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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瑾瑜等人陆续被带离了,余下人马正在收拾残局。方墨一人独站着,尖细面上血色尽无,双眸幽黑深寂。这么长久的担心愧疚到了这时反是越盛了,孙瑾瑜虽是活着,却失去了记忆,周湘绣虽然回来了,却只剩了半条命。若当时她没有考虑那么多,许是事情就不会变成了这样。然而时间永远是向前的,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群山浩浩无声,灰白相间之间皆是一片苍凉。山道上各色喧闹声响忽远忽近而来,却都是随着风声一啸而过,没有哪一句能在她耳里停留。事情已成了如此,再怎么自责懊恼都已是无济于事,她如今所能做只有尽力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弯曲山道上过来一匹马,转瞬间就到了方墨跟前,马上阿忠一勒缰绳驻足,四下看一眼,说道:“大当家的,我家主子问您是否还需人手帮忙?”方墨抬头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阿忠,你去跟帧少爷说一声,我这边还有事情未了,不能同他一道走了。”
阿忠一愣,想及临过来前萧帧冷肃面孔,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怯意,可是方墨已经转了身,上了马,勒马转头,对他又说道:“你们快走吧,路上不易耽搁太久,不要等我。我这边事情一了,自会回祁山的。”阿忠望着方墨脸上的坚定神色,只得将心里的犹豫吞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方墨打马从小道上了山。
阿忠驱马回去。将方墨话语先告诉萧六。萧六眉头微皱,扬了扬示意阿忠先行下去,转头看了看临悬崖而立的萧帧。这处风大。萧帧墨黑长裘飘飞起来,背影无边冷寂。萧六缓步过去,垂头说道:“主子,大当家说她还有事情未了,不同咱们一道走了。”
萧帧黑寂背影一动未动,隔良久方淡淡说道:“孙瑾瑜是不是上了清风寨?”
萧六恭敬说道:“是。听说周姑娘也在,病得不轻。实不宜长途跋涉。”
萧帧突而转了身来,带了一股萧索冷风从萧六身边经过,淡淡说道:“启程。”
萧六将头垂得更低一些,应了一声是,待冷风过后,她抬起头,萧帧已是上了马车,一方车帘正垂下来,车里萧帧面上寂寂深冷。萧六在心里叹了一口。招呼阿忠等人赶紧启程。
方墨抄小道上了清风寨。寨子门口才将大伙分处安置好的呼延龙迎了上来,说道:“大当家的,二当家在我屋里。周姑娘安置在你屋的隔壁。”方墨点了点头。
呼延龙是认识孙瑾瑜的,也知道就是因为他将燕京追兵引开来,萧帧等人才得以有惊无险回到祁山的。乍见孙瑾瑜被五花大绑捆上了寨子里来。当时吃了一惊,待知道孙瑾瑜谁也不认识时,心里也不好受,连忙让人将孙瑾瑜带到自己屋里。周湘绣病得很重,就近安排在了方墨先前所住屋的隔壁。
方墨先去看了看周湘绣,就这么颠簸一阵。周湘绣脸色越发难看了,便是不说话也是气喘吁吁的。方墨扶了她躺好睡下。柔声安慰说道:“你且等一阵子,郎中马上就来了。”她虽是跟在方大福身边学了一些治病救人的手艺,却不过是些枝末,处理一些常见简单的病症可以,但是周湘绣这身病,她却不愿意冒一点险,上山前就早早命人请了玉泉山一带医术最了得的郎中过来。
周湘绣苍白面上带着笑意,微微点了点头。方墨将她被角掖好,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当年她年岁还小一个人带着聂云旭和病重的苏瑾娘在白茫茫雪山中躲了近十日,也不曾弄成这样,这次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方墨喉咙哽咽,面上却不得带上笑容,心里越觉苦涩。好在周湘绣确实累极了,只躺一阵子,就昏睡了过去,并没有看见她难过样子。
方墨将周湘绣冰冷的手攥在手心里,看着角落里畏畏缩缩望着她的丁秀兰,定了定心神,伸手招了她过来,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丁秀兰眼睛一亮,解开包布,露出一柄长剑来,小心翼翼举到方墨面前,说道:“方,方墨,你看,我把你的剑带回来了。”
方墨从她手心里拿过剑,那剑较之其他长剑轻了许多,无鞘,以粗布裹着,剑身消得极薄,约莫**寸长,正是她落在燕京裴胥青书房里的那柄长剑。方墨低声问道:“你是怎么拿到的?“丁秀兰仔细看方墨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我,我偷的。”裴二小姐悬梁之后,裴夫人将她屋里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一律关起来,对于当晚几个值夜的另行关到一处,原本是打算将这些人拉下去给她女儿作伴的,无奈一夜之间燕京大乱,裴府里突然闯进来数百蒙面大汉,见人就杀,到处放火。丁秀兰这才得以趁乱逃出来,因是怕日后裴府仍是不放过她,就想到许是方墨能给她一些庇护,反正裴府里乱糟糟一片,她索性偷了裴胥青书房里方墨的长剑,连带拿了一些银钱,趁乱逃出燕京。
方墨掀了眼皮看了丁秀兰一眼,丁秀兰一个哆嗦,垂下头去。方墨将长剑收起,回头看了看安静睡着的周湘绣,又低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他们的?”丁秀兰又飞快抬眼看了方墨一眼,触及她冰冷眸子,又立时垂下头来,低声说道:“我,我是在路上遇到的……”
她记得那日晚上裴府父子的谈话,再一想方墨在裴府的行迹,就隐约猜到了方墨是来自漠北萧家的。至于孙瑾瑜,她也是见过的,有一日裴府几个丫头领了月钱出府里买零碎,路上一黑壮少年蹲墙根吃面,与方墨看了一个对眼后,就转身不见了。这事若是落入他人眼中,自然不会多想,但是她时刻注意着方墨,于是就将孙瑾瑜的样子留在脑海里。
从裴府逃出来后,她一路向北行,后来就遇见孙瑾瑜,再后来又遇到了周湘绣。
方墨看着丁秀兰,她与这俏丽小姑娘同住过一段时日,知道她不喜言语,行事小心谨慎,貌似柔弱,心却很大。她对她的印象并不坏,但也称不上太好。当年要她偷剑,不过是存了一些侥幸心理,想着威胁其一番,能得手自然好,不能得手,以后再遇见了,从她嘴里得一些裴府消息,也是不错的。
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遇见她,她还真拿了剑过来。
眼下方墨心思全在孙瑾瑜周湘绣两人身上,对丁秀兰这一个小意外,并无甚其他想法,人都已经来了,且已经做到了她要求的事情,也是该她返给对方一点东西了。方墨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丁秀兰一愣。方墨又说道:“我给你一些银钱,置一家铺面,保你日后度日无忧,你下山去吧。”丁秀兰慌忙摇头,低声说道:“我,我不要……”这世道,她一个弱女子,便是有了度日的银钱和铺面,又能保多久?那天夜里听得裴氏父子谈话实在惊悚,若是被他们知道她是听过他们话的,那她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不一定能活命。
方墨抬头看她,坦言说道:“这里不适合你。你下了山去,以后找一个踏实勤恳的男人,好好过日子。至于你心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吧。”
丁秀兰双手搅着衣袖,只摇头,不说话。她家境贫寒,又是家中长女,看事情原本其他同年女子要远得多。眼下世道艰难,哪里都不能安生,她独自一人,下了山,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再则又有裴府事情压在心头,她是绝对不能一人承受这么多的。
方墨脸色一沉,说道:“那你想怎样?”
丁秀兰不摇头,只垂着头不说话。
两人正僵持着,屋外呼延龙声音响起:“吴郎中,就这里,快请进。”
方墨一下子站起身,呼延龙引进来一个四十来岁,面目干瘦的男子。方墨赶紧离塌,将位置让给那郎中。那郎中把了周湘绣右边手脉,眉头微皱,沉吟不语,方墨紧紧看着他面色。郎中又要了周湘绣左手,把了半响,翻看口舌眼帘,这才站起身来。
呼延龙见这郎中面色不好,料是周湘绣的病肯定是不容乐观的,这些事不便当病人面说。呼延立时将人请到了隔壁说话开方子。这时周湘绣已经醒了。方墨将她的手放进被里,掖紧了被角,低声对她说道:“你再睡会,我过去看看。”
方墨出了门去,呼延龙与那郎中的谈话已是落了尾声,郎中正坐在桌前开方子,看见方墨进来,身子微微一缩。方墨于是注意到,原来这人也是见过面的,正是那日呼延龙请来的一众匪首的一位。她不想给这人再造困扰,以免误了周湘绣的病,于是只安静站在呼延龙身后,不发一言。
郎中开了方子,吹干了,递给呼延龙,说道:“大寨主,这位姑娘是先是重伤未愈,而后又感了风寒,忧思过度。诸病混杂,元气大伤,内腑皆有受损,相当棘手。先且按这方子吃几日药再说吧。”
方墨听他说得含蓄,隐隐有他也束手无策的意思,顿时心如刀绞,接了那方子,上头白字黑字不过是些固本培元寻常草药。可这人确实是这附近方圆百里医术最精湛者。那郎中瞟了方墨一眼,又道:“若是用了药,病人能恢复些精神,再来对症下几味虎狼药,能挺住,以后许是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