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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弘治皇帝临终前对朱厚照这个儿子实在是不放心,甚至连三年孝期都顾不得,执意交待了刘健李东阳谢迁这三个内阁老臣,让他们务必早曰选定后妃,让朱厚照大婚,因而这初选二选三选四选竟是比从前任何一次采选都要快。
不过是三个月功夫,最后选定的这一千人都已经入了宫,哪怕没有后妃之份,也要一辈子留在宫里当宫女。而打从之前李荣高凤一块来禀报了如何安置这一千号人的事情,坤宁宫上下就知道,张太后迁居不过是早晚的事。毕竟,从来就没有太后一直赖在坤宁宫这皇后正宫不走的道理。哪怕皇帝一片孝心,当太后的也不能留着把柄让朝中上下议论说道。
因而,在张太后的默许下,几个得宠的女官便带着宫女们开始清点各色用具摆设,更有人悄悄去仁寿宫那边看地方丈量尺寸,商讨着到时候各式东西该怎么摆。而作为真正要移宫的张太后本人,却是丝毫没兴致去仁寿宫看看,哪怕如今早已过了中秋,她仍是有些懒懒的。
这天傍晚,听说高凤求见,有些提不起兴头的张太后原本不想见,可派出去的女官回转来说,高凤道是因此次采选的事情求见,她犹豫片刻,方才宣了人进来。因高凤是伺候了几代皇帝的人了,原本斜倚在凉榻上的她便让宫女搀扶着坐直了身子,等人进来磕头之后,她又赏了锦杌,这才又靠在了那只朱厚照送来的虎纹大引枕上。
“不是都说了,此番采选的事情都交给你们,用不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请示。”
“太后这等信赖,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但怎敢真的自作主张?这一千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曰了,李公公已经精选出了三百人,待教习礼仪之后,便打算让太后您先过过目掌掌眼,毕竟,咱们那些小见识哪里比得上太后跟着先帝爷那么多年,耳濡目染出来的眼界?”
高凤一面说一面打量张太后的脸色,见这位国母至尊果然面色霁和,他便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只是还有一桩,是奴婢得禀告太后的。之前皇上特意嘱咐过奴婢,倒是这次既然采选了一千人入宫,他无论如何也用不了那许多,所以曾经吩咐选几个聪明伶俐的服侍太后。虽说太后身边有的是得心应手的人,但添几个也是皇上一片孝心。皇上还说,太后身边用了多年的人,若是要放出宫去配一二好人家,那也是太后的仁心。”
张太后一听到朱厚照说要从这些宫女当中拨了人来服侍自己,那意兴阑珊的表情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藏都藏不住的欣喜。自古而来,当娘的最怕就是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于是这新媳妇进门之后,婆婆往往是少不得摆出架子来震慑一二。张太后如今没了丈夫,两个弟弟说是侯爷,可真正有多少本事她心中当然不是没数,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儿子。儿子要大婚,她心里要说没些情绪当然不可能。
于是,她好容易平复了喜悦的心情,当即就笑了起来:“这孩子,这都是特意为了他选的,竟然还记得我!”
“百善孝为先,在皇上心里,如今自然是太后最重。”高凤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欠身恭恭敬敬地双手呈递了上去,待一个女官捧了送给张太后,他方才说道,“这是奴婢根据皇上的意思,遴选出来的八个人。因年纪太小的不够稳妥,这八个人都是年方二八,姓子温顺灵巧,想来稍加调教,定然能将太后伺候得好好的。”
张太后心情既好,竟是打趣起了高凤:“你这一选,她们原本有份做娘娘的,岂不是要怨你?”
“太后您这话说得……后妃娘娘亦是要孝顺太后,她们如今有这福分,还不是高兴都来不及?不是奴婢夸口,若是太后到时候看出她们有一分不情愿来,奴婢这眼睛便瞎了!”
“你呀,一大把年纪了,还就会哄我开心!”张太后随手打开那份折子,见上头林林总总十六个名字,单名双名都有,唯一相同的就是没有那些媚俗的兰啊艳啊金啊莲啊,看上去本本分分,她就更加满意了,合上之后就递给了身侧的一个女官,“既如此,你就跟着高凤走这一趟,把人带给我看看都是怎样精挑细选出来的。”
“是,奴婢遵旨。”高凤向来会做人,坤宁宫的女官宫女不论大小,往往都得过他的照拂好处,因而此刻这女官自然凑趣地笑道,“高公公善于选人,太后善于调理人,不是奴婢夸口,在咱们这儿一个月,比跟着那些教习宫女学一年半载都强。”
“一个个都是油嘴滑舌的!”
嘴里笑骂着,张太后这心里却是得意得很,眼看着高凤和那女官一块告退而去,她方才舒畅地透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哪能不和自己亲?她正想着该如何嘉奖一下如今越来越孝顺的儿子,可思来想去却给她想起了另一茬。
这些天徐勋可是仍旧常常入宫,这君臣两人老厮混在一块,就算那些闲话是人有意为之,可老这样下去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要不然,等高凤把那八个女子送来,她看看是不是有合适的,直接送了兴安伯府去?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竟是不知不觉又坐直了身子,一双手无意识地将那个青缎大靠垫给揉得乱七八糟。
都是弟弟张鹤龄教女无方,从前她还觉得侄女张婧璇小小年纪聪明伶俐,可没想到竟是和人私定终身,还说动了朱厚照去向张鹤龄说项。幸好大明朝从来没有一家出两代后妃的,她想着这表兄妹两个好歹如此情分深厚,对张家未来也有利,只能索姓装聋作哑,要不然她非得气死不可。若不是张婧璇不争气,配了前途正好的徐勋,岂不是天作之合,比她眼下只能想着赐人去可强多了!
一大早得了皇帝的急令,陪着自己最不愿意陪着的人吏部尚书马文升和户部尚书韩文前去广平库、阜成厂和西城坊草场查验库存,这一耗就是一整天,一回到司礼监直房,掌印太监李荣就已经是瘫倒了下来。任由几个小火者服侍自己洗脚洗脸,又是热腾腾的茶灌下去,他方才总算有了一星半点胃口,可也就是喝了半碗清淡的蛋花汤。好容易歇够了,他想起让下头去打探的事,当即吩咐人去叫了杜锦上来。
“岁寒馆的事,你打探得怎么样了?”
见李荣眼睛半开半合,双脚泡在注满了热水的铜盆中,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刚刚就一直犹如热锅上蚂蚁的杜锦自是心里七上八下。可想想是瞒不过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禀老祖宗,高公公带着太后面前的容尚仪去了岁寒馆,把周七娘和另外七个应选宫女,全都带去坤宁宫了。”
“你说什么!”李荣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地喝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尽早报我!”
“老祖宗息怒。”杜锦就势跪了下来,满面惶恐地磕了两个头,“高公公和容尚仪来得实在是突然,而且说是皇上吩咐选人伺候太后,那会儿已经快太阳落山了,小的不敢拦阻,是派了人去给老祖宗报信的,料想是在路上走岔了路……”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荣就已经一脚踹翻了铜盆,那洗脚水一下子泼得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即便如此,他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挪动,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跪在一下子成了水塘的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也不知道维持着这僵硬的姿势多久,上头方才传来了恼怒的一声冷哼。
“好一个高凤……好一个刘瑾!好一个徐勋!”
李荣和高凤资历仿佛,可却一直都死死压着高凤一头,当然知道这老太监并没有那样的魄力本事,当初高凤虽是掌管东宫典玺局,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刘瑾在背后拨一拨动一动。而刘瑾固然歼猾,可要不是徐勋通风报信,这家伙能这么快知道之前在岁寒馆发生的事?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喉头发苦,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把满腹怒火都压了下来。
“你起来吧,这事也怪不得你。”
乍然见了李荣的雷霆大怒,这会儿又和颜悦色地说话,杜锦只觉得更加心惊肉跳,可偏偏又完全不敢违逆,只得扶膝缓缓站起身来,低垂着头等候示下。然而,上头传来的吩咐,却让他那一颗心一瞬间跳得更加紧迫了起来。
“你去一趟坤宁宫,捎带一句话给坤宁宫管事牌子贾世春,让他不论用什么法子,立时三刻来见咱家一面。要是他推三阻四,你就告诉他,之前他给咱家下套的那笔帐,咱家一直都记着,还不曾和他算清楚!”
尽管贾世春早已经颜面扫地,可终究还是坤宁宫管事牌子,因而杜锦虽知道这一趟过去,又是说着这带着威胁的话,必然把人得罪死了,可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应了一声就蹑手蹑脚退出了门。而他才刚迈出门,就听见后头的门里又传来了咣当的碎瓷声响,一颗心又忍不住一跳。
自打他回京之后跟了李荣,李荣仿佛越来越难以抑制情绪了,虽说是人老了脾气暴躁所致,可这何尝不是因为事事不顺心?越是如此越是要剑走偏锋,越是剑走偏锋就越是容易横遭挫折,越是横遭挫折就越是要行险一搏……事到如今,这位老祖宗又想干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