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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尘埃落定,苏君逸悠悠醒转,睁眼的刹那,窗外闪亮起绚烂的火光。
一墙之隔的堂屋内,有轻微的杯盏碰撞声,周亦铭,张伟,以及段振宇各据一面坐着,闷声喝酒,低头夹菜,并无言语的交流。
周亦铭烧得一手好菜,将苏家冰箱中的菜蔬稍加烩制,一桌还算凑合的年夜饭就这么成了。
与周围人家的炮竹声声不同,苏家院子里静的不能再静。
两只狗被牵来了前院,到现在为止,大德子的肚子还是鼓鼓的,并不是因为怀孕,而是被之前摸进后院的人喂撑了。
这些想必都是欧阳文凯的示意,苏君逸没有深究,也无暇深究,几夜没好好合眼的她,一觉直睡到夜色深重的守岁时分。
此时的她静静的起身坐在床头,抬眼看着窗外来自别人家的缤纷烟火,五彩的光在她的脸上流窜生辉。
每隔十五分钟就进来观察一回的周亦铭,后脚跨入屋内的瞬间,刚毅的脸庞被另一束烟火照亮,突兀的闯进了苏君逸的视线中。
烟火爆裂的声音响起,苏君逸的嘴唇蠕动着,仿佛在说着什么,周亦铭却听不清楚,只得快步上前,坐在了她的chuang侧。
她说:“好美。”
他说:“嗯。”
之后再无对话,苏君逸神思恍惚的看着窗外,周亦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贴着膏药的额头。
被灌了很多酒的段振宇刚想起身进屋瞧瞧,没想却叫椅子绊倒,又跌了回去,就着餐桌呼呼睡了。
堂屋内只剩张伟一人呆坐,兀自端着满满的一杯米酒,看着光影里的自己。
烟火的盛会久久不散,爆竹声声报丰年。
苏君逸的思绪却顺着这喧嚣的人世倒流回遥远的过去。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家其实并不比现在更违和,因为她的父母总在过年的时候吵架,顺便翻翻旧账,各自絮絮叨叨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一向寡言少语的苏怀璟,每到这时候总会借着酒劲耍耍疯,似乎这样的发泄必须在年底时痛快恣肆的上演一番,如此,他才能用一如既往的低姿态,在新的一年里生活下去。
苏君遥会捂着耳朵厌烦的离席,顺便将苏怀璟扶到西屋躺下睡觉,之后便板着脸腾腾上楼,躲进自己的小世界里。
只有她苏君逸躲不开,避不掉。母亲会拽着她没完没了的痛诉过往,说她父亲是如何的无趣,如何的叫别人抢了职称,如何的窝囊;再说她自己,为这个家是多么的鞠躬尽瘁,多么的劳心戮力。
总要熬到将近次日一点,在联欢晚会结束后,她才能借着关电视的名义,将苏母送回东屋躺下。
当所谓的新年到来后,苏君逸会回到楼上,凭窗远眺,总有那么几户人家睡得过了头,错过了准点燃放爆竹的机会,在这时候将辞旧迎新的鞭炮与烟花一同点燃。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地上落满红红的爆竹外衣以及烟花筒端的圆纸片,燃放点会有黑色的火药印痕,像极了传说中的年兽的脚印。
像极了天女散花呢。每年的烟火过后,她总会这么想。
周亦铭瞧苏君逸像是魔怔了一般,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直到第五下她才不自觉的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
哈,这个斤斤计较的律师,不会又要律师费吧?苏君逸苦笑着扬了扬嘴角:钱不多了呢。也不知道保险公司的理赔款在开学前能不能下来,更不清楚打捞船有没有新的进展。
一旦打捞上来亲人的遗体,势必要操办一个隆重的丧事,毕竟,三个人呢。
苏君逸瞅了瞅墙角的书架,那后面,隐匿着家中的一只保险柜,柜子里的钱只剩四位数了,是的,连一万都不到了,大操大办一个像模像样的丧礼的话,远远不够。
亲人去的突兀,她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登机,总该在他们走后给他们一个妥帖的辞世盛会,毕竟,他们都是很讲究的人,这是她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叹息一声,苏君逸扑扇着睫毛将视线从墙角收回:“呐,周律师,我有没有做监护人的资格?”
周亦铭对这样的问题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神色如常的点点头:“有。”
难得的惜字如金起来,这一次,周亦铭没有提律师费的事。
难道他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苏君逸狐疑,却没有细问,只是再次望向窗外:“那个妹妹,我想接过来亲自抚养。”
“可以。”周亦铭不问缘由,也不需要问,这两日的接触,这个丫头远比第一次还震撼他,他乐得做一回呆头阿翁。
问她为什么这么做?笑话,这是她在世间最后的血脉亲缘了,她与妹子无仇无怨,欧阳文凯必然会被判处死刑,妹子无依无靠,不由她来接手,难道要让孤儿院收留?
她是个有担当的人,周亦铭毫不怀疑,假如那个妹子已经被教歪了,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将她掰正掰直。
苏君逸淡笑:“其实我不愿意看到她,我很怕看到一张像极了我妈的脸,更怕看到跟那个男人一样的脸。”不管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是折磨,戮心的折磨。
可是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做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子流离失所,眼睁睁看着最后的至亲与自己反目相向?
她深知孤独的滋味,深入骨髓的寂寞,在这纷扰的除夕之夜,更加纤毫毕现。
来吧,妹子,我们做个伴吧。苏君逸在心里呼喊。
周亦铭别过脸去,五官不自觉的扭曲纠结,努力的拉扯平脸部肌肉后,他才转过头来:“打算什么时候办理变更监护人的手续?”
“等政策上可行的时候吧,欧阳文凯还没有伏法,我不想节外生枝。”苏君逸看着周亦铭,“放心,律师费会加倍支付给你,只要你不介意我再打一段时间的白条。”
律师费?周亦铭忽然觉得心里刺痛,捏起的拳头像是在宣告他的抗拒,板起来的脸更是瞬间拉开了与苏君逸的亲疏距离。
苦笑着咧开嘴角,周亦铭没有辩解,只说了一个“好”字,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烟火再次腾空,照在周亦铭身上,使得身后的苏君逸只能看见他泛着五彩光芒的轮廓,那笔挺的后背仿佛在宣告他的无辜与无奈。
苏君逸垂下头,她说错了吗?没有,他是个喜欢钱的人,这一点一定不会错的。再说了,谁不喜欢金钱呢?人之常情罢了。
披着衣服下了地,苏君逸决定出去看看,半天没有走动,四肢似灌了铅一般沉重,迈步向外的她却看到了周亦铭倚在大门框上的身影。
面对面,这一波的烟火恰好告罄,暗下来的空间里,他的脸藏在暗影中,叫人看不清表情。
张伟听到动静,放下酒杯,起身上前:“怎么出来了?”
“就是想走走,咦?”苏君逸顺着张伟站立的方向看去,瞧见了趴在桌上的段振宇,奇道,“怎么小宇哥也在这里?”
“哦,警察带走了蒙面人,他就自由了。听说你晕过去了,嚷嚷着要来看你,叫那谁给拦下了。”张伟说着朝周亦铭瞧了眼,并抬下巴示意苏君逸说的就是他。
随即,他接着念叨,“这孩子瞅了我跟周大哥一眼,仿佛误会了什么,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这倒好,周大哥正喝闷酒喝得无聊的慌,趁势跟他拼起酒来。我说他虽然成年了,但到底还是孩子,可是周大哥不听,你瞧,这都把人给灌趴下了……”
苏君逸微笑着侧耳聆听,是了,这个武术痴呆儿是个侠义心肠之人,势必与周亦铭水火不相容,难得的是,他怎么忽然转变了称呼,喊周亦铭为“周大哥”了呢?
莫不是在她沉睡的时间里,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
心念及此,苏君逸顺手摁亮廊下的灯,好生打量了周亦铭一番:嗯,没有受伤。
再回头用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检测一下张伟:嘿,似乎除了白天时打架受的伤,并没有添上新的伤痕啊。
周亦铭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收买了张伟的人心的呢?
正好奇着,周亦铭抬眼瞪了张伟一眼:“这混小子酒醉后,非说你我是情敌,这不是找抽吗?谁会看上个未成年少女,切!”
喂喂喂,什么什么?苏君逸有点晕乎:未成年?满打满算,她可是18周岁零54天了好吧。
搞不懂周亦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君逸干脆不再思考,目光收回后再向院中投去,见着了角落里趴着的两只德牧。
嗯,到了算账的时候了。抬腿向外走去,苏君逸看着垂着脑袋的大德子与二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周亦铭若有所指的看着张伟:“刚成年的小姑娘,对我们这些老男人来说,就是未成年少女,要敬而远之,远而敬之。记住了没有?”
张伟像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即认真的点点头,快步出屋,跟上了苏君逸。
周亦铭扶额,这个家伙嘴上答应得挺利落,脚却比心思还快,真是藏不住真心的毛头小子。
正慨叹着,桌上的段振宇忽然嚷嚷道:“小逸,走吧,我们去放烟花,妈妈给我买了好多,鹅——好多,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