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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很欧式,很复古,四下都是整面的书墙,反倒是窗子和门更像是被嵌在墙上的。角落的架子上安放着老旧的西式留声机。书桌临窗,斜对着门。书桌迎面置放着小沙发和咖啡桌。地上铺着整块的中东地毯。
“好像老人家的地方。”孝和环视着屋子,很喜欢,又忍不住嗤笑劲和。
劲和也四处看看,照单全收,并未反驳,附和着说:“没办法,年纪大了。”
孝和白他一眼,径自走过去看那些书。
整套整套大部头的藏书,还有很多单本善存。
“我还以为只有电影里才有这样的屋子。”她说。
劲和扑哧笑出来,过去放了张黑色唱片在留声机上,搭上针,小夜曲倾泻而出。
“改天带你去苏老家坐坐,他那才是图书馆,件件都是宝贝。”边说边走过去小沙发坐下。
“苏老?”孝和也过去坐下。
“苏良。”劲和想解释,解释来解释去自己也笑了。
劲和与苏良在香港读书时相识,是死党级别的老友记。
平时里,劲和都喜欢叫苏良“老苏”,这一来二去,那些一直管苏良叫“良哥”、“苏董”的也开始跟着这样叫。有一次几个兄弟借着苏良过生日的由头聚一聚,席间,苏良感叹说:“‘老苏’‘老苏’,真是被你叫老了,干脆更老点,不妨叫我‘苏老’还好。”
从那以后,‘苏老’这一称呼就在圈里传开了。
孝和揶揄道:“想不到你们这群大男人还挺会自娱自乐。”
劲和哈哈大笑,回她说:“大男人找乐子的方式可多着呢!”
孝和瞪他一眼,一扭身坐下,怪里怪气地说:“哼,可不是嘛!”
“你这小妮子越来越鬼机灵。”劲和端起咖啡慢慢喝着。
“喝那么多咖啡也不怕失眠。”她劝他说,“工作那么辛苦,少喝点这些东西。”
“习惯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习惯的事情太多,有一些总要改改。”她劝他。
劲和没有回应。
孝和继续说:“你看今天牧牧多开心,你平时对他关心太少了。”
劲和只是喝咖啡,一口接一口,也不说话。
“他好像对什么都有些畏惧,可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她说。
“你如何判断?”他知道这是她这一整个下午与小孩接触以后得出的收获。也许是平时他关注孩子太少了,这会儿也想直接从她这里得到结论;也许,他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成熟了。
“牧牧不挑食,这是个好习惯,可是无论是午饭还是晚饭,他似乎都略微偏向冷食多一些。喜欢吃冷食的人,往往比较坚强且不愿意表现自己,不太好靠近,但对大自然却充满了无限的兴趣。”她说。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①”
“你不是说他不久前才来你这?以前他也一直在德国吗?”孝和问。
“你继续说。”劲和绕开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孝和笑了,也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接着说:“而且他似乎不太喜欢吃甜食。中午出门前给他带的点心偏甜,他只是尝了尝。喜欢甜食的人,往往热情开朗但有些软弱胆小。平时他喜欢吃甜食吗?还是只有今天初次见我有些害羞才这样?”
劲和动了动唇角,笑了笑:“这个问题你问本可能比我问我要好。我只要求他不能挑食。”
孝和摇摇头,继续说:“牧牧说话的时候,很喜欢一张嘴就同时伴随一个手部动作,可能是摊手,可能是摆手,可能是互相拍掌心,习惯这样动作的人一般做事果断,自信心强,尤其具有男子汉气概,多属于外向型。他们对朋友坦诚,踏实肯干,但不轻易将别人当成知己。”她想了想,放下咖啡杯,“方才送他回房睡觉,开始,他是规规矩矩仰卧着,拉着我的手,不时睁开眼瞄我一眼。后来睡熟了,就翻个身,俯卧着睡,并且一直没有再动过,越睡越熟。喜欢俯卧睡姿的人大多数具有很强的自信心,并且能力很突出,很多情况下,这类人都能很好的把握自己。他们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知,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该做什么。特别是对于自己的既定目标,态度是坚持不懈,有信心也有能力实现。除此之外,这类人随机应变的能力比较强,知道随时调整自己。当然,还有一点不知算好算坏,他们也会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感情,不让别人看出一点破绽。”
说完,她看着他。
只是一个侧面,却让她有些心酸。
他常叫苏良‘老苏’或是‘苏老’,然而他们年纪相仿,此刻细细看来,他虽依然倜傥,却已然是一个成熟沉稳的男人,眼角处也开始有若隐若现的细微的纹路。
“孩子还小,很多事都不能急于由着理论来下定论。尤其牧牧是东方人,又在西方长大,这些理论上的事都拿不准的。不过一个下午的光景,我更不能以偏概全,方才说的只能算是综合个大概的性格方向。”
“你说的很好!”劲和只顾着喝咖啡。
“再怎么好,总还是有软肋。”她说。
“演员的演技再如何高超,脱了戏服也只能做自己。”他说。
她是他教的,所以他懂得她。
他们从不担心被彼此看穿,并不是在比较谁更技高一筹,只是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有的人生性多疑,有的人瞻前顾后,有的人孤傲清高,有的人一如草芥。
很多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遇不见一个与之灵魂契合的人。
并不是悲哀,只是自然修行的造化。
“我在你这总是个小丫头。”孝和笑。
“已经是个聪明智慧的小女人了!”劲和用咖啡勺在杯沿上磕了磕,放到托盘里,转头看孝和,笑。
孝和有些些意外,没反驳,也只是抿着唇微笑。
劲和放下杯子向后靠去,说:“虽然还不能下定论,但有几点却是说得很准。”
孝和安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牧牧很少哭闹,也不缠人。他一直都不太喜欢孔小姐,但是他基本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会哭闹着直接拒绝,一般都会迁就不反抗。只是,他不会主动接近,更不会自愿邀请。平时对其他人和事更是如此。听本说,他在学校跟其他小孩相处得很好。”
“看来,你也不是不关心。”孝和取笑他。
劲和苦笑:“你对小朋友很有耐心。”
“他很聪明也很乖。”她说。
“当初老师对我也是这样。”劲和看着窗外的夜色,似乎陷入了回忆。
“你对我也是这样。”她也连带着被他勾起了回忆。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什么时候说不清楚,那时开始,无论是孝和的吃穿用度,还是教育和旅行,劲和几乎是尽数包揽,亲手打理,悉心与细致连孝和爸爸妈妈也时常背后感叹:“明明是看这孩子可怜,想帮帮,不曾想却是托了他的福!”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轮回这一说吗?”劲和问孝和,未动姿态,未动声色,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太信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说法,可眼下又真是像极。所谓佛家讲的种善因得善果,因果相报,应该是真的吧。”
“你几时开始将经论道了?”她开玩笑想拉回他的思绪。
他心里究竟隐忍了多少心酸,他肩上到底担负了多少重担。
“不过是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你也该叫我‘老沈’或者‘沈老’了!”劲和跟她开着玩笑,悄无声息地掩饰去心里的那些痛楚。
孝和与他对视,眼也不眨一下,就这么直直地看进他眼眸深处,几乎从眼神里就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懂他,她太了解他,所以,她心疼他。
“别人如何唤你我管不了,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劲和!”她轻声说。
“永远吗?”他笑她。
“是!”她很认真且坚定地回答,“直到我不存在了,你也还是我的劲和,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包括时间。”
“芽芽,”劲和轻叹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可你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成熟了,我没有办法阻止,也不能有这个私心阻止。你的眼神让我确定,你已经是一个睿智机敏的女人了。”也许,你不再需要我了。后面这句,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你忘记了,这句话你刚刚说过了。”她反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可我永远都是你的芽芽!即便我也不想这样赖着你,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必须收留我,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沈劲和!”
劲和看着她,不语,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想到他提起过他的父母都已经过世,想到两人都是孤儿,孝和心里更加悲伤:“你是我最后能依靠的人!我时刻都需要你,劲和!你不能狠心不要我!”
说话间,眼睛已经迷迷蒙蒙。
劲和想说什么,嘴唇嚅动了两下,最后只是舔舔嘴唇,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上,看着孝和。
孝和松开手,起身,绕过两人之间的咖啡桌到劲和身侧,握住劲和伸出来的手,跪坐下来,曲着手臂伏在他的腿,枕着头。
劲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看着她……
音乐还在绕梁,时间却这样静止了。
“怎么会不要你?你是沈劲和的芽芽,沈劲和疼你还怕来不及!”他说。
眼泪终究顺着她的眼角溢出,氲湿了劲和的裤管。
他对她总是这样没条件地宠着!
孝和摩挲着一双泪眼,太多事,欲说还休。
“我的傻姑娘越来越倔强了!”劲和拇指抹着她的眼泪,“如今学会了宁可憋着一肚子委屈离家出走,也不肯给我打个电话。”
孝和先是没有回应,不敢回应,知道是自己先斩后不奏,有错在前,后来就只顾着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知道你委屈,不是没怪你么?”劲和安慰。
孝和的“苦肉计”分毫逃不过劲和的法眼,破涕为笑。
“你呀——”他用食指点她的头。
孝和只管傻乎乎地看着他。
“你这是又有什么坏主意?”他问。
“没有啊,我只是想有你真好!”她撅着嘴巴卖萌。
劲和显然不吃这一套:“少来,说吧。”
孝和迟疑了一下。
不管他是不是准备好了,她都想知道。她不想再给他时间。拖得越久,他心里的痼疾越会折磨得他越痛苦。
“你那几年过得好么?”她问。
劲和对她笑笑,该来的总是会来。
孝和调整了坐姿,依旧伏在他腿上,等着他娓娓讲起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