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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深的担心确实有理。
自解了相思咒,似是避嫌抑或是有其他考量,翟光邺只与她说些客套话,便寻了个借口打发她离开,她倒是不气,反倒是李重美见他冷漠反应,生起了闷气,更是在她耳边念叨着翟光邺此人不可靠冷血无情等等。
“重美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天色渐晚,你早些歇息吧。”她进天水阁时,对李重美甩了这句话,便让阿薰关上了门,一开始李重美还兴致勃勃的在门前继续劝说她,不过久了久,李重美也是说累了,和她道个别便离了天水阁。
待到阿薰吹熄灯火,她闭上眼时,终是理了理思绪。
她与翟光邺回到洛阳之事,她谁也没告诉。
她醒来时,李重美曾问她阵中发生何事,教她受此重伤。她只道,她无意进入虚无之境,遭人追杀,所幸翟光邺出手相救,她才会安全归来。
话虽这样说,可她隐约觉得,张世深应是知晓此事,可她亦未主动向张世深坦白此事,一是毕竟是她……害了婵娟经历生死之门,虽说现在婵娟醒来,并不介意往事,可到底是她心底的一道伤痕,此时坦白倒是会再伤婵娟。
二是,重返过去之事着实玄乎,诱惑力甚大。
若是被他人所知,将散魂术用于邪道,篡改过去祸乱人世,为谋私心改变他人既定的人生,以图自个儿快活,可真真是坏事一桩。
所以,她选择了隐瞒,而翟光邺……即便解了相思咒,他对自己不似以往,但在这件事上,他亦选择了沉默,对散魂术闭之不言。
这样,便好了。
解了忘言咒后,待一切安然时,已是十月末。
秋高气爽,清爽秋风拂过如镜河湖,吹散江面薄雾,一叶扁舟静荡在江面上。
眼前满是秋景,可李惠明并不敢抬眸看向远处,只得下意识的拢紧披风,呆坐在扁舟,藏在披风下的手心攥紧,不敢乱动。
这怪不得她,自上次在李从厚的选妃宴失足坠湖时,她尝到那窒息的死亡味道时,再见水域时,心底自是害怕,上次与张修一同坐乌篷船时,她已是费力才克制住害怕之意。
可这并不包括……如今这般境况。
“阿薰,你脸色瞧着不好……要不要枕着你二公子的肩膀啊?”
“……滚开!”
“莫怕莫怕,你要真晕船,你二公子不会置之不理的……”
嫌事还不够乱,李重美边说边故意在阿薰身侧,猛地跳起又猛地落地,扁舟平衡甚是不稳,激出水花,一旁,张修一则是紧抿唇,忍着笑意。
忍住惧意,李惠明算是勉勉强强的端坐,心底是千万后悔。
“惠明,你老是待在房内,对身子不好,看今个儿天气不错……所谓‘下马闲行伊水头,凉风清景胜春游。’我带你去秋游,散散心,如何?”
忽一天,张修一跑到天水阁,指着外面清冽秋景,便拉着她走,只是途中又遇来看她的李重美,不知为何,明明三人的秋游,硬生生的强加了李重美。
一舟四人,漫漫水路,再加上李重美是个不安静的主,一路上,她可算是担惊受怕,生怕下一面,扁舟翻倒,又是一场噩梦。
“惠明,是不是风有些大?你脸色怎不太好……”
张修一忽的移至她身边,见她身略颤,以是天冷如此,不由分说的便解下外袍,替她拢在身上。“我只顾着玩了,差点忘了你身体不是太好……”
“没事,我不是……”她想解释,但张修一动作疾快,还未出口,张修一便替她拢上了外袍,额头快碰上她的了。
有点近。
她猛地回神,下意识的便要推他远离自个儿,而张修一为她系结后,便自觉稍拉开俩人距离,他自然的神态,倒教李惠明有些尴尬。
“……还是冷吗?”他似执意认为她嫌天冷。
“不,已经不冷了。”她只好顺着话答。
一时静默,张修一望着远处片刻,似发现什么稀奇之事,甚是愉悦道:“惠明,你快看。”
听言,她朝张修一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远处山水交融间,不知哪飘来的淡红落英漂浮在湖面上随波逐流,清香丝丝入鼻,十分宜人。
那股清香着实恬淡,教她忍不住微闭双眸,想自空气中找寻一丝香味,才闭上眼,她忽感有人自背后握住了她的手,她睁眼,便瞧见张修一那张俊秀的脸便在眼前,离的好近。
“惠明,我教你个好玩儿的……”不待她说话,张修一握住她的手,在她惊愕之际,大手包着小手,探出舟沿、浸在温凉的湖水里。
“这、这是做什么?”
“嘘……闭上眼,静下心来。”
多半是连哄带骗,李惠明忐忑不安的闭上眼,依他的话,调稳气息。
一开始,她只觉得奇怪,而不知怎地,待她气息调稳,与身侧张修一的呼吸几乎一致时,李重美与阿薰的声音逐渐消失,而她指尖轻触到的湖水,似有生命般的在她指间流淌。
她能清晰的听到风吹过耳边的声音,似乎周遭一切活了起来……
感受到张修一缓松握着她的手,而她的感官亦恢复原状,许久,她睁开眼,仍沉浸在刚刚的奇异感觉中,问他:“这是什么?”
“你也觉得好玩是吧?”张修一颇是自豪,见她感兴趣便滔滔不绝:“书上说此术为化生术,练的此术,可感万物,能听禽语……前几日,我无意间看到,觉得好玩,就练了练,没想到真如书中说的那么好玩。”
“方才是你施的化生术?”
“当然。”
“那……我可以再试一下吗?”方才的感觉着实舒适,教她忍不住想重温。
“这个、这个嘛……”张修一故作为难,余光瞥到李惠明一脸失落,便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朝她笑道:“自是可以。”
没等张修一开口,李惠明便乖乖的微闭双眸,少有的天真笑容。
张修一柔笑着看她,正欲施化生术时,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
许是习得术法,他警觉生性比别人敏锐许多,他朝波光粼粼的湖面望去,飘在湖面上的不再是淡红落英,而是一具尸体,鲜血染红了一片湖水。
“怎么了?”
见她睁眼,他眉头淡皱,正想捂住她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如此诡异静谧的景象。
但,已然来不及了。
天真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不是恐惧,亦不是惊恐……而是一脸严肃,张修一讶然不已时,李惠明瞅着那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淡静道:“这人,是谁?”
棋局上,黑白对峙。
濛濛细雨打湿了棋盘桌沿,翟光邺执黑子,张世深执白子,彼此对坐着,离他们不远处的花林中,有两匹骏马正低头咀嚼肥美鲜草。
望着胜负已分的棋局,张世深捏着白子,无从下手。
“十年没见,你的棋艺愈精进了。”
翟光邺从桌侧棋盒里探出黑子,倒是从容淡定。“张叔,谬赞了。”
无论白子如何落下,都是一盘白子必输的棋局。
“我输了。”张世深浅笑颌首,颇是自然道:“你要问我什么,便问吧。”
翟光邺主动约他下棋时,他便隐约觉得翟光邺有所目的,而翟光邺在未下棋之前,更是提出输了的人,要诚实回答他的一个问题,张世深更是明了。
闻言,翟光邺淡舒了舒气,终是将最后一步走下。
“十年前,霁姐是怎么死的?”
微怔然,张世深脸色微僵,略顿,便温和笑道:“十年前,我不曾见过翟云霁。”
“你不想答,又何须诓我?”
“我无需诓你,我确没见过翟云霁。”
垂眸,翟光邺定瞅着他:“是吗?”
面对他的质问,张世深倒是不以为然,平淡道:“化基,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我不需作答。”
“张叔还是喊我贤侄为好。“调稳气息,翟光邺定看着张世深,淡定从容:“化基二字,未免有些僭越礼法,若旁人听去,该是误会了。”
他咬字甚重,教张世深不免在意:“你,仍介怀十年前的事?”
“化基不敢,反倒是要三谢张叔你,若无你在其中游说,我又怎会有今日?”抬眸,翟光邺淡笑挑眉,接着又道:“毕竟我是李惠明的命定之人,他们自是不敢拿我怎样。您说,是吧?”
张世深不语,自是隐去心绪。
“打着命定之人的幌子,我才能苟活至今。倘若有朝一日,李从珂知晓李惠明的命定之人并非是我,更是知晓你犯下欺君大罪……会发生什么,您一定能想的到,不是吗?”
这话,略有威胁。
罕见的,张世深眯起眼眸,向来温和的眼瞳陡地变冷,见此,翟光邺倒是无谓的望着他。
“翟光邺!”
正在俩人僵持不下时,一阵匆忙且疾的脚步声渐渐传至耳中,翟光邺转眸一看,就望见一
身红衣的李重美,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
而他身后,则跟着一头雾水的张修一,以及淡拢他人外袍的李惠明,还有她身边的侍女,阿薰。
依着张修一未着外袍,而李惠明身上的外袍看着就是男人衣物,翟光邺一眼便懂其中缘由。
“不知重美你来此地,有何要事?”
他敛袍起身,可话还未说完,目光下移,循至李重美手里紧攥的书信,心里已明了大半。
李重美定看着他,薄纸似要被他捏碎,一字一顿道:“我问你,宋王妃是谁?”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的眼睛都盯着着他,无一例外,气氛一下子绷紧到最高点。
环顾四周,他淡道:“孔循之女,孔书雅。”
瞬间,李重美突然安静下来,他声音略颤朝着翟光邺道:“……你早就知晓了?!”
“数月前,孔书雅便下嫁给了宋王。”他坦白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