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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蜷缩坐着,旁边窗半开着,清晨薄雾飘散进来,月朦朦半遮面。[ ~]寨子里操持家务的妇人素来起得早,锅碗瓢盆声断续,河边水声哗然,洗衣妇人的家常唠叨皆一一入耳来,鲜活且实在。方墨静听半响,又慢慢溜进被窝里。
常在生死边上走的人,第六感犹是灵敏,方墨想起方才那梦,心中不踏实,再也睡不着了。有细碎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厨房里苏瑾娘轻咳一声,出声招呼那人,两人小声说着话。那人声音刻意压低了,到底说了什么,方墨没有听清楚,听着倒像是隔壁荣进宇婆娘余氏声音。
没多会,屋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苏瑾娘随寒气一同进来,看见方墨睁着眼睛醒着,随即过来说道:“墨儿,快起身。隔壁孙家的丁姑娘丢了,大伙都在帮忙找呢,你快去看看。”
方墨含糊应了一声,却是不想动。苏瑾娘见她懒散样子,虽是心疼,也不想催她早起。只是想及孙家与己到底是隔壁邻居,又素来亲厚,出了这事,若不去帮一把手,却是说不过去。
方墨在苏瑾娘一连声催促下,磨磨蹭蹭起身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许是夜黑,看不清路,走叉了罢,有什么打紧的?等天亮了,见了光自然就回来了。”苏瑾娘瞪她一眼,说道:“你这孩子,昨日夜天上那么大月亮,她怎会看不清路?又不是没走过的。快去,快起。莫要再磨蹭了。”
方墨懒洋洋收拾好了,出了门去。门口正有人慌忙奔跑回来,一边还着急喊着:“找到了,人找到了,就在桃花崖下山沟里,许是夜里路滑掉下去,快抬了门板过来。赶紧将人弄上来吧。”
方墨回身对苏瑾娘低声说道:“娘,你看,我没说错吧。还真是走岔了。落崖下去了。”苏瑾娘呆愣愣看门口慌跑人群,转头拉扯方墨,说道:“既是如此。你快去看看,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方墨随着人流慢走几步,到那里时,孙瑾瑜已是当下领着四五人下崖了,正招呼着将崖下那死尸抬上来。方墨居高站着,看崖下纷扰忙碌人们。那死尸身形正是一十五六岁少女,婀娜苗条,着了件半新不旧花布夹袄,面目虽是摔得稀烂了,可身形衣着却与丁秀兰一般无二。众人纷迭话语声陆续传了上来。皆是摇头唉声叹气,惋惜不已。
方墨面上喜色半点不露,沉默看着众人将崖下那人抬了上来。孙大娘从屋里冲了过来,一见门板上那少女样子,不禁扑过去喊叫道:“秀兰!秀兰!”
人都死了一整夜了。还里还能回答她的话?旁边余氏将她拉扯开来,低声说着劝慰的话。四人抬着门板晃悠悠过来,方墨连忙让到一边,看着孙瑾瑜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抬着人从面前过去。周围一众人纷纷跟在后面,转眼间桃花崖这边就只剩了零散几人小声议论着。
方墨转过身去,晃悠悠回去,正三月天,桃花缤纷,满地姹紫嫣红,她脸上这才挂上了一抹笑意。一人突然从林子里蹿出来,冲到方墨面前,唤道:“方墨。”方墨看了呼延柔佳一眼,说道:“怎么不见湘绣?你们不是住一屋吗?”
呼延柔佳笑着说道:“她去孙家了。”方墨看看左右,低声说道:“湘绣没有问你昨夜去哪里了?”呼延柔佳微笑看了方墨一眼,说道:“怎么没有问?不过被我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
呼延柔佳着一身红裳,在百媚春光下,正是人比花娇。方墨心情很好,邀道:“还没有用饭吧?走,到我家里去。”呼延柔佳自是兴高采烈应了,两人一道低声说笑着回去。苏瑾娘饭菜上桌,招呼她们两人坐下,一边又问了丁秀兰的事。
呼延柔佳斜着眼睛看着方墨,方墨眼眉未变,将所见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苏瑾娘惊变了颜色,良久后,摇了摇头,叹气说道:“真是可惜了。”桌上两人这时十分默契低下头去喝粥。才用完了饭,萧六就过来。呼延柔佳不好再跟着去,就留了下来。
方墨来到飞燕堂中,萧帧正临窗站着,背影黑沉无声,见方墨进来声响,就转过身来,看着方墨一步步走近身影,冷寂眸子里慢慢浮出一抹暖色来。萧六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来,消无声息带了门出去。方墨环视冰冷幽黑屋内,眉头微皱,遂走过去,开了窗,放了一米初升阳光进来。
乍见光亮,萧帧不禁微微眯起了黑幽眸子。在阴森地牢中待得太久了,他的眼睛已是有些不喜太亮光明。方墨转过身,与他并肩站着。萧帧拿过黑沉楠木桌上的书信,递给方墨,说道:“你看看。”
方墨接过,一展开,头也不回说道:“嗯,这是萧大爷的信?”萧帧点了点头,侧头看身边少女。已是又隔了月余未见,她似有长高些,黑漆眉眼正齐他肩处,小脸尖细,尚无他巴掌大小,长翘睫毛微垂着,盖住一汪夺魂眸子,少女清香幽幽传来,一股暖意悄无声息沁进他的心头。
方墨看完了书信,眉头却是微微皱起。信是两封,都是萧大递来的消息。他如今已是在惠州站稳了脚跟,大周境内残余几个据点也都陆续联系上了。这三四月间,大周皇朝一改先前萎靡风气,一连颁下数道严令,着重臣巡检南方,住持赈灾春播等事宜。黄河几处河道大臣被轮换一新,河道修检的银子也大幅度提升。朝中节俭之风骤起。一时间,朝政竟是无比清明起来。
另一封却是说得孙瑾瑜和胡不归的事。原来孙瑾瑜一路往北后不久,胡不归就跟了上来,两人一道引着追兵在河北一带转悠。在河北延川西峰岭时遭到了裴胥青人马围杀,胡不归被擒,孙瑾瑜下落不明,余人皆惨烈战死。
这样说来,孙瑾瑜应是历了西峰岭一战后失去了记忆的。
方墨眼圈微微发涩。她和萧帧从西侧出燕京,一路绕回漠北,沿途只是虽是也有凶险,却也都是有惊无险度过来。她也曾无数想过孙瑾瑜会将追兵引到了哪里?会不会与他们狭路相逢?会不会被识破了?一路上不敢停留。毕竟孙瑾瑜只有五百余人,他虽是谨慎,于用兵一道却并不精通。却不想有胡不归跟在他后面而上,两人压根就没有让追兵出河北境内,才因此保了他们一路平顺。
五百余人从燕京杀出,还不得隐藏行迹,还不能被人察觉异常,身后追兵不知道有多少,沿途各城各县防不胜防的拦堵截杀,还有裴胥青的精明狡猾,在这条不归路上,死却并不是最终目的,其中艰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方墨合上书信,垂着头,淡淡说道:“胡先生现在在哪里?”
萧帧摇了摇头,说道:“尚不知。只知道人是落在裴胥青手上的,萧大已是遣人着手去查先生下落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其他人呢?你准备怎么说这事?”方墨低着头,说道。孙瑾瑜所带五百余人都是她一手从祁山带出去的,大部分人都有家眷在山里。
萧帧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禁伸手抚了抚方墨发髻——她心里明明这么难过,却是不肯抬头来。萧帧低声说道:“你的旧例还在,这些人安置自是一切照旧。”
方墨点了点头,这才抬起头,说道:“这事我来办吧。”萧帧看着方墨眼睛,隔一阵,方点头应许一声,“好。”
方墨抬头看着萧帧又说道:“燕京那边,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萧帧遥看向窗外,淡淡说道:“河道的银子。”方墨听了,眉头微微皱起,不禁转头看萧帧。萧帧正往着窗外,一侧面虽是俊秀无双,那眸子里的却是森冷一片。方墨欲言又止。
她对河道这一块并不熟悉,但是依她过往所见看。这每年朝廷派到河道银子,经过了上下截留贪墨,能有两三成落到实处就算是不错了。这回燕京那边吸取去年大水教训,准备大肆整修河道,分派下来的银子较之往年必是多了不少。裴元贞派了心腹大臣督办这是,又定下严律。若是让这银子落到实处了,江南一带虽是民生得以喘息,却不过是为他裴家日后谋这天下添了砖瓦。萧帧想要从漠北站起来,只怕会更加艰难。
方墨也转过头去,看窗外,说道:“你想打河道银子的主意?”
萧帧转头看方墨,少女白皙面上虽是风波不惊,黑幽幽眸子里却有踌躇之色。他微微一笑,说道:“便是我们不打这银子的主意,它也到不了河道。裴元贞虽是一手掌控了燕京,下面的人却未必会乖乖俯首听从,那些个藩王们又不是吃闲饭的?裴家坐大了,对他们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咱们在里面推波助澜,实在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