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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亦铭的新公寓离学校不是很远,跟着去参观了一番,苏君逸提议两个人出去走走好了,一走就走到了黄浦江滨。
东方明珠塔高耸大地,刺向夜空,像极了这个城市一日强过一日的野心和欲/望。
来到这里两个月了,还是第一次与周亦铭这样漫无目的的晃悠。
看着水中的光影聚了散、散了再聚,她和他在人群中紧握着手。
小孩子们吵吵闹闹的追逐打闹,大人们或宠溺的嗔怪或干脆放任他们胡闹。这里的烟火浓得叫人流连忘返。
眼中的流光一波一荡,两人相视一笑,转身往回走。
没有哪一样感情会的一帆风顺,两人之间的小别扭,在一个主动示好,一个诚恳认错的情况下已烟消云散。
学校外,路灯下,她踮起脚尖,勾住周亦铭的脖子,闭上眼,主动吻了上去。
大手环住小女子的腰,老男人一下子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放学铃声响起,两人这才松开彼此,挥挥手各自离去。
校园生活总是忙碌又紧张的,眼看着六月就要到来了,高考一结束,她就会成为高三的学生了,还真是叫人心慌的晋级。
柏云那边传来好消息,柏竹可以出院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堂弟君逍也打来了电话,他老妈也康复了,一个劲的要求去公司帮忙,苏君逸自然是一口应允。
柳如慧再也没有出现,欧阳文凯也销声匿迹,连带着将她那一半血缘的妹子也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五月底六月初,抢在高考之前,学校举办了第三次月考。
忙完上海这边的,在赶回滨江市应考时,一眼看到了久别的班长谢良生。
他去了哪里?在新的学校适应不适应?他还好吗?这些疑问她只敢闪一下念头,不敢往深处想。到底是她辜负了他,她无法淡然到仿佛整个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
因此当谢良生帮她捡起掉落在地的准考证时,同一时间伸出手去的她,忙不迭抽回了手。
“是你。”勉强笑一笑,感情债的无期徒刑真难受。
谢良生却一日既往的挑刺:“真是的,这么大大咧咧的,要不是我看到了,别人给你藏起来,你就惨了。到时候就等着排在末尾哭鼻子好了。”
她便趁机调整好心情:“你等着我在高分榜上碾压你还差不多!上次你可是被我踩下去了!”
期中考试,谢良生年级第三。
他却不以为意:“你不过是跟人并列第一而已,算不得真正的第一,有本事甩开成晟,做回真的第一我看看,否则你还是千年老二嘛,哈哈。”
看着对方爽朗的笑,似乎已经完全不介意曾经发生过的事了,苏君逸这才安心了些许。
考场上,下笔如有神。
回到上海,成绩还没出来,却已经要兵荒马乱的整理课桌上的书本,给高三的学生腾地方做考场了。
黑色六月就这么悄然到来了。
高考三天,高二高一放假三天。
第一天清晨,航空公司那里传来了消息:打捞到尸体了!
无处可去的苏君逸,正在周亦铭的新公寓里忙着做早饭,看着电视机上的新闻,她手中的鸡蛋应声碎裂。
周亦铭慌忙赶过来看,凝眸一扫,看见了苏君逸的窘状,便去打电话。
“喂,九方老哥?真的吗?什么时候到达?三日内?好的,好的,嗯嗯,我这就去准备。”挂了电话,他向她走去。
“我去给你准备出境手续,要坐飞机,敢吗?”斟酌再三,他还是开了口。
她摇摇头,犹如在梦中,一时难以消化这样的消息:“亦铭,我好像昨晚没睡好,你忙,我去休息一会儿。”
不等周亦铭反应,她去了卧室,关上门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时隔将近四个月,终于有结果了,终于!可是她为什么不想去,是不是看不到尸体就还可以有念想?是不是让亲人们永远沉眠海底,她就不用再次面对悲惨的现实了?
她不想去,不想去啊。飞机还会再次爆炸吗?那滚烫的热浪会不会将她苟且的这几个月再次吞噬,叫她尸骨无存?
那样剧烈的爆炸之下,打捞上来的尸体还会完整吗?她敢面对支离破碎的亲人吗?
不知道,不清楚。背对着门,她一点点向下滑去,抱住头,无声饮泣。
第二天中午,在周亦铭的一再劝说下,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他踏上了新的航班。
失事空域临近夏威夷群岛,因此遇难者家属都将赶往檀香山认领亲人。
飞机发动机轰鸣着运转的时候,苏君逸下意识的抱住了脑袋,想要尽可能的蜷缩起来。
周亦铭揪心的看着邻座上的恋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紧紧的搂住她。
耳鸣来袭,机舱加压给她很不愉快的体验,难受到想要呕吐。
一路上,内心忐忑的她闭着眼,脸色灰败,不敢说话,不敢吃喝,生怕一不注意又会遇到那痛不欲生的劫难。
下了飞机,周亦铭扶着她,向预定的酒店走去。
到了房间内,她只管蜷缩在墙角,任凭周亦铭如何努力也做不出一点反应来。
最后,周亦铭慌了,一把抱起她,就那么陪着她干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的遇难者家属见面会,苏君逸没有去,直接等到会议结束后才出发,去认领遗骸。
夏威夷海滩潮湿的热浪一股一股涌来,炎炎烈日下,她看着潮起潮退的潮水,终于开口:“亦铭,陪我去看看吧。”
言语苍白无力,他只能用力的捏住她的肩,扶着她向目的地走去。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追沙滩。触景生情,她想到了这陈旧的旋律,泪盈于睫。
尸体被黑色的塑封袋包裹着,看不到面目。已经确认了身份的遗体,会在袋子上标记好铭牌,而需要进一步确认的,则在另一边摆放着。
海底寒凉,尸块还没有腐烂,这是唯一值得慰藉的消息。
走在成排的黑色塑封袋旁,苏君逸镇定的一次次蹲下身去查看铭牌。
一路看来,一路失望。快到第三排尽头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标记着“江雪晴”的袋子,她一着急,又向前一步,果然看到了“苏怀璟”的铭牌。
那这一排的最后一个,大概就是弟弟君遥了吧?
她扑倒尽头,在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前,拉开了塑封袋。
弟弟君遥的脸完好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安详又宁静。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这是那个一直瞧不上她的兄弟。如今,她与他天人永隔。
做姐姐的,是狠不下心来憎恨弟弟的,即便那个弟弟再粗鲁无礼、再张扬跋扈。
哇的一声,她抱起君遥,痛哭出声。
临时搭建的停尸间既深且宽,一直压抑着的众人,在苏君逸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一个接一个哭出声来。
不是同一个国度的人,却因为同样的伤心起了连锁反应,哭声一片,响彻寰宇。
原来痛到深处,一个人是真的可以泣血的。
手忙脚乱的将另外两只袋子拉到一起,一个个打开,看到了亲人一般无二的沉睡模样,她嚎啕大哭起来。
是不是只要她哭得再用力些就可以唤醒他们?是不是只要她再多呼喊几遍,他们就会站起来,指着她或骂或讥讽?
你们醒醒啊,来骂我啊,骂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偷生啊!
你们怎么了?别睡了,我想你们哪。
你们怎么忍心,叫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
你们到底怎么了?醒醒啊,醒醒!
君遥啊,姐姐带你去买最新款的红白机啊!
爸啊,妈啊,你们醒醒啊,我需要你们哪,你们醒醒啊!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肺腑之痛终于满溢出来。
两道如瀑布一般的泪,止不住的翻滚,前仆后继。
三个亲人僵硬的躺在了无生气的地上,无动于衷。
晕厥过去的时候,她似乎还能看到母亲偶尔高兴时的那一抹浅笑,似乎还能看到父亲挨了母亲训斥时那憨憨的傻笑,似乎还能看到君遥买了新的红白机时那得意的欢笑。
最后的视线里,是那个一脸焦虑的男人。
闭上眼,心仿佛空了,冷风嗖嗖往里钻。脊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胸怀,她累了,好想就此长眠不醒。
三天之后,她终于醒来,手上吊着点滴,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却一丝不乱。
睁开眼,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侧过脸,看到趴在床边的男人。
嘴唇动了动,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感觉到了她的动静,周亦铭即刻醒来,双眼血红,忙给她比出噤声的手势:“别说话,你伤了声带,要好好休息。”
伸出手,抚摸着这个男人的脸庞,她的心中清明一片。
逝者已逝,追不回来了。痛彻心扉的哭泣之后,她终于再次面对现实。
生者,却还在为了她操心憔悴,她得振作起来。
勉强扬了扬嘴角,她说:“亦铭,谢谢你。”吃力挤出来的声音,沙哑无比,每一个音调都仿佛在哀鸣。
周亦铭整个人仿佛垮掉了一般,胡茬子黑黢黢的,顾不上打理。闻言忙起身将病床摇起,他端起床头保温杯里的鸡汤,舀起一勺,吹上半天才喂她喝。
“跟我一起喝吧,亦铭。”温顺的喝下,她不忍心再看他那神伤的模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