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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582年的秋天。
天色澄碧,道路两边的落叶铺满了一地的金黄。李谙按下车窗,看着深山里的寺庙黄色院墙,目光幽深。
“三少……”
“还叫什么三少啊,我都老了。”
李谙的语气悠悠的,后视镜里倒映着他的两鬓,从发根部分开始,已斑白了。一个月前他还不是的。
身为晋安侯,李谙很注意外表的保养。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外加知识的熏陶,令他年纪将近五十,可看着仍如四十许人,儒雅翩翩。
一个月的时间,怎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怪,只能怪他生下一个从来不让他省心的女儿吧。
帝国历582年的八月,航天总局发射了火箭飞船,这简直是一出悲剧。曾经跟史悦而同期受训的两名宇航员壮烈牺牲,尸骨……无存。地面上的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完全无能为力。
李谙之前知道飞天的危险,但活生生看着前一刻还能正常通信的宇航员,转眼就失去联络,新闻媒体播放的画面被炽热的火球占据,全部烧成灰了,让他如何能平心静气的接受?
他跟史悦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其激烈程度,已经不能用“断绝父女关系”来形容了。他想过一切办法,比如,把李容关到精神病院?给她打麻醉针?天天捆绑着她,禁止她离开云庭华宫半步?
他错了吗?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唯一的女儿,让她不至于送死而已!
可等他把行为付之行动,别人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才是疯癫的那个!
大哥李昐担忧的说,他需要跟心理医生聊聊。四弟李曦也道,儿女不是你的宠物,想关就关就放就放。父亲更是直接告诉她,李容是国公府未来继承人的候选之一,晋安侯无权对她进行人身监禁!
他们都反对他,都阻挡他!
道理他都懂,可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唯一的,仅有的……
失去了她,他还有什么呢?
李谙跪在老公爷的书房里,苦苦哀求。有也只有老爷子有能力阻止李容实现什么破理想了。任何会失去生命的理想,都不是正常的!明明有地面上有万千让人成功满足的事情可以做,非要飞上天找死?李谙不能接受。
他打算老爷子不答应,就一辈子不起来了。
反正李容没命了,他也活不了了。
与其行尸走肉,还不如痛快一点,别让他承受眼睁睁看着独生女死在他前面的痛苦。
可惜,老爷子无动于衷。
十几年宠爱如一日的李老公爷,叹息的问李谙,“三儿,你当初跟徐松玲私奔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父的心情。”
李谙流着泪,不想回忆,却不得不回忆。年少轻狂啊,为此付出的代价让他刻骨铭心!“当年……不太懂事……”
“不是不懂,而是你有了自己的主见,不想按照父亲为你设定的人生路走下去。你想尝试其他的路,观望不同的风景。李容……也是这样。放手吧,孩子!就像是为父当年,也是让你放纵了一次。等孩子累了,她会回来了。”
李谙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了,痛苦的说,“可我不能给她放纵的机会。一放,她就坐上飞船了……说不定我没有等她回来的机会了!”
随后无论他怎么哀求,老爷子不肯说话了。李谙迫于无奈,只能去找平时他绝对不想见面的江世伦。他打算向江世伦低头。
他曾经以为自尊很重要来着,可惜面临女儿的生死,他都看破了。只要女儿活着,哪怕她天天气自己呢?
“抱歉,我不能。”
江世伦脸色难看的拒绝了,前一波接待的客人让他心情十分不好受。可面对准岳父,他必须注意态度,“我答应过悦而,从今以后,哪怕全世界都站在她对立面,我也会站在她的一边。”
“可她会死!她很有可能会死!你都不愿意救她吗?”
“我选择跟她一起。一起生,或者一起死。”
李谙当时感觉血全涌上头了,愤怒的对着江世伦的脸就是一击,“你想死就去死,别拉着我的女儿一起!”
“您跟她感情淡薄,是谁造成的?是谁一次次伤害她的心,是谁让她跟您彻底陌路的?说到底,今天您根本不必要低头来求我,假如你曾经用心维护一下你们之间的父女感情!”
“维护有什么用!她的性子,从来想怎样就怎样,从来不听别人劝!倔强绝情,她的眼底有谁啊,谁都不被她放在心上!”
史家早就去过了。
徐伟玲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性子,跟她姐姐完全不同。不知李容跟她说了什么,抹着眼泪还支持。史家驹?那个男人呵呵只会傻笑,然后为难的说,“我跟悦而相处得还算融洽,唯一的原因就是我从来不干涉她的事。”
至于史鉴之?他带着墨镜来见李谙,李谙还恼怒不被尊重。哪知道史小贱摘下墨镜,两只眼睛已经肿的跟核桃一样了。
“我姐说了,就算我把两只眼睛哭瞎了,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看看!他真是生出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儿,谁的话都不听,谁也不被她放在心上!
到最后,李谙没有办法阻止史悦而飞上太空。
那五天,是他生命中最煎熬的五天。他记得自己断断续续睡过几次,每次都被火球噩梦惊醒。随后身边人就抓住他的手说,没事!安全!
好,他只要知道这几个字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他不关心飞船的数据,不关心太空是什么模样,也不关心这次飞天有什么意义。紧着心,提着肝胆,每一分每一秒,对他都是一种煎熬。
他的头发,也是在那几天飞速的变白。
而后,是飞船顺利着地,安全!
知道消息的瞬间,他整个人都瘫了,闭上眼睛就睡了足足一天。
醒来后,身边人满脸喜色,准备车送他去医院见修养调理的李容。够了,谁说要去见不孝女?谁想见她啊?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
李谙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车行郊区,越来越远离城市的喧嚣。踩着一地的黄叶,李谙看着碧空如洗,感觉心底的尘埃也随之拂去了。
他张开手臂,觉得自己到了一种境界,世间的万物,如水般掠过,已不能在他心上留下痕迹。
他看破红尘,想出家了。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几天前,他为李容煎熬的吃不好,睡不好,生怕老天夺走了好运气,让他经历丧女的痛楚。那时他觉得,情愿减寿十年,只要李容活着,能在他面前晃悠,天天吵架也能接受。
现在?
李容肯定活着,而且活得有滋有味。她没机会再次飞天了,在地面上好好的活着吧!他才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为她担忧?
别说李容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一天他都接受不了!
丢下一句,“谁都可以过来看我,就李容不行!我不想见她!”李谙就上了山,进了寺庙大门,换上僧袍,诵经礼佛。
……
消息传来,云庭华宫着实慌乱了一阵子。李氏还没出过出家的子孙呢,李昐、李曦、李睿、李震、李成等人,分别去劝了,无功而返。
李老公爷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怎能答应让李谙就此出家?不过萧伯代替去看了一次,回来说,李谙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好,脸色红润,原先眉宇之间郁郁也不见了,似乎将三十年来发生的不开心的事情,都看开了。
如此,李老公爷觉得,让李谙住在寺庙里也不是坏事。
可住一两个月,有益身心。住半年一年,就太长了吧?晋安侯的爵位也不能长久无人。最后,李老公爷派史悦而解决。
史悦而又不傻,她现在去见李谙,会发生什么,可以预料得到。所以她索性连面都不露,跟江世伦驾驶飞机度假去也!
当然,她不是丧心病狂,连生父要出家都不管了,至少临走之间打了一通电话。
一个小时之后,陈炜将雯雯和夏承送上山。夏承即为史悦而跟夏俊彦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而雯雯是史悦而跟陈炜的女儿,今年刚好八岁。
人送到,陈炜就笑着跟儿子女儿告别了,把两个孩子丢在寺庙中。
雯雯的长相,简直跟史悦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白生生的,大眼睛彷佛会说话,眨巴眨巴眼睛,天大的烦恼看到她也会消除。李谙一道她,就想起他错失的,李容的童年。
他现在已经看破红尘,不该为红尘所累……不该靠近……等等,夏承这个坏孩子,怎么能打妹妹呢?看把雯雯打的,哭得多伤心!
李谙实在控制不住,冲上前抱着眼泪巴巴的孙女,“别哭了,雯雯,外公帮你打哥哥!他太坏了,怎么能欺负我们的雯雯?”
雯雯眨着眼睛,睫毛上犹沾着一颗泪珠儿,“哥哥没欺负我。”
“外公都看见了!他一过来,你就哭了。跟外公说,你哥说什么了?”
“呜呜,哥哥说,我爹地和爸爸出去度假了,不要我了!”
李谙骂道,“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只管自己享受,女儿也不管!等他们回来,外公帮你打他们!”
夏承的外貌,巧妙了继承了夏俊彦的优良基因,只是眉眼竟然跟李谙也有些雷同。他阴测测的说,“还没完呢!我妈跟她老公也出去度假了!说训练了三五年,太辛苦了!不在外面快活个够,就不回来。”
李谙:……
“都不是好东西!”
雯雯可怜兮兮的看着外公,抱着李谙的腿,“外公,你不会也不要我们了吧?呜呜,我和哥哥好可怜!”
夏承没有跟妹妹一样哀求,可他的嘴角倔强,眼神敏感易伤,怕是只要李谙说一个字不对的话,他就跟他妈妈一样,从此离心离德了!
李谙感觉自己被逼上架子了,什么看破红尘、心无挂碍的生活?
他这一辈子,就注定劳心劳力!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