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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是谓花朝节。
花依旧开,风依旧吹,春日依旧是春日。
“云霁,你……当真要嫁给安老爷?”说话的是高玉伶,她瞧着朴素的厢房被装饰成喜庆的大红颜色,言语中颇是不甘。
“自然。”翟云霁亦瞧着全屋刺眼的喜色,余光淡瞥到放置在床侧的大红喜衣,内心深深抵触,却装作愉悦的模样:“你瞧,我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嫁衣呢。”
“云霁,”高玉伶打断她的话,双眸直视着她:“我知你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也绝不是看中了安大人的家世……你告诉我,为何不是李重吉?”
“玉伶!”生硬的打断她的话,云霁脸色微变,冷然道:“今日我拿你是姐妹,才让你充当喜娘过来,如若你还提些无关紧要的话,烦请离开!”
“你明明知道李重吉喜欢你,你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选择了安重诲,你不是摆明教他难看吗?你到底怎么想的!”
“高玉伶!”心生薄怒,翟云霁坚决道:“那是他自个儿的事,与我无关!”
“翟云霁,你疯了吗?”玉伶突地上前抓握住翟云霁的领口,翟云霁伸出手想阻挡,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高玉伶用力撕开她的衣襟,便见她本该白皙的脖颈,却出现了几道暧昧的淡紫印痕,格外引人瞩目。“就你这模样,若是到了洞房花烛夜,安重诲他怎可不知?那时候,就算你有八条命,也不够他杀的!”
“……安大人如此喜欢我,不会杀我。”她整了整衣襟,仍旧强颜欢笑。
见此,高玉伶松开了手,唇边勾出淡淡苦笑:“那是之前,若是安重诲知道你已非处子之身,你有想过,你自个儿的处境吗?”
“……”翟云霁垂眼不答。
“你难道不知李重吉对你的心意吗?他为娶你,不惜与他父亲闹掰,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你给安重诲下跪……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过了好半晌,翟云霁微敛心神,才道:“玉伶,无论你信不信,我对李重吉绝无爱慕之意,他……不过是我的台阶罢了。”
“台阶?”高玉伶苦笑一声,言语甚冷:“他若只是你往上走的台阶,你又为何把自个儿清白的身子给了他?清白之身对你来说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晓。”
“……”她不想作答,只沉默着。
“翟云霁。”见她沉默,玉伶起身,一字一顿道:“你喜欢李重吉。”
闻言,翟云霁沉静答道:“你错了,我不喜欢他。”
“是吗?”玉伶背对着翟云霁,白颊上尚有湿意,以手拭去,她只道:“或许是我错了,但你的自个儿的心不会错,倘若你真要嫁给安重诲,那便如你所愿罢……我会尽我本分,让你漂亮美丽的出嫁。”
翟云霁瞅着她的背影,终是点头应允。
而待高玉伶起身离开后,蓦地,翟云霁的内心逐开来淡淡疼痛,她并不奢求能嫁给李重吉,能亲耳听到李重吉的情话,于她来说,已经够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很好了……
喟叹一声,翟云霁起身,欲将放置在床榻上好久的嫁衣穿上,才一转身,然后身子定住了。
生宴过后,李重吉曾与她说过,刺客是那位卿卿姑娘和翟先生,要她以后再看到那两人,要离他们远些,或者是去李府找他,他会派人去捉拿刺客。
可如今……翟云霁望了望那张平淡的脸,心脏猛地收缩,双眸微瞪,视线与那张平淡脸的主人齐齐对上,然后——
“翟先生,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还好。”
“卿卿姑娘呢?怎没见她和你一道来?好久不见,我都有些想念了……”
“……她很好。”
她急中生智,单捡些日常闲聊,而翟光邺亦在回应。
翟云霁说不清此举是为了自个儿,亦或是单纯的……不想让听月阁其他人知晓他的存在。
“不知翟先生到此,有何事吩咐?”她手心发凉,却不想在未打探清楚眼前人的目的之前,让听月阁的人乱作一团。
翟光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沉稳道:“我来带你走。”
“……为何?”
“因为,”略顿,翟光邺道:“我不想让你嫁给安重诲,更不想让你死。”
听言,翟云霁内心安稳不好,可只是笑了笑:“方才先生都听到玉伶的话了?我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翟光邺眉头淡蹙,虽不想承认,可高玉伶说的亦有几分道理,此时嫁给安重诲,只有死路一条。
他当然不会让翟云霁死,特别是今日,花朝节。
“你,为何不嫁给李重吉?”略顿首,他声调持平:“他与李从珂闹掰是真,求安重诲是真,他待你好,你为什么……”不嫁给他?
“先生亦是他的说客?”
“并不,只是觉得……”
“觉得李重吉年轻有为一片大好前程,而安重诲年逾四十品行不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应嫁给李重吉而非安重诲,是吗?”翟云霁接过他的话,在他沉默之余,又道:“先生,可知伶人二字是如何写的?”
“以戏谋生,便是了。”
“说的好听是伶人,难听些便是戏子。坊间不是有句话吗?‘□□无情,戏子无义。’说到底,听月阁与春江院并无差别,先生可曾知晓?”
“可你不是听月阁的人,不是伶人。不该,不该去承担此责。”
翟云霁淡笑出声,语气幽幽:“你,当真以为我不是伶人?”
翟光邺愕然,些许呆愣:“难道,不是吗?”
闻言,翟云霁托腮,侧首瞧着远际,缓缓道:“以前不是,现在是。先生难道不知,乐户之刑吗?”
《魏书·刑罚志》曾载:诸强盗杀人者,首从皆斩,妻子同籍,配为乐户;其不杀人,及赃不满五匹,魁首斩,从者死,妻子亦为乐户。
乐户所生,始为乐户,入贱籍,隶属乐籍,甚至,可充官妓。
此所谓乐户之刑。
见他愕然,翟云霁也不再掩饰什么,便道:“永定之战,先父曾率梁军与晋交战,梁君败,梁王一怒之下,便贬我一族入贱籍,女为乐工,□□无法参军便亦充入贱籍。先生,你说我该如何?”
她该如何……有一瞬,翟光邺有些动摇。
见他静默,翟云霁喟叹一声,终是道:“先生请回吧,今日之事,我不会报官亦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还是带着卿卿姑娘,早日离洛吧。”
说罢,便推门想请翟光邺离开,可转念一想,翟光邺来时又不是从门口过来,想在关门时,一抹黑影突出现在她面前,在她来不及反应时便点了她的穴道,教她顿时没了意识。
见状,翟光邺移步接过翟云霁的身子,待他看清来人时,甚是讶然,因为那人正是金谷坞的石总管,当然最令他愕然的是跟在石总管后面的人……高玉伶?
高玉伶探出细带绑住了她的细腕,一边又朝着翟光邺道:“翟先生,云霁暂且交给你,您先带着她离开。先生切记,这迷药药性短,你可千万别半途给她松绑。”
“……”
“翟先生您别担心,卿卿已拜托金谷坞的石公子了,您先带着云霁乘着马车离开听月阁,到城北天曲溪那里等着,我们稍后就到。”
“听月阁呢?”他一头雾水。
“谁还管听月阁啊?我们阁主早几天就散尽家产让姐妹们全走了,现在听月阁里就是一座空楼,废话不多说,趁着迎亲队伍未来之前,你赶紧带着云霁离开!”
说罢,高玉伶把翟云霁慎重的交给他,见他一脸严肃,便道:“若不是你,我们亦要依此法带走云霁,你来的正巧。”
“可……”他心里甚是疑惑,却被高玉伶硬生生的打断:“别婆婆妈妈的,你快带着云霁走。”
话音刚落,阵阵唢呐声越发接近听月阁,在花朝节迎亲的队伍只有这一支,不用想,便是安重诲派来接新妇的队伍。
高玉伶自然听得到,只朝着翟光邺喊道:“你,到底要不要带云霁走?”
许是被高玉伶罕见的强悍气势所震慑,也许是他不想去细想其中门道,只是看着昏睡的翟云霁,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要。”
自父离世后,翟云霁是他心里唯一的亲人,他自然不会让她再次死去。
他永远忘不了,梁亡后,他才得以与白姨娘通信,亦才知,他的姐姐,翟云霁早在三年前来到洛阳。
而当他找到关于云霁在洛阳的线索时,却从高玉伶口中得知,他的姐姐,早在两年前便已离世。
玉伶姐说,那日,是花朝节。
那么美好的日子,云霁姐该学以往踏青赏花,而她却只能长眠于地下。
“那就可以了,你动作快点。”
高玉伶有些急,待翟光邺拦腰抱起云霁时,才有所宽心。
没走几步,翟光邺回眸,见高玉伶站在走廊上一副受惊的模样,问道:“……她呢?”
“啊?!”高玉伶显然没反应过来。
“卿卿……”她该是这个名字吧。
暗调呼吸,高玉伶道:“卿卿在城北等你呢!你快些去吧,她该急了!”
急?翟光邺狐疑的瞅了高玉伶一眼,脑海似乎有个想法呼之欲出,却因一旁石总管的催促而突然消失,便不复再想,随着石总管离开了听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