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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宣十一岁的生日很热闹,父母特意给她操办了一下,因为十岁那年,父母都不在家,她不得不被寄养在外婆家,父母不想让她感到任何遗憾,60多岁的外婆当天还晃晃悠悠特意为她挑了一担提盒走了两个埭,跨过一座高港,赶到她家来庆贺。
她外婆对这个女婿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从头到尾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其实反倒是显得太过疏离了。
宁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两个人年轻人刚刚谈婚论嫁,她外婆第一眼其实就已经相中这个未来女婿了,不仅有知识有文化(当时高中生都称得上是个文化人了),而且人的确是长得帅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小鲜肉”。但是,就一点:宁家实在是太穷了,上面两个姐姐尽管都已经嫁人,但是毕竟这几个小孩从小就没娘,能好好活着就已经不易,更不要谈什么有多少积蓄。
话说宁家老大高中毕业出来凭自己的能力找了个国营弹簧厂的工作,上班两年就替家里盖上三间青瓦房,可毕竟家里还有个兄弟,就这点房子以后都成家了根本没法住。不过宁萱妈妈当时一心想嫁给她爸爸,就因为看中了他那张脸。宁萱饱满的额头,大眼睛,高鼻梁,瘦削的下巴全是遗传他爸爸的特征。于是,她外婆没有办法只好答应这门亲事,但她有个条件:宁萱的爸爸必须住到她们许家去,用当时的话讲,就是做许家的上门女婿,许家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招女婿继承香火是必然的,既然宁家有两个儿子,这样一来还能解决宁家两兄弟的住房问题。
宁家老爷子当时说:可以是可以,就是以后生下的小孩还得姓宁。许家老太太当时就急眼了,生下的小孩姓宁,那跟没有上门还有什么区别?
宁家老爷子也火了,回道:宁家虽穷,可还没穷到卖儿子的地步,我家老大可是从小被我娇养着长大的,去给你家做上门女婿,做梦!
这边长辈没谈拢,可许家的大姐却一心一意闹着非宁家老大不嫁,磕磕绊绊中这婚毕竟还是结了。再之后就是宁家的兄弟失和,邻里间的鸡飞狗跳,有了宁萱之后,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
一场重病让宁萱的爸爸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规划,国营弹簧厂确实是个不错的单位,可是,毕竟是拿的死工资。从当初一个小出纳,做到材料会计,如今做到往来会计,再熬几年说不定就是主办会计了。可再往后呢,似乎人生一下子就被看到了头,自己这辈子总不能就这么被拘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跟一把算盘和几本账本过一辈子!
住院一年多的时间里,好几个老同学过来看他,有几个下海比较早的,前些年都已经是“万元户”了。再看看自己,一场病就耗光了多年来的所有积蓄,妻子结婚时就念叨的“三金”,这么多年下来还没给她买上一件,宁萱嚷嚷了好几年,要在生日的时候给她买的那个叫“哆啦爱梦”的蓝胖子一直还没有舍得买。村里有一多半的村民都翻建了二层小洋楼,还有很多正准备翻建的,这些对于他来说都还是显得那么的“遥不可及”!
经过一番思量,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单位递交了“辞职信”,许家老太太听说后,第一个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没有那个命,就别惦记那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在国营单位端着“铁饭碗”不是挺好的,还能旱涝保丰收,自己出来单干你就能保证赚到钱?真正当上大老板的能有几个?
宁萱的爸爸被骂得瓮声瓮气地回道:这个也是我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我也不跟您谈那些云里雾里听不懂的,就这么跟您说吧!等把手套厂子办起来之后,至少我还能请两个小姨子过来帮忙,以后她们也不用那么辛苦跑到外面去打工了,您也多少能放心点。
说到自己两个姑娘身上,许老太还是心软了,可是直觉还是让她不安心,总觉得办厂子不是女婿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直到宁萱十一岁生日,老太太心里都憋着气,不想搭理自己的女婿。
饭桌上该到的亲戚都到齐了,大家听说宁萱爸爸辞掉国营单位出来单干的事情,似乎都挺开心,纷纷举杯替他高兴,感觉一个大老板马上就要横空出世了!许家两个妹妹也跟着傻乎乎的祝福自己的姐夫,说道:以后所有的活都交给她们干,做不完的她们再分包给其他姐妹,保证交货的质量又快又好。
就在大家的嬉闹祝福声中,宁萱的父母每天忙得早出晚归,既要联系布料、纽扣、拉链、印花……供应商,又要联系新的经销商,原来尝试过找商场给代销,但是,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因为无论给商场让利几成,他们也只负责帮忙销售,具体卖得出卖不出,他们并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最后卖不掉还是得退回去,相对于其他大宗商品的利润,手套这样的小配饰有限的利润,商场还真是不大看得上,所以各大商场推销的热情和主动服务客户的意识都不是很好,被积压下来的产品越来越多。前期投入的资金没有快速收回,后期的新订单就没法同步跟上。
经过多方考察,宁萱的父亲还是决定薄利多销直接以批发价卖给商场,一旦他们成为经销商后,获利与否的主动权完全转移给商场自己,对于宁萱的父亲来说,虽然利润低了很多,但是好在资金收回比较及时。家里新盖的两间平房完全成了工作室,父亲在一间屋子里“兹拉兹啦”裁剪布料,母亲在另一个屋子里将缝纫机踩的“咯登咯登”响,如同上了电动马达飞快运转。
宁萱一个人躺在老屋的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想开灯睡觉,又担心父母骂她不懂事不知道节约用电,于是她在黑暗里朝着正对那两间工作室的窗户扯着嗓子喊“妈妈”,说自己口渴了想喝水。不一会又喊,说自己要尿尿,就这样直到终于把自己折腾得睡着了才消停。
后来妈妈的工作间里雇来两个工人,做了一年多又给辞了,再后来她的大姨和小姨再没来她们家领过新裁剪的布料。宁萱从父母交谈中得知,有家经销商生意不好,退回好多成品,加上自己后来不停盲目生产,家里一下子积压了很多库存。近几年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对手套的需求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御寒保暖,很多时候人们将它当成一件好看的装饰品,搭配潮流衣装。市场翻新很快,他们原来的这些老款式迅速被淘汰了,今后想卖,怕是都卖不出去。于是,宁萱的爸爸真的破产了,她妈妈受不了打击,再加上周围亲戚朋友、隔壁邻居的刺激,被检查患上了抑郁症。
当时宁萱正在上高中,她妈妈毫无预兆的跑到学校,赶在下课的时候将她拉到教室外面神色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欺负?
宁萱望着自己的妈妈瑶瑶头,说:自己很好,让她不要担心。又问她: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自己这些问题的?
她妈妈说:她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她在学校被人欺负,好多人打她骂她。村里的人现在都笑她没有用,生了个姑娘,骂她是绝户人。他们还说她爸爸其实出差是假,在外面会情人才是真。她白天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才决定跑到学校来看看。
宁萱送走了她妈妈赶紧给她爸爸打电话告诉她妈妈的反常,她爸爸在电话里说:现在还在外地催要货款,他会打电话给她大姨妈,让她赶到家去帮忙看看情况。
晚上宁萱在宿舍接到她大姨妈的电话,说:下午带她去医院检查过,医生确诊是抑郁症,她现在有明显的被迫害妄想症,也就是说,她妈妈所担心的宁萱在学校被欺负,以及村民嘲笑她的话,全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今后她妈妈身边都离不开人,不然会没有安全感,不知道还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这几天她先帮忙照顾着,等宁萱爸爸回来再说,让她不要担心,在学校好好学习。
宁萱在电话那头平静地听着,从她的表情看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如平时一样扑楞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挺翘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倔强的书卷气。
从放下电话的那刻,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和别人的大不一样了,但是她不接受这样的改变,她不承认她妈妈变成一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精神病人,她不想自己成为亲戚朋友眼里的“穷亲戚”,她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得和往日一样天真任性,生活看起来就不会那么糟糕,毕竟她还有漂亮的脸蛋和优异的成绩,这些都是她生存的资本,凭借这样的条件,从小到大一直都受到老师同学的喜欢。她觉得无论怎样,老天应该还是会善待她的,照理说她拿的应该是女主剧本才对。如果注定是炮灰,为什么一开始要给她那么多希望,有一天又突然要从她手里全部收回去,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残忍?对待敌人也不过如此!这道命运之神是跟她有仇吗?
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过一阵,宁萱彻底变回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