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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一凛,心中也变多了几分戒备。他一开口,已不是方才咄咄逼人的口气:“宰相再瞧一瞧这封信函,下官愚钝,瞧不出这字迹有作伪的痕迹。”他说着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信笺取了出来,饶是隔得远,周围的官员也是瞪大了眼睛,连嘴型都已变了。
人人都知道宰相朱长贵爱书又擅书,他自由学的柳体,又在柳体的基础之上融入了自己的特色。写出的字当真是柔软婆娑、字字相连。如今这笺上的字,不用细看,一眼便能认出是他所写。
李正煜嘴角微挑,想柳长宁许久之前便开始临摹朱长贵的字,莫说是形似,连神韵都像足了九成。就算是朱长贵自己见了,大概也要怀疑这字是不是自己在酒醉之时写的了。
朱长贵果然如期露出了金粉惊惧地神情,但那神情只是在眼中一闪而过,旋即便恢复如常,再不见一丝波澜。他的嗓音低沉却清晰:“太傅大人能否将这信笺给老夫仔细瞧瞧?”他见王安脸上将信将疑、犹豫不决的神情便又道:“太傅是否信不过老夫?金殿之上众目睽睽,老夫就算要做手脚也逃不开众人的眼睛。”
那王安被他一番抢白,心中再是不情愿,也只好讲信笺拱手交到了朱长贵的手中:“宰相仔细瞧瞧,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朱长贵一字一句地看着信笺上的内容,一开始时双眉紧锁着,到了后来,却渐渐露出了几分笑意。他瞧瞧王安,又瞧了瞧龙椅之上的李正炽,终于道:“皇上,臣能证明,这封信笺非臣所写。”
李正炽心中“咯噔”一声,他如何不晓得,朱长贵会当着众人之面如此说,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哦?这字迹朕瞧着甚像,却是哪里叫宰相瞧出了破绽?”
朱长贵不卑不亢地道:“这写信之人用心之险恶真是闻所未闻。若没有几年的功底,绝不至于写得如此之像。臣一开始也是一愣,直到仔细瞧了,才发现其中却有两个字他却是疏漏了。皇上瞧这个‘臾’字,常人都会写作左右两横,臣却为了方便只写作连贯的一横。又如这个‘必’字,臣总是习惯将撇与点连成一体,但这临摹之人却是分得极开。皇上如若不信便可以查查臣历年上的奏章,真相便大白了。”
李正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那一日他与柳长宁再三参阅朱长贵历年呈上的奏章,终于拼凑出一封完整的信函。这是他所说的这两字,却并不曾仔细留意,难不成真如他所说,成了证实他清白的证据?!
李正炽一扬手:“徐公公、希儿,你们俩仔细瞧瞧,宰相说的可是当真?”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下来,于这种万籁俱静中隐约可以听见王安快速的喘息声与书册翻动发出的簌簌之声。过了许久,终于见到徐长海抬起头来。他的额角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一张脸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苍白:“回皇上,宰相所言属实,这两字却非宰相亲笔所写。”
李正炽挺直的腰杆微微一塌,王安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此信确实是府中暗卫搜得,并非微臣有意造假。此中疑点甚多,就算这信并非宰相亲笔所写,这紫檀木盒却是出自宰相府中啊。皇上不如传了暗卫当庭对质,说不定……说不定……”
李正炽却是打断了他:“今日这番对质你还嫌不够么?朕给了你机会,给足了你面子,到头来却是差点让宰相蒙受了不白之冤,但不成你真当朕是傻子?”
王安不由得重重跌坐在地上,他闭上眼,仿佛间,指责声、怒骂声、讥笑声、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他如何不晓得皇帝这一招“丢卒保车”,就是意味着朱长贵反败为胜,而自己却要为整件事背了黑锅?他恨,恨世道的不公,恨命运的无奈,更恨自己的鲁莽。若是昨日夜里能够好好思量一番,也不至于到了难以挽回的境地。
王安终于叹了一口气,成王败寇,如今这个结局不认也得认了。他郑重地拆下顶上的梁冠,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委实是为了朝廷社稷,全没想到竟中了贱人的圈套。臣既然发过誓言,如今让宰相受了如此大的委屈,理应一死以谢天下。只是望皇上看在臣一心为国的份上,免了臣的家眷的死罪,流放没籍都罢了,只求让他们有悔过的机会。”他到底是个实打实的汉字,到了生死关头,既不为自己脱罪,也不呼天抢地,求取同情,只是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李正炽心中酸楚,可脸上却怎能让朱长贵瞧出半点端倪。当即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太傅今日要受何惩罚,不是朕说了算,而是该由宰相说了算。宰相若是要饶过你的家眷,自然皆大欢喜;宰相若是觉得这天大的委屈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朕也绝不能偏袒了你。”他睁着一双眼,显出些天真无害的神情:“宰相觉得意下如何?”
朱长贵仍旧是做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今日此番臣并不觉得受了多大的委屈,臣在朝中为官数十载,向来行得正坐得直。臣向来敬佩贞顺皇后大肚能容,与皇上和楚王也相处融洽,如何就会对贞顺皇后下此毒手?再者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臣若是真的做了,也不会到了如今才让太傅抓到了把柄。故而说,不管谁怀疑臣的用心,大可以当庭对质,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做出一副颇感为难的样子:“只是太傅这一次着实做得太过,若是不满臣在朝中锋芒毕露,臣大不了还他一个清净,再告老一次。可他却不能将臣的退让当作是委曲求全,一味地咄咄逼人不算,还要刻意做出这些所谓的证据来陷害于臣。此事,臣绝不会再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