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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伊直虎的骑队渐渐远去,马蹄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然而,没等蹄声完全消失,地面上又传来另一阵密集的震动。震动渐渐加强,并且正向着这边延伸过来,显然是在朝我们逼近。
是武田军是山县昌景的主力军势我很快做出了判断。
那么,我们也该出发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发布命令:“所有人除下靠旗,骑马武士全部下马,按照行军序列跑步前进”
说着,我带头跳下“雪云”,把缰绳绕在它脖子上,埋头向前跑去。初次遇见这一情形,“雪云”有点不知所措,不过,看我跑远了,它立刻长嘶一声,奋蹄追了上来。
这样就好,没有人骑乘的话,河床上的砾石应该伤不了它。
接着,几十个骑马武士也全部下了战马,各自按照职司行动起来。有的人前来护卫,有的人指挥部众执行命令,互相帮忙解下背上和腰后的环结,将一面面靠旗全部丢在了地上。
丢掉靠旗,是为了减轻逃跑中的负担。而一次性丢掉四千面靠旗,绝对算得上是大手笔。
这个时代,靠旗的制作费用不低,成千上万面靠旗,无论是布匹还是染料都十分费钱,很多大名家都无法单独承担,需要配下家臣按知行协助准备一定数量。所以,等到战斗结束,打扫战场的时候,连战死者身背的靠旗也会被回收。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丢掉靠旗的……想必山县昌景会认为,我们已经丧失斗志了吧
分部光嘉留在后阵,和元服不久的川北藤元指挥安浓备负责断后。不一会儿,他派川北藤元赶到前面,低声向我禀报:“洲本殿下,山县昌景已经追上来了”
“是骑着马吗?”我问。
“最开始是骑着马在紧追。不过,很快队伍中就倒下了十几匹战马,似乎都是折伤了马蹄……然后山县昌景命令众人下马,依然是跟在我们后面。”川北藤元回答道。
“还真是不屈不饶啊”我微喘着笑道。
“是。在下回队尾去了。”川北藤元放慢了步子。
跑出近四公里之后,我感觉差不多要到了极限。但是看看身侧的众人,他们的精神依然不错,宫田光次和城户一辉甚至一直举着我的将旗和马印。
我到底还是养尊处优了一些,比不了这些家伙。
或许我连猴子也比不上,他以前是信长的马夫,跟着信长的马跑上四五公里是常有的事情。这个时代的足轻,似乎都很擅长长跑,很可能是为了逃跑方便……
还是让他们留一些气力吧何况,我现在的确需要休息。
“传令下去,放慢步伐,但不要停下。”我命令宫田光次道,并且带头换成了走姿。
“是。”宫田光次举着军旗,依命把命令传达到整个行军队列。
不仅如此,看见众人似乎有些沮丧,他还大声鼓动着众人。这是他非常擅长的事,虽然身为我的亲卫,却因为出身很低,没有什么架子,很容易获得一般士兵的认同。
“这是怎么了?混蛋们,一个个像打了败战似的都打起精神来”他大声的嚷嚷道。
“我们本来就打了败战啊”有和他相熟的武士提醒他。
“胡说打了败战的,明明是德川家的人”宫田光次马上反驳了过去,“咱们什么时候打败战了,反倒是干掉了几十个武田家的赤备骑兵”
“可是,现在跑路的是我们吧?”又有人笑着和他抬杠说。
“那又怎么了,你担心跑不过那些甲斐的山猴子?”宫田光次大声笑了起来,“拜托,他们只是农民,还要种地可是咱们呢?训练那一会,天天早上在做什么啊?”
“绕三重城跑步”不少朝明备的士兵纷纷嬉笑着回应道,显然是印象深刻。
宫田光次接过话头:“是啊,城主殿下让我们跑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现在吗?”
“光次大人,是馆主殿下的命令吧城主是景次郎少主……”有士兵纠正道。
“啊,抱歉都没注意”宫田光次从善如流,“……不管怎么样,现在咱们就要拖垮后面的追兵,然后干掉那些山猴子”
“干掉山猴子干掉他们”众人纷纷大叫着,士气一下子上升了许多。
我听了这阵呼声,不由得对宫田光次有些刮目相看。一直以来,我看重的都是他的勇武,没想到他还有这样鼓动士兵的能力。而且,他还部分的猜到了我的打算,这已经是足以担当大将的资质了。
如果山县昌景一直紧追不停,我确实要在矢作川河原阻击一番,努力将他击退。不然的话,在河原上行军,面对赤备的袭扰,将是非常为难和痛苦的事。
后阵的川北藤元又赶了上来。
“山县昌景还跟着吧?”我问道。
“是。”川北藤元点了点头。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一种情况。到现在,我已经成为了山县昌景的头号猎物,为了三河攻略,即使面对四千军势,他也有理由穷追不舍。毕竟,只要讨取了我这个援军主将,配下的一万军势就很难在冈崎城坚持驻守下去。
“但有件事情非常奇怪,”川北藤元继续说道,“山县昌景似乎并不急于追上我们决战。离我们最近的只有一百来人,大部军势还在后面……兄长故意让十几个人装作逃往山中,然后在山间设下埋伏,他们却并不上当,似乎只是负责监视我方的样子”
“是这样啊”我点了点头。看来山县昌景很可能也认识到了这河床上的限制,然后打起了如意算盘,想先拖垮我们,然后趁机在矢作川河原决战。
虽然没有实地勘察过地形,但是像矢作川这样发源于山间、汇入到大海的干流,大致样子都差不多。河水可能不深,然而经过了多年的山洪冲刷,河原一定是非常宽阔和平坦的,加上如今正是枯水期,大片干涸的河床显露出来,正是非常合适的战场(所以很多战事都发生在河原上)。
而在这砾石河床上,我们就都无法动用取胜的砝码,他的赤备无法进行突击,我的备队也没有合适的地形列阵,所以都不会轻易选择决战。可以这样说,这片砾石河就是双方的缓冲地区。
如今的情况就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这条砾石河床有多长,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存体力,为各自算盘中的河原决战做准备……
就这样,两方的主力大致保持着两公里的距离,各自在河床上行进着。随着河床越来越宽,溪流也越来越宽了,变成了宽约三十四米的小河,潺潺的流出山谷之外,注入矢作川干流。
和我预料的一样,矢作川的河岸很宽,每一边都足足有近百米,无论是骑兵冲锋还是备队列阵,都已经是绰绰有余。
“就是这里了。”我作出了决定。
为了发挥铁炮的优势,并且削弱赤备的威胁,我准备渡过矢作川,在对岸立下阵势,依托河流迎击武田家。
三河国的气候很暖和,今天的天气也好,是冬日难得的晴天。以当下的气温,十二月的河水虽然有些寒冷,却还是可以忍受的。
如今的情况,决战已经不可避免,我们都不会因为一条河流而轻易放弃。
“你,下去探一下水深”我从近侍中选出一人命令道。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五上下,这是这个年代最普通的水平。
他领命下河,慢慢走到了河的中段,河水没过他的腰间,一直停留在他的胸口附近。
“禀主公可以渡过”他遥遥喊道,声音中稍稍有点发颤。
我点了点头。这个深度可以说非常适合,让我取胜的把握又大了一些。
“那么,渡河吧”我大声发布了命令,率先骑着“雪云”跳入冰冷的河中。
率部渡过矢作川,我命人升起许多火堆,稍稍烘烤了一下,然后在河原列下宽达数百米的鹤翼阵势。整支军势分为三部分,左翼是大半支朝明备,右翼是大半支安浓备,各自抽调所有的四百支铁炮和一番三百人的长枪兵,并且补充两百水军铁炮手。中间是我的本阵,我们几人没丢掉的将旗全部集中在这里,以我的三百旗本众、八百支铁炮和四百支长枪护卫着。
才刚列下阵势,并且设了一点简陋的工事,对面就出现了武田军的身影。我立刻吩咐亲卫吹响法螺,下令全军戒备。
凄厉的法螺响起,原本坐在地上的士兵立刻起身,拿起身旁的武器,摆成了整整齐齐的作战阵型。
我的本阵分为三部,一部居中正面着矢作川列阵,另外两部稍稍倾斜,作为连接左右两翼的翼根。但是三部分的人员配备完全一样,都是四列长枪兵加上两列铁炮手。前两列长枪兵半蹲,以地面作为支点,倾斜的竖立着长枪,后两列长枪兵以弓步站立,平伸六米长枪,一列前刺,一列收回,然后彼此按节奏转换。在他们后面,就是铁炮手的位置,他们站立的位置稍高,似乎是一道很久以前的河堤,正好作为铁炮阵地。
我的战术是三段击加狙击。左中右三部分的铁炮,分别作为三段击的一段,用来对付滩头整理队形的敌势。另外两百支铁炮暂时隐藏,伏在河堤之后,随时准备集中火力狙击敌方现身的大将。
为了利用那道河堤,我留出了三十米的河原。这一点让分部光嘉等人有些疑虑,按照他们的想法,应该紧邻河边列阵才是,那样的话,刚从河中上岸的人无法从容调整阵型,正好利于我方的长枪兵发挥威力。
可是我却觉得,这三十米堤岸留得恰到好处,武田军固然可以利用这段距离调整阵型,我的铁炮队却正好利用他们调整的机会予以射杀。或许这就是思维的不同了,他们认为长枪队是主力,我却寄希望于铁炮的发挥。而且我认为,以我方的长枪兵的训练、素质和武器,都能够完胜武田家的足轻,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山县昌景的一千赤备,而这一强力备队,他肯定是用来冲击我的本阵。
最终,我的权威和战绩说服了他们,他们都按照我的要求布下了阵势。只不过,他们的铁炮数目不多,而且是老式的火绳铁炮,所以布下的阵型依然是以长枪兵为主,铁炮队虽然放在堤岸上,但是威力有限,大部分时候都负责打酱油。
不久,武田家发起了试探性进攻。他们选择了安浓备的左翼,约五百长枪足轻的一支备队趟过河流,在河边调整了阵型,排成五列向安浓备逼过去。不知道是为了壮胆,还是被河水冰的,所有人都大声呐喊着,气势倒是十足。
两百支铁炮适时的响了,带走了前排二十多人的性命。后排的人立刻逐次上前填补,依然保持着密集的阵型。
不久,两方正式接战了,而为了避免误伤,铁炮也就不再发射。这正是两方合战的常规模式。不过,我方训练有素,战术动作极为标准,而且长枪的长度似乎比武田家超出半米多,完全压制了他们,一线的武田家足轻纷纷倒下,几乎就要换掉一半,甚至还包括后一排的七八人。这一战况显然令带队的侍大将十分惊诧,他马上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和幸存的四百二三十人飞快的撤离。
这时候,铁炮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再次留下了十多人的性命。
一个试探,就损失了两成的兵力,山县昌景应该知道我方长枪队战力如何了吧?
我清楚的看见,退回的侍大将策马前往主阵,下马半跪在武田菱军旗及丸花菱将旗下,向中间的骑马武将禀报了几句。而那个武将,显然就是作为大将的山县昌景了,他派出身背蜈蚣靠旗的使番,向另一个备队传达了命令。随后,这个备队离开阵势,下河向我的本阵扑来。
——仍然要试探么?真是谨慎啊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