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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经了几场雨,茶园里就迅速的绿了起来,站在山上往四周看,就见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那一片绿意中,又参杂着各种颜色,白色红色花色,树枝间有一个个包着头的采茶女,正伸出手来飞快的采摘着树梢顶上的芽尖。
“专挑新茶芽尖摘,别将大片的叶子摘到里边了!”连翘跟着一群采茶女采着茶,一边不住的提醒她们:“我们家姑娘说过了,宁可少赚钱,也要做最好的茶,你们可千万要记得,不能采大叶!”
华阳这批茶树做不成明前茶,但是杨老夫人带过来的这批茶树品种不同,生长得快,栽下一个多月便逐渐恢复了生机,树枝上的叶子舒展开了,一片片圆圆长长,映着日头影子,不住的在春风中摇晃。杨老夫人派来给相宜做帮手的几位管事查看了几日,拿着尺子量叶子长度,昨日对相宜道:“姑娘,你可以喊些人来摘茶了。”
“真的?”相宜看了看,那管事的纸张上记载着一排密密麻麻的数字,赶紧凑了过去:“范大叔教我。”
几位管事都是杨老夫人精挑细选派到这边来的,过得一年教会了相宜这边的人就要回去。他们几个原以为相宜会派几个人跟着来学便是,可没想到除了相宜的手下跟着他们走,就连相宜这位大小姐都是每日穿着粗布衣裳跟着他们到处跑,一点小姐架子都没有。
相宜乐意学,几位管事也就乐意教,而且相宜一点就通,几人教她就更带劲了,谁又不愿意教聪明学生?更何况这学生还是杨老夫人欣赏的人。
“这茶叶都有一定的标准,到了多长多宽,就可以采摘了,否则长大了就不好做茶啦。”范管事笑着指了指上边的数字:“你瞧瞧,这是十日里茶叶的长度宽度记载,这做明前茶,最多也就半寸左右,现儿刚刚好。”
相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当下让刘妈妈将已经联系好的采茶女喊了过来,请她们起个早来摘茶,因着范管事说,趁早摘下的茶做出的茶叶会更香一些,若是等着日头上了三竿再来摘的茶,叶子就没那般新鲜,做出的茶会比不得趁早摘的茶好。
喊过来十多个采茶女,天色蒙蒙亮就开始采茶,她们都是摘惯茶叶的,见着那手指尖尖,才晃晃几下,一棵树上的芽尖就摘得干干净净,竟然是一个芽尖儿都没落下。相宜跟在后边想捡漏掉的,一眼看过去,陈茶叶子倒还是有,新出的芽尖却没得见。
“几位姐姐真是手快。”相宜实在是佩服:“若是摘一日,能摘多少茶叶?”
“这可说不定,若是赶一日整的功夫,多的时候能摘四五斤茶叶呢。”走在前边的采茶女憨厚的笑了笑:“有时候回到家里,两条胳膊都没力气再举起来了。”
“摘四五斤茶,能挣多少?”相宜瞧着采茶女的手指,一个个都长了厚厚的茧子,心中也是怜惜:“可比我给的工价高?”
“那肯定不如小姐给的多了。”采茶女叹着气道:“以往摘四五斤鲜叶,最多能得一百文钱呢,晒了一日回家,头晕眼花的,脚下踩着东西都是软绵绵的。”
“你们愿不愿意到我这茶园里干活?除了摘茶,还要细心照看茶树,给茶树修剪枝子治虫浇水,我还可以让师傅教你们,学着制茶。”相宜打量了那几个采茶女一眼,这些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听刘妈妈说,她去附近村庄里摸了下底,才选了这十多个,村民们个个都夸这十多个采茶女勤快能干又细心,若是能稳定到自己茶园里来打帮手,到时候培养出来,自己也不必这般吃力,要日日跟着来看了。
她这茶园方兴未艾,要的是信得过靠得住的人,若想要留住人在茶园,那肯定少不了要花银子,但是照这些采茶女说的,干一日活,采四五斤鲜叶,不过一百文钱,实在也少了些,自己只要能每个月给她们一两银子,想必她们都会愿意来这茶园干活呢。
“有这样的好事?”几个采茶女听了心里头高兴,摘茶都快了几分:“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每日都来茶园么?”
“春日来得多些,其余三个季节,我会安排你们轮流来看茶园,或者两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就不必这般辛苦,你们还能在家中帮忙做些农活。”相宜望着几个人笑了笑:“我每个月给几位姐姐一两银子,从正月到腊月,一个月不少,如何?”
“一两银子一个月?”几个采茶女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发出了几声尖叫:“小姐,我们愿意,愿意!”
“那就赶紧将这些芽尖给摘了,然后来我书房,咱们签个契书。”相宜带着连翘往后走:“姐姐们速度些。”
“姑娘,你这茶园还要招这么多人?”连翘只觉得奇怪,姑娘自家的下人就有十多个了,只要勤快些,看个千亩的茶园绰绰有余,还弄十多个过来作甚?养着吃白饭不成?每人一两银子,一年就十二两,现在眼前有十多个人,一年……连翘的心颤了颤,姑娘真是越来越大手大脚了。即便银子赚得多,可也不是这般浪费的。
“我需要人,一千亩的茶园,真正能管事的不过七八个人,到时候我还准备要再买几个茶园,先教出些熟练可靠的人来才行。”三家铺面去了四五个人帮着打理,还剩十来个人在茶园里做事,杨老夫人交代了要把茶园的树种换一换,还有八百多亩地,重新栽种可真是麻烦。
新更换的茶树栽下去可是要精挑细选的,相宜不敢胡乱的弄一批树过来栽,这一个月她也跑了不少地方,寻找可以种到华阳的良种,相中了几处地方的茶树,可人家正是摘茶的好时节,谁都不愿意这个时候卖茶树,也只能等着谷雨以后大半个月,茶叶摘完最后一茬才能开始移栽了。
十来个人移栽八百多亩茶树,从早忙到晚忙几个月都不够呢,到时候肯定还得要请人手,照顾茶树也不是一桩容易的差事,多几个人,多些帮手,这样总好一些。
连翘见着相宜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说:“姑娘想好了就行,只是莫要累着自己。”
相宜浅浅一笑:“我自然知道,不用你说。”
过了不久,采茶女们就拎着篓子回来了,范管事将她们采来的芽尖看了看,十分满意:“这是顶好的茶叶,刚刚好适合做明前茶。骆小姐,我先拿着过去给师傅,等会儿就可以开始制茶了。”
相宜笑着点头:“范大叔快些拿过去罢,我这边签了契书就过来。”
那十多个采茶女站在门边,脸上有着拘谨的笑容,望着坐在桌子旁边的相宜,似乎想要说话,可谁也不敢开口。
坐在那里的相宜,虽然只打了一根大辫子垂在胸前,脂粉未施,也未戴任何首饰,穿着十分朴素,可却无形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们,透出些干练与聪颖。
“若是想要到这里做事,那便过来按个手印,每人拿一份契书收着,咱们就算这么说定了,可不能毁约。”相宜指了指摆在上边的一沓纸,连翘拿起两份来,看了下名字,高声喊了一句:“鲁二丫。”
一个穿着蓝底碎花衣裳的姑娘从门边走了过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伸出手来在印泥里擦了擦,然后在那两张纸上按了个手印,连翘拿了一份给她:“你且收好自己的这一份。”
鲁二丫拿了契书,欢欢喜喜的站到一旁,看着其余姐妹们都按了手印,这才走到相宜面前来,带着讨好的笑:“骆小姐,我有个想法。”
相宜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请说。”
鲁二丫指了指身上背着的篓子道:“骆小姐,这茶篓子可以改一改。”她将茶篓子端在手里给相宜看了看:“过了谷雨以后,茶叶都长齐全了,那时候摘茶菁可是有讲究的,一棵茶树上有不同品相的茶叶,那时候我们都是一并摘了,然后拿了回去再挑。若是能将茶篓子改一下,分成两个或者三个口,一边装芽尖,一边装小叶或者中叶,这样一来就要节省不少的人力了。”
“咦,这是个好法子!”相宜眼睛一亮:“你叫鲁二丫?”
“是。”鲁二丫羞涩的笑了笑,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再多说话,相宜瞅了瞅她,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你去罢,我会跟编竹篓的师傅说说,看他能不能编出这样的竹篓来。”
鲁二丫听着相宜说采用了她的主意,惊喜的抬起头来:“骆小姐,我可以跟着去看看师傅如何制茶了?”
相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罢,跟我一道过去瞧瞧。”
第一百五十五章放下身段学制茶
一地的嫩嫩黄绿色,瞧着格外新鲜养眼,茶叶挨挨挤挤的在地上,就如一条汪洋的河流,正在朝前边行进,无边无际。
范管事与几个师傅站在茶叶旁边,拿了一个耙子正在不住的翻动着茶叶,偶尔从茶叶底下露出了一点点白色的纸张来。
“这是在作甚?”连翘蹲在一旁,好奇的看着那些茶叶不住的翻来翻去,十分不解:“为何摘下来的芽尖要跟炒菜一般翻来动去的呢?”
“这是晒青。”范管事笑了笑,指着嫩生生的茶叶道:“这茶叶要做出成品好茶来,可是要经过不少程序的,采摘、晒青、凉青、摇青(做青)、晾青、炒青、揉捻、复炒、复揉、烘干,一样都不能少。”
“竟然有这么多讲究!”刘妈妈在一旁惊呼出声:“我瞧着有些人自己做茶,也不过是揉成一团再焙干罢了,刚刚你说的,不晓得要多费多少人工哪!”
“这制茶是精细活,若是马虎了,做出来的茶就只能是寻常的粗茶了,哪怕茶摘得再早,沏出来的茶也没那种香味。”范管事将耙头停住,让茶叶静静的躺在那里:“就拿这晒青这道程序来说,不少人都将它给省了,其实这才是最最重要的哪,茶叶带着日头气息,做出来的茶才好喝呢。”
他身边那个管事直起身,哑着声音道:“这岩茶还要注意避免八味,否则即便是上品的树种,做出来的茶也是缺陷多多。”
“八味?”相宜睁大了眼睛:“都是什么味?”
“这八味指的是酵味、渥味、烟味、青味、酸馊味、高火味、过火味、焦味,期中焦味分炒焦味和焙焦味,故称八味。”范管事弯腰抓起了一把茶叶,在手里掂量了下,细细与相宜说了起来:“这茶若是发酵过度,就不是岩茶风味,倒类似于红茶了,若是揉捻后未及时烘干或者毛火走水焙的时间过长,就会有渥味,若做青发酵不足、杀青不足,茶叶便有青涩味道……”
“真是处处是学问。”相宜赞了一声,她原先根本没有想到过,这制茶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说起来都要说好一阵子呢。
“骆小姐,你且等着,过了十来日,你那翠叶茶庄里头就有自家茶园的明前茶卖了。”范管事笑着看了看相宜:“骆小姐不用每日都到茶园里来,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便是,今年还去不去洞庭茶会?”
相宜摇了摇头:“今年我便不去了,去年与那边董老板已经说好了,今年明前茶早就定下来了,只消方嫂过去验货就能直接发过来,她准备也再去看看今年茶会上有些什么别的好货色,顺道捎些过来。”
洞庭茶会一开就是将近两个月,各处的茶园远远不绝的将自家最好的茶拿出来入会,有些早有些晚,早的带着明前茶与去年存下来的茶品,晚的便是现制现供,整个茶会根本不愁缺货,有茶客走又有茶客来,源源不绝。
“方嫂是个厉害人,有她去你也能放心了。”范管事脸上有着一种欣赏:“她是从龙虎门里出来的,家人全被仇家给杀了,老夫人托了人替她报了仇,方嫂为了报恩便做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实则是保护她的安全,老夫人最是信任她。”
原来如此,难怪方嫂竟然这般厉害,原来是有来历的,相宜不禁好一阵感激,杨老夫人将最信赖的人都给了自己,这心肠也够仁慈的了。
过了十多日,翠叶茶庄前边竖起了一块大牌子,用斗大的字写着:特供华阳明前茶。
铺子前边站了一堆人,对着那块牌子指指点点:“华阳明前茶?站在开玩笑吧?华阳能做出明前茶来?”
“只怕是到别处买了明前茶回来冒充的。”有人摇了摇头:“还真能想,用别处的茶来充华阳本地茶。”
“到别处去买,也没有这般来得及,路上七八日的光景总是要的。”有人很疑惑的看了翠叶茶庄里头一眼,有些好奇:“这才过了清明两天哪!”
“进去瞧瞧便知了!”众人纷纷抬腿往翠叶茶庄里走了过去。
铺子的中间摆着一张大条几,上头放着一排小小的茶盏,大小只若核桃一般,玲珑可爱,一位穿着浅绿色衣裳的小姑娘手执茶壶亭亭站在条几前边,以红色丝绦系在腰间,那细腰不盈一握,瞧着十分可爱。
“各位,今日是我们翠叶茶园的第一批明前茶上新货,我们东家说了,让各位父老乡亲都来尝尝华阳的明前茶!”掌柜的站在一旁,乐呵呵的朝众人拱了拱手:“各位,各位,这茶千真万确是咱们华阳产出来的,若是不相信,大家可以去城北翠叶茶园瞧瞧,那边的茶树都已经摘过两次啦!”
众人望条几上看了过去,一只只茶盏洁白剔透,就如上等的美玉,能透过日影看到内壁,心里着急,一个劲的吆喝着:“快将茶沏来尝尝!”
连翘看了众人一眼,嘻嘻一笑:“着急什么呢,我这就让你们尝尝咱们华阳的明前茶!”
这第一批明前茶做出来,在翠叶茶园里已经被拿出来鉴定过了,范管事亲自教相宜沏茶:“这岩茶讲究的是开汤第二泡,头一道茶汤还尝不出甘美来,要到第二泡才能显得出香味,故此必得耐心。”
范管事教她们品茶,端起茶盏,将茶汤的香气自口吸入,又从咽喉经鼻孔呼出,连续三次,这便叫做“行家三口气”,在这三口气里便能鉴别岩茶上品的纯正香气。一般来说,武夷山的岩茶能泡三到五次,犹有余香,更有上者“七泡有余”。
连翘跟着范管事学煮茶,用红泥小火炉为底座,投之以果木炭,中火,讲求不愠不火,用蒲扇慢慢扇着,火苗只能倒炉子底座上一分即可。煮茶第一遍,将茶沫撇去,然后再煮,三滚三沸以后,方能提炉分茶。
众人见着连翘神情专注,旁边的伙计用扇子扇风,果木炭烧得吱吱作响,还带着阵阵清香,皆觉惊叹不已,等及三滚三沸以后,连翘将茶汤注入细白茶盏之中,就见里边的茶汤成呈透明的黄红色色,晶莹可爱,就如那鸡血石红黄交接的界面,温润如玉石。
“这颜色瞧着就知是好茶!”众人喝彩一声,满堂皆动。
连翘端起一盏茶来递给最前边的老者:“大爷,你且品品,闻闻这茶叶的味道。”
那老者端了茶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来:“香、着实是香!我这辈子也喝过不少的茶了,这样香的茶,还是第一回闻到过!”
众人听了心里骚痒难当,纷纷伸出手来:“给我们一盏闻闻!”
瞬间条几上的几十杯茶都被分拿了去,众人捧茶盏在手,货细细闻之,或小心品茶,只觉得馥郁的香气在笔尖下萦绕,似兰花又胜过兰花,清香一缕从鼻孔钻入,慢慢沁入五脏六腑,有一种说不出的甘美。喝上一口,那茶汤滋味浓醇清活,生津回甘,瞧着茶汤颜色有些浓可尝到嘴里却一点也不苦。
“好茶,好茶!这与绿茶比,又另外有一种味道!”众人喝了这茶,只恨太少,喝了还想再喝,一个个巴巴儿的望着连翘,希望她再烹一壶茶出来给他们尝尝,这味道实在甘美,让他们站在那里,动都不想动。
连翘哈哈一笑:“各位,各位,这茶叶好喝否?”
“好喝、好喝!”众人的眼睛都盯紧了她:“姑娘,还沏一趟茶出来尝尝呗!”
连翘朝掌柜的那边望了望,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掌柜的飞奔着将一小盒茶送了过来:“各位请看,这就是我们翠叶茶园产的明前茶,价格也不贵,我们家姑娘说了,今日是开市第一日,便宜卖,四十两银子一斤,等明日来买可是五十两一斤了!”
“五十两一斤,这也忒贵了些!”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的腾着脚往外头走:“你这茶叶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怎么就要这般贵?”
连翘笑了笑:“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君山银针乃是名品,清明前摘下的芽尖制出来的茶,我们去年都卖到六十两一斤吶!我们家姑娘说了,自家茶园做出来的茶叶,中间这运费免了,稍微便宜些卖,也算是给华阳的父老乡亲们让利了!你们自己看看便知,这茶叶究竟值不值这么些银子!”
洁白的手掌里有纵横交错的茶条,壮实而匀整,颜色青褐润亮,莹莹有光,瞧着那颜色便知这东西绝对是上品。连翘笑着道:“这茶泡汤一后叶底会是绿叶镶红边,呈三分红七分绿,可是好看,不相信等会我给各位看茶汤底子。”
“掌柜的,给我来半斤!”人群里终于有好茶者再也无法按捺住那分心爱的心思,走到掌柜那里喊了起来:“可要拿个好罐子装着。”
“半斤可以配两个锡箔纸做内底的竹编罐子,上头有各色花纹,客官自己选。”掌柜的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有了第一位客人就会有第二位,这茶叶真是好,他就不相信没有人买。
第一百五十六章情切切意气难平
书架上堆着不少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线装的边子那处,白色已经有些转黄,看起来这些书都已经有了些年份。
圆形的拱门那边帘幕低垂,有一半钩了起来,另一半却散落着,掩住了左边那面,不见里边还有什么人在,睁个房间静悄悄的。
书房门口的走廊阑干上坐着两个小厮,两人探头往里边睃了一眼,见着书桌那边没有人在,这才开始小声的说起话来。
“长生,咱们家大少爷,这一两个月来,可真是……”一个小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每日里头都这般闷闷不乐?”
长生扯了扯他的衣裳,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道:“长福,你可莫要再说了,仔细大少爷没睡觉,听了心里头不高兴,少不得又要沉了脸!”
“你倒是给我说说看!”长福穷追不舍,抓住阑干不肯松手:“为啥大少爷会成这样?你上回跟着大少爷去了华阳,总知道点什么。”
“哎呀呀,你就快别说了!”长生不由自主摸了摸屁股,心有余悸:“为了这事儿我还被打了三十板子,屁股被打得开了花!好在大少爷还替我说了情,要不是这份差使都没了!”他原以为晚几日回江陵,大奶奶会将他给忘记了,没想到刚刚进院子没多久,就有人跑进来,一把拎住他将他拎到了晴雪园,大奶奶见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痛骂了一顿。
“让你跟着大少爷,好好伺候他,可你瞧瞧,都被你伺候成什么样子了?”容大奶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想到嘉懋从华阳回来,整个人变得没精打采,就连自己训斥他也不反驳一句,只是随便自己在说话,容大奶奶见着就觉心疼,只想将嘉懋搂在怀里问他究竟是遭了什么事儿,可嘉懋却全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好像将她拒之千里,这让容大奶奶心里很是不快,又有些不解。
想喊了那贴身小厮长生来问问清楚,结果下人回报长生没见人影,容大奶奶惊骇不已,这小子是如何伺候嘉懋的,竟然放着主子不闻不问,自己到一旁玩耍去了?她用手压着胸口,一口恶气好半日出不来:“快些给我盯紧了,长生一回来,便捉了他过晴雪园来!”
长生跪着在那里,战战兢兢将嘉懋那几日的行程说了一遍:“小的与大少爷是初四晚上动身的,路上到处都是雪,小的就让那车夫慢点赶,怕摔了大少爷……”他一边慢慢说一边仔细想着措词,看能不能让容大奶奶的气消掉些:“本来江陵去华阳最多不过两日路程,可小的督促着,走了四日……”
春华在旁边听着嗤嗤一笑:“母亲,你瞧瞧,这还在表功哪!”
容大奶奶听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捡着要紧的说,谁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长生战战兢兢道:“大少爷先去了翠叶茶庄,骆大小姐不在茶庄里头,他便去了城北的茶园找她。骆大小姐那阵子正在修建枯枝,大少爷让我去替她干活,自己与骆大小姐在那边说话。”
“是不是吵架了?我哥哥怎么比你回来得早?”春华有些奇怪,这不是好好的,怎么嘉懋就先跑回来了?她忽然想起那个晚上,皎洁的月亮就如玉盘,嘉懋站在院子里凝望着相宜的房间,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花树下,他静静的站在月光里,一动不动。
月未央,轻纱的月华将大地笼罩,满地花朵零落,就如那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大哥从华阳一个人回来,连长生都不带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相宜跟他有了争执?春华心中一动,望着长生叱呵了一声:“你快些说说!是不是听到他们起了争执?究竟是在吵了些什么?”
长生愁眉苦脸:“大小姐,小的真不知道哇!大少爷叮嘱我去帮着骆大小姐干活,她那贴身丫鬟就带着我去旁边修剪枝子了,小的觉得那修剪枯枝也挺好玩的,与连翘姑娘说话也投契,就……”
“就忘记还要伺候主子这事情了,对不对?”容大奶奶的脸沉沉的,怒喝了一句:“来人,将这不管事的拖到后院去,打三十板子!”
长生听着要打三十板子,唬得一张脸都白了,两旁来了几个婆子,二话不说将他拖走:“快些走,莫要脏了大奶奶的地!”
“妈妈,妈妈,轻些打!”长生战战兢兢的求着情:“看在咱平常没做过什么错事,妈妈们手下留情!”
几个婆子笑了起来:“你还没做错什么事?帮着大少爷逃去华阳,这便是大错!只不过大奶奶打你三十板子是在说气话,她心肠好得很,可不会想要你半条贱命,咱们轻些儿打,保证你屁股上开花,不伤筋脉也就是了。”
婆子们说到做到,三十板子下去,长生虽然被打得哭爹叫娘,可究竟身子没大碍,只是皮肉吃了点苦处。回去修养了大半个月,身子也就将养好了,容大奶奶吩咐长福替了他做贴身小厮,他便落了个打扫院子的差事。
长生没怨言,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不是?本该好好劝着大少爷的,可自己没做到,本来就该罚。只是他却有些心疼大少爷,怎么精神忽然就没以前好了,每日里见着面,笑容特别少,全然不是以前那个大少爷了。
“唉……”长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是连杨老夫人过江陵来,大少爷也没那般高兴劲头了,原来他是最喜欢黏着他外祖母的哪。”
长福默不作声,跟着大少爷快两个月了,就不见大少爷爽朗开心的笑过,害得他心里直发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做好,大少爷不高兴哪:“长生,我去与管事妈妈说说,还是你去伺候大少爷吧,我真没摸准大少爷的脾气。”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着有人在院子门口说话,站起身来望了过去,一群穿红着绿的丫头拥着几位小姐往这边走了过来,院子里头花开得正盛,可她们从绿树丛中走过来,比那团花锦簇还要颜色娇艳。
“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一溜烟的喊了过去,长生长福丝毫不觉得拗口,容家的众位小姐个个都性子好,除了那位姨娘生的三小姐,走路脑袋抬得高高,好像看不起人似的——其实她只不过是个庶女,可那架子竟然比嫡女还要端得足——也难怪,她那姨娘是老夫人的外甥女儿!
“长生,我大哥可在?”春华走了过来,见着恭立在走廊那处的长生,笑着添了一句:“你可全好了?能坐了?”
“劳大小姐记挂,全好了。”长生指了指书房里头:“大少爷该是在歇息,好久都没召长福进去伺候笔墨了。”
“哼,这大好春光不赶紧读书,还赶偷懒,亏得他还说明年要去参加科考哪!”春华笑意盈盈,一步踏上了汉白玉的台阶,淡红色的提花抽纱裙子从那台阶面子上划了过去,一抹淡淡的春意。
她身后跟着夏华与秋华,五小姐冬华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小夹衣,下边是同色的一条裤子,上头绣着穿花蛱蝶图样,被奶娘抱在手里,奶声奶气的跟着春华说话:“哥哥偷懒,真真是要不得!”
“谁在背后说我偷懒?”门边露出了嘉懋的一张脸:“哼,可被我听到你们说我坏话了。”
“哥哥,你醒了?”春华瞧了瞧嘉懋的脸,见着不似平常瞧见的那般不快活,心里高兴,果然带了冬华来,嘉懋便开心多了。
冬华望了望嘉懋,两只手抱着奶娘的脖子,躲到了她的肩膀窝窝里,不敢抬头:“哥哥,是大姐姐说你偷懒,冬华没说!”
众人听了都哄笑了起来:“冬华,方才我们都听到了!”
冬华不抬脑袋,小脸蛋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嘉懋见状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抱了过来:“哥哥是偷懒了,不应该,冬华以后每日来督促哥哥,好不好?”
见嘉懋没有生气,冬华这才敢正眼看嘉懋,她眨巴了下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点了点头:“大哥,以后冬华每日都来你书房一次,你可不能再偷懒了喔!”
春华站在一旁,笑着看了看嘉懋,心中琢磨着怎么开口说出来意,这些日子她见嘉懋心情不好,一心想要让嘉懋快活起来,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摸得清门路。
嘉懋从华阳回来便兴致缺缺,这定然跟那位骆大小姐有莫大的干系。上回外祖母来江陵,骆大小姐托她带了些礼物,自己与秋华都有,唯独却没有嘉懋的。
春华原以为相宜怎么样也会给嘉懋捎些东西,可没想到竟然是没有只言片字,难怪嘉懋会这般沮丧,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了分歧。春华见着嘉懋那神色黯然的模样,心中难过,只想冲到华阳去问清楚,相宜为何要这般绝情,让她的大哥黯然伤神至此。
“大哥,现儿春色晴好,我们想出去游玩一趟,你去不去?”春华笑着看了看抱着冬华站在走廊上的嘉懋:“路途遥远,我们总要找个男子来保驾才行。”
“你们要去哪里?”嘉懋有几分奇怪:“说得这般神神道道的,莫非要出远门?去广陵?外祖母不在呢,宝柱也没在,不好玩。”
目光落在庭前的落花之上,嘉懋的心“扑扑”的跳了起来,难道是要去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