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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这位大房夫人,说起来真真是品性极好,因此得家里上下喜欢,进门后不到三个月就掌握了后院事务,偏生命好,抬进门不过二位姨娘,老爷便不肯收了,倒是夫人自己过意不过,又收了二个陪嫁的通房丫鬟,待生出子女之后,也都抬了做姨娘。
夫人是温柔方正的,巧在姨娘也都是温顺和缓之人,因此平日相处得都十分融洽。这祁家四娘月香,便本是夫人的陪房,一向与夫人最为要好,老爷不在时,二人常于一处玩笑,甚至一处歇息,因本是丫鬟,睡脚头也习惯了的。
所以听说要办祁四娘,祁夫人第一个着了慌:“宋夫人请息怒,这事,这事难道真没有回缓转还的余地了吗?”
宋夫人满腹不满,此时便冲着祁夫人来了:“早听说,杭州城里,祁家算是第一大户,名门望族,又曾一门出过四位一品大臣,自是与别不同。我先只不信,如今却不得不服了。原来太后的东西祁夫人也不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便个修书一封,请礼部驿站即刻快马加鞭送进太后宫中,就说祁夫人的意思,破就破些,裂也裂吧,太后将就些,我们大家好过太平日子!”
祁夫人瞬间红了脸,一并连眼圈也红了。其实她本意不过想问,这屏风还能修不能修?若能,小罚轻惩,饶了姨娘,修屏风的钱她愿意承担,总之不让宋夫人难为,不让太后败兴就是了。
没想到宋夫人不但不领情,反洋洋洒洒说出上面一篇大论来,太后太后,直说得祁夫人头也抬不起来,心知情不可挽,且看身后,别人自不必说了,有幸灾乐祸的,有趁机欲再开口落井下石的,就连一并牵连进来的苏二太太,也毫无替姨娘脱罪的意思,自己独力单打,只所力不所心,有所不逮。
“宋夫人说得极是,”果然落井下石地人开口了,赵夫人皱着眉头道:“这事非同小可,太后若知道了,必将凤颜大怒。祁夫人,二太太,别怪我多句嘴,大家不如放手凭宋夫人去办,因夫人是知道太后些心思的,若严惩了这两惹事精,扫得大家一身干净,岂不是好?”
苏大太太亦连连附和,倒是田家三太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是隐忍不发。
小姐们虽各有心事,好在也都知道规矩,又不大愿意生口舌是非, 因此倒无一人开口。姨娘们就更不必说了,恨不能个个生出八张嘴来,将自己和地上那二人八辈子祖宗都撇个干净。
玉梭避在姨娘堆后面,只是看紧祈男,生怕她一时忍不住,又要替锦芳出头。可祈男此时竟只是默然站立着,一袭青黛身影如雪中青松傲然挺拔,表情严峻,似在沉思,亦不发一语。
宋夫人眼神阴鸷地盯住祁夫人,又从苏二太太头上瞟过:“二人意下如何?”
苏二太太巴不得对方问这一句,好显示自己跟宋家是一条心的,忙就抢在头里回道:“凭宋夫人处置,只求太后不恼,夫人平安,我们也就无所焦虑了。”
宋夫人幽冷地看着祁夫人:“祁夫人?”语气里的逼人之势,令地下的月香也禁不住抬起头来,冲着祁夫人微微摆了几下。
算了夫人,随我去吧!
秀妈妈冷静如霜地站在台阶上,这一切似乎与她无关似的,夫人恼不恼,姨娘死不死,甚至太后动不动怒,全与她毫无干系,这整件事全因她而起,而到了爆发的这一步,她似乎却退到了最后,干干净净地,退了个轻松。
祈男的眼神,一刻不错地只是看在秀妈妈脸上,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小楼院前,陡然间吹起一针那西风,提醒着众人,此时毕竟是秋天了,虽则身边还有花开,虽则艳景尚在,可风是不会骗人的,也不屑去骗人,到底一阵一阵刮在身上,让人顿觉得衫袖生寒,忙缩进脖子去,可恨那风似有精神得很,桀桀笑得更欢,卷起落叶,簌簌的宛如幽灵的脚步,慢慢向地上二人逼近了去。
“既然如此,”宋夫人眼中放出寒光来:“来人!捆了这两惹事的贱婢!明儿叫知府大人来,戴了枷锁,虽贡品一同进京,我说了也不算数,凭太后老人家放落去吧!”
这还了得?当下祁夫人就急了,更有后头的瑾湘,顿时就哭了出来。杭州进京,又是以囚犯的身份,押解过去,一路所受之苦,不想可知。男人况且受不得,多少人死在半途中,何况是两个娇滴滴的姨娘?
锦芳见祁夫人开口,本还有一线希望的,不料宋夫人的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尤其这一去,抛头露面,任人耻笑,多少平日里争来的荣耀光辉,都将消失殆尽,甚至倒赔。
想到这里,锦芳已有将死之心,目光随即开始向四处寻觅开去。
祈男紧紧地咬住下嘴唇,在玉梭焦急紧张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变得比纸还白。
“姨娘不可!”突然阿常一声尖叫,随着声音,众人的视线也被地上两位姨娘吸引了过去,原来锦芳身体瞿然向上一挺,趁人不备便向台阶上游廊柱子上,一头冲了过去。
祈男心胆俱裂几欲失神,待到反应过来时,锦芳已被一人从台阶上,连搀带扶,半拖半拉地,抱了下来。
“姨娘何必如此?”原来救下锦芳的竟是秀妈妈,锦芳的动作已是够快了,不想秀妈妈年过半百,竟手眼比锦芳还要快上三分,这里人冲出来,那头她便已经挡在了廊柱子下,锦芳的头便正正地撞上了她的肚子。
若论力道,锦芳是寻死自尽之人,自然是拼尽了全身力气,可腹部又是人体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地方,想必吃这一下,秀妈妈伤痛不会小,可看她拖拉锦芳下来时,竟若无其事,面色如 常,仿佛没有这回事似的。
“姨娘这又是何必?”秀妈妈将这话再重复一遍,轻轻将锦芳丢回了原处地上:“夫人不过要惩戒二位,毕竟不要二位性命,何必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起来?”
这话却已宋夫人刚才的话,错之毫厘,失之千里,宋夫人说欲押解二人进京,其实也差不多是送掉二人性命,以减轻自家过失的缘故。
不料秀妈妈此番轻轻一开口,竟将夫人的话抹了个干净。
当下众夫人小姐便有些摸不着头脑,苏二太太自以为聪明,想必这妈妈因见锦芳寻死,担心自己和祁家失了面子,方才说出如此宽慰人心的话来。
“妈妈才不必如此,”因此苏二太太即刻从夫人堆里站了出来,冲地下锦芳便啐了一口:“要死凭她去死!丢人现眼还不够么?在家就最是个不成体统的东西,如今愈发纵坏了她,坏了太后贡品不说,还敢在夫人面前寻死觅活的?!你这是要吓唬谁?谁受得你吓唬?实告诉你,如今就算宛贵人也救不了你了,我的好五姨娘!”
宋夫人一听,愈发冷笑起来:“我说是谁?原来这就是宛贵人的亲生姨娘?怪不得高人一等,连我这样的一品诰命也不放在眼里!常听太后说,宛贵人对这姨娘比对太太还亲,我就说这该打该教训!一个姨娘罢了,不过借她肚子走一遭,到底正经还是苏家的女儿,姨娘算哪一门出来的玩意!”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宋夫人也是嚣张跋扈惯了,就没想到,自己的话可将平春堂里的所有姨娘都得罪完了,俗语说,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二位姨娘就算真做错了,罚也罢了,又何必连带当面羞辱别人?
可惜,以宋夫人现在的心境和心气,是绝对想不到这个道理的,因此也就不放对面一片怨郁的眼光在心里。
锦芳如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愈发横了心,将头从地上高高扬起,嘴角因刚才撞得猛了,又被拽被拉的,因此渗出缕缕血丝来:“如今不是我做的,夫人太太也硬说是我,那还有什么可辩?横竖要我一条命罢了,废话少说,拿了刀来,我赔给你们!“
宋夫人对此嗤之以鼻:“你赔?你贱命一条赔得起么?太后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能放于口中乱嚼的?实告诉你,就算带了你进京,如今发落也得听太后她老人家一句话!你以为你死了就中?还给你刀?若真进了宫,凌迟也不算什么大事!“
凌迟!!
“宋夫人,太太,且听我一句话说。”正当众人被上头那两个阴森可怖的字惊掉了真魂时,陡然传来一声凛然冷静之语。
祈男如山崖间的雪松般,站得笔直,黑白分明点漆似的明眸里,眼波溜转处熠熠生辉,刚才那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来自于她的口中。
听见这话,别人也罢了,唯有苏二太太,恨不能直扑上来生吃了祈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