他略显哀怨的眼神中,山阴忍不住一哂:“是我多此一举了。”她举起酒盅,“山阴自罚一杯。”
你来我往,温酒入腹,卫玠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晕红。浅浅淡淡的,衬着玉色的肌肤,甚是好看。
山阴瞄了一眼便转开了头,她心中暗自谤道,一个男人生成这样绝色,叫女人如何活?莫怪乎晋朝大兴龙阳之好了。
卫玠本来兀自饮着酒,见她忽然停杯,放下酒盅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如此风华绝代一郎君,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小姑子。”
山阴这话,不过兴之所至,随口道来。然一出口,又觉气氛有些异常。
她刚想玩笑揭过,却见卫玠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笑道:“若是可惜,不如你便宜了我,岂不两全齐美?”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当真凝住了。
山阴心口扑通扑通如擂鼓般猛跳起来。
她扮成少年以来,自恃举手投足皆无破绽,卫玠此言,难道识破了她的性别?还是他有龙阳之好?
当下,她紧了紧拳,呵呵一笑:“卫兄说笑了。你我都是昂昂男子,如何相配?”
“玩笑而已。”卫玠看了她一眼,“自古阴阳相调乃不变定律,怎么当真了?”
他刚刚在太子处喝了山阴调制的烈酒,本就后劲有些上来,这会儿又饮了不少酒,一时倦意上涌,双眼有些惺忪。
他扶着榻起身,对山**:“美酒醉人,不如小憩一会儿?”
他说这话时,蒙了一层水汽的眸子带着醉意瞧着山阴。
被他看得心中开始忐忑的山阴忙道:“不必了,我扶你过去吧。”
她轻扶着他的手臂走向内室。
罗帐下,卫玠几乎是一靠到枕头就昏昏欲睡了。
山阴替他盖上被子,刚想离开,忽听他梦呓般问道:“阿阴,你说梦中反复出现一个人,作何解释?”
山阴不假思索地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如一面镜子,反射出你心中所想罢了。”
卫玠轻轻恩了一声,没有再回答。
山阴轻手轻脚走出了书房。
卫玠的贴身护卫就在门口守候,她点了点头,一路走回自己的酒司。
次日,空中降起了小雪。
雪花一片一片,随风飞扬。
天气,越发寒冷了。清晨早起时,都能看到院落两旁那一层白白的薄冰。
山阴躲在家中,没有去太子府。横竖她背着个闲散之名,一日二日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此刻她窝在房中,回想起卫玠昨日以琴诉衷肠,以梦境相询,和那一番似玩笑似试探的话,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她隐隐感觉到,他是没有恶意的,甚至还带了种刻意的亲近在里面。只是,这个少年,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正寻思间,刘容在护卫的带领下过来了。
他一看到山阴,喜道:“今日,给小郎带来一个好消息。”
说着,将手中情报呈上案几。
山阴笑道:“人都来了,亲自说吧。”
“是。”刘容应道,“小郎让属下盯紧贾仪,属下在贾仪身边安插了眼线。据他们回报,贾仪在洛阳城乃至附近城郭大量搜寻美少年,实则是太后和公主授意。他将美少年先行送进公主府,再经由公主送入太**中。近日,百姓口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后丑闻让贾仪挨了一顿好批。他满大街地找这小吏想出口气。说也奇怪,那小吏在洛阳城中大肆宣扬后就不见了。
这只是一桩。昨日里,太后突染恶疾,召了心腹太医程据前来医治,程据说,可能是送入的美少年中身有不洁,导致太后染病了。太后大怒,令人杖了贾仪二十。此时,贾仪正在家中卧床休养呢。”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双目晶亮地看着山阴。
果然,山阴乐得哈哈大笑,她拍着刘容的肩膀:“好事,确实是好事。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后居然只是杖打二十,可惜!可惜!”
她对刘容赞许地点点头:“你的眼线布得很好,只是千万小心。”
刘容道:“属下撒下的网中,不少都是出身贫困的市井小民,于人有难时出手相助,最易收服人心。小郎可以放心。”
“还有一件,”刘容抬头看了山阴一眼,“属下发现近日来,似有另一拨人在暗中护着小郎。不知小郎知不知道?”
还有这事?山阴大吃一惊,她的身边自那次事故之后便布了暗卫,以防不测。敌友未知的情况下,马虎不得。她蹙着眉问道:“你可知是谁?”
刘容摇摇头:“这拨人身怀武艺,来去如风,还不曾有所发现。但属下会设法查清他们。”
“只能先这样。”山阴颔首,这一刻,她突然间心中一动,“你帮我查一查卫玠。”
“小郎怀疑是卫玠?”
“不知道。”山阴摇摇头,“你先探一探吧。”
“是。”
刘容将收集的其他消息一一向山阴禀明后,退下了。
山阴一人又看了会儿情报,走出院落。她想起太后染疾,又忆起那日马车内卫玠相劝,这事情,十有八九,他是知道的。
不期然,那双醉意中盈满雾气的眼睛又出现在眼前,什么时候,这个少年竟悄悄地走进她的生活,在她的心中有了一席之地了?
她摇摇头,将满腹的疑问甩去。
午后,雪势开始变大。雪花大片大片,如鹅毛般倾洒。北风呼啸,天地间一片灰色。
出行不便,洛河之上,很多船运停下了。
雪色中,山遐一身飞絮钻进屋来。他神色匆匆,疾步而来。
山阴赶紧令婢女捧上暖炉,又亲自端了热茶递到山遐手中。
山遐饮了一口,放下杯子,对着身边的人道:“你们都下去。”
这是有悄悄话要跟她说了。
山阴疑惑地看他,只听他凑近轻声道:“今日我从同僚口中听到左卫司马雅欲为其妹议亲。你可知晓?”
司马雅?山阴回想了一下,她曾在太子府中听过这个名字。太子十分宠信他。
哥哥为妹妹议亲,不是挺正常的吗?关她什么事?
难道--
她脱口而出:“他不会看上我,打算把妹妹嫁给我吧?”
山遐重重叹了口气:“他妹妹今年已经十六,比你大两岁,何况你不曾与司马雅打过交道,他如何看上你?”
山阴松了口气:“莫非看上大哥,打算和大哥议亲?”
山遐一怔:“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与司马雅素未谋面,能议什么亲?”
他看着山阴,郑重说道:“他想将妹妹嫁给孙江。”
原来如此。山阴笑道:“孙江与他同在太子府,时常见面,最是知根知底,加上一表人才,想将妹妹相许,也未尝不可。孙江知道这事了吗?”
山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个反应?你与孙江相处时日已久,你难道不知父亲的用意?”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走来走去:“若是孙江一口拒了还好,不然你这夫婿都要飞了,你不着急?”
“急什么?”山阴啜了口茶,“我年纪尚小,本就没有议亲的打算。再则,你们一厢情愿中意孙江。却不知孙江中意的到底是何人。看看他如何说法,不是挺好的吗?”
“阿阴。”山遐急道,“孙江不知道你是女儿之身,他能有什么想法?你还想着他有断袖之癖吗?”
“大哥稍安勿躁。”山阴走至山遐面前扶他到榻上坐好,“感情之事我虽未曾经历,但我知道现在与孙江之间,乃兄弟之谊,知已之情。这种情意并不比男女之情差,有什么好担忧的?”
“何况我了解孙江的为人,他不是滥情之人。若是娶,必会慎重以待。他要是真的看上了司马雅的妹妹,我们也应该真诚地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