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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和冬姬这样笑着说话,似乎只是一家人的闲聊。但由于先知先觉,我知道这件事情非常严重,这一点,估计现在还没人料想到吧?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德姬也有很大的责任。她对于信康的感情,应该是非常的亲厚,所以才会和筑山殿和侧室相争,想独占信康的全部关怀。可是,她的这种情感,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总是以主家公主自居,认为信康必须服从她的意思,而一旦不谐,就拿自己的父亲来压服丈夫。殊不知,这种行为乃是最令丈夫反感的,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上次在冈崎,信康在酒后,就曾经为此向我抱怨过。
可是,也不能因此而责怪德姬。她出嫁那年只有八岁,完全是个孩子,肯定不懂得如何与夫家的人相处。来到完全陌生的异地之后,出于追求安全感的本能,自然是想抓牢和自己最亲密的丈夫,特别是在生活条件远不如以前、并且和筑山殿严重对立的情况下,这种心情就更加急切了。而一旦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能够倚仗的,就只有父亲的名头,以及自己主家公主的身份。
信康的性格,大致还是很不错的,我个人对他是非常的欣赏。然而,面对母亲和妻子的冲突,以及妻子和妾侍的冲突,他肯定会非常头疼。更糟糕的是,他向来十分开朗,大大咧咧的,估计是理解不了身边几个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有时被德姬弄烦了,很可能会向德姬发下脾气,或者去乖巧的妾侍那里寻求安慰,于是就引起德姬更大的不满和愤怒。
我记得,少时的时候,曾经听说过一种说法,叫做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用在这里,确实是非常的合适,也就是说,在信康和德姬联姻之时,这十来年发生的事态,甚至之后的事态发展,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如果不出意外,信康将如同历史上那样被勒令切腹,而德姬将失去自己亲密的丈夫,孤孤单单的过完剩下的五六十年时光——想想还真是一件无奈的事。
出于对信康的欣赏和对德姬的同情,我曾经试图改变过这一事态,因而提醒过德川家康一句。奇怪的是,以处事机灵著称、被后世人称为狸猫的家康,居然没有作出什么改变。或许,他也有些无奈吧,以筑山殿的身份,他不可能轻易作出什么处置,不然很可能会引起配下远江众的不满,也对今后的骏河国攻略不利,毕竟这两国都是今川家的旧领,有的豪族总会对这位出自今川家的大御台夫人保留一些尊重。
这本来就是国与国之间联姻的一项目的,和豪族之间互送养子一般,一方面可以加强两者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之后若是哪一边占据绝对优势,入主对方家族和领地也有了名份,可以减少很多的争端。例如,如今如果是今川家得势,那么因为家康、筑山殿之间的联姻,义元统领起三河国来也会更加的方便。
我做如此想,并非没有道理。当年家康离反今川家、用人质换回妻小之后,长期将筑山殿幽闭在冈崎城外的惣持尼寺,连信康结婚时也没有让她回来,直到攻下远江后不久,才将筑山殿接回城中,以正室之礼相待。之所以这样做,又选择那样一个时间,很有可能是为了拉拢远江豪族。
而如果是这样,那家康的行为就可以理解了:反正不能怠慢筑山殿,那么放在滨松妨碍自己,倒不如依然放在冈崎好些,至少筑山殿不会和自己的儿子闹别扭吧更何况,这对信康也是一种锻炼,让他能够学会成熟的处理人际关系——当年在骏府城,筑山殿对待家康的方式,和如今德姬对待信康很有些相像,只不过更加的严苛,不仅自身傲娇得不得了,还非常的看不起作为丈夫的家康。
只能说,他也没有想到,信康的那位侧室,表面上是城下部屋的女儿,实际上却是武田义信旧臣浅原昌时之女;他也没有想到,信康会因为这位侧室而冷落甚至打骂德姬;他更没有想到,德姬会查出这位侧室的身份,向自己的父亲信长告状,想借父亲之力惩罚这位侧室和迎入侧室的筑山殿;然后他和德姬同样没有想到,信长的处置会这样的残酷和干脆,不仅勒令处死筑山殿,连信康也被迫切腹……
当晚前往菩提寺祭拜,前往正殿小坐的时候,我心里还想着这件事情。所以当住持随风看见我时,就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这自然是引起了他的惊讶:“殿下这般心事重重,倒还真是少见”
我点了点头:“确实在考虑一件事情。”
“是关于织田内府殿下辞去所有朝廷官职的事情吗?”随风问道。这件事,我已经得到正式消息,他身为津屋的情报主管,自然也是知道的。
“早有预料的消息,有什么值得考虑呢?”我摇了摇头。
“哦?那就更奇怪了,最近也就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吧?”随风感到更加的惊讶,“以殿下的谋略和今日的地位,还有其余的事情能让殿下如此介怀吗?”
他这是探询的口气,估计是想替我参详参详。
如果是一般的事情,我肯定会向他请教,毕竟他见事极明,而且立场超然,有些时候比身在庐山的我看得更清楚。不过,信康被勒令切腹,在我来说几乎是可以确定的事实,在其余人那里却是没影子的事情,可谓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我只是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一些猜测而已……也许,是我多虑了。”
“呵呵,不如让贫僧也猜测一下如何?”随风笑了笑,“虽然具体事情不知道,但一定是和织田内府殿下有关吧……或者,应该直接称呼信长公才是。”
“大师如何猜测出来的?”我带着些惊讶请教道。
“很简单啊……要说当下,还有谁是殿下无法把握、并且感到无奈和为难的,应该就只有信长公一人而已。即使是西国的毛利典厩,或者是谋反的荒木村重,殿下想战而胜之,也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的事情。”随风呵呵笑着。
“……大师明鉴”我点了点头,佩服的说。
这个随风,实在是太敏锐了。我目前想的事情,的确和信长有关。那就是一旦他让信康切腹,我到底该不该冒着触怒信长的危险,竭力将信康保全下来。这不仅是为了对信康的欣赏,以及拉拢德川家康的考虑,也是为了我们自身。毕竟,让信长养成这种残暴的习惯和肆意的态度,对所有家臣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我的嫡子信景,他同样是信长的女婿身份。虽然我比德川家康更受信重,菜菜也不是筑山殿,信景和冬姬更不会闹那样的别扭,可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呢?历史上信长突然放逐佐久间信盛,突然将明智光秀转封到毛利家所控制的区域,甚至突然在本能寺遇难,哪一件不是突然发生的?如今历史改变,我也不能把握所有的事情,例如这次伊贺的变故,不就是让我吃了一惊吗?
“那么说,殿下还没有下定决心啰?”随风并没有追问什么事情。
“不错,”我点了点头,“出于义理,以及个人情感,我觉得我应该站出来……可是,这件事情,还是很有些风险的。”
随风听了,从供桌上取下几柱香,点燃后递到我的面前。
“如果殿下不能抉择,就试着向神佛寻求一下答案吧”他说。
“向神佛寻求?”我看了看手中的香柱,脸上微微露出一些嘲讽,“寻求神佛的护佑吗?”
“那是庸人的做法,”随风摇了摇头,“所谓神佛,既不是泥塑木雕的坐像,也不是可以祈求的神灵,而是一种明悟之境,代表神佛曾经拥有的境界,以及他们达到的高度。我等出家之人,事佛念佛,就是为了以佛影佛心为鉴,达到这样一种境界,以明悟世间的真理,并且在自渡之后,以此渡化世人,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本心……殿下见识明晰,距离明悟本心的境界已经不远,只须凝神静气,在佛前以诚恳的态度审视自己,自然可以免除疑惑,坚定信念。”
“找回本心么?”我将香烛插到香炉之中,望着袅袅而上的轻烟,认真思考了一会后,坚定的点了点头:“那么,我已经决定了,按照自己的心意和平时的习惯去做便是,该站出来时,就一定不能退缩。即使受到惩罚,那也是我吉良宣景应有的际遇。”
“阿弥陀佛”随风宣了一句佛号,“既然殿下已经明悟本心,到达自渡的境界,那么就以自己的力量,去普渡世间的生灵吧……而贫僧达成这一功德,也可以舍弃随风这一别号,改法号为天海了。”
“大师?这话这么说?”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不过是下决心挽救信康一命,也作为第一重臣劝谏信长收敛一番,看能否挽回一点什么,那样即使受到惩罚,也不会辜负自己的良知和仁厚的名声,却怎么和普渡众生扯上了关系?
“殿下还记得,当日第一次见面时,贫僧曾经说过什么吗?”改名天海的随风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提起了以前的事,“贫僧说过,城主殿下正是能够结束乱世、整顿佛门,并且造福天下的人物。至于信长公,即使能够结束乱世,却很难说对天下庶民有所助益……这次的事情,以信长公之前对斯波家和足利家的行动来看,辞去朝廷官职,很可能是对付朝廷、甚至废黜天皇的先兆。可是,更替关白、更替幕府容易,不过是换一个政权罢了;废黜天皇和朝廷,却是会动摇国基、引起整个日本动荡的大事啊到时纷争会比目前更加剧烈和残酷,信长公也没时间重新缔造一整套秩序。而无论如何,生灵涂炭可知也……所以,为了天下众生,殿下确实应该站出来才是。”
我知道,天海是完全想偏差了。我不过是决心替信康请命,他却以为我想取代信长,结束这个时代的纷争。然而想想我之前的话,“只是一些猜测”、“和信长有关”、“出于义理以及个人情感”、“事情很有些风险”、“该站出来就一定不能退缩”……这些话的意思确实是模棱两可。在我来说,以为讨论的是冒险为信康请命之事,他却先入为主,联系起之前收到的信长辞官之情报,再加上对信长辞官的动机及后续行动的预判,于是就有了这样的误会。
这一刻,无论我怎么掩饰,脸色肯定免不了有些奇怪,至少天海是能看出来一些不对的。他认真的望着我,话语中少见的显出一些急迫:“关于这件事,难道殿下还看不明白?可能贫僧有所误会,但是无论如何,形势到了这一步,殿下已经不能犹豫了,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殿下要么跟随信长公一起毁灭,要么就是作为信长公的后继。否则的话,到时谁继承了信长公的家业,第一件事就是对付实力超群的殿下,即使是织田左中将顺利继位,恐怕也会如此做法……无论是为了天下苍生也好,为了家中诸臣也好,为了殿下的家业和生涯也好,都必须坚定自己的决心”
“大师,你这番话,还真是惊心动魄啊”我微微露出一个苦笑,“之前实在没有这么详细透彻的想过”
“但是,总是想过这件事的吧?”天海躬身一礼,“如果殿下说没有,贫僧这法号就白改了,而眼睛和头脑也已经非常不灵光了……那样的话,恐怕是无法再追随殿下身边,只好就此别过。”
“事到如今,”我叹了口气,“请继续留下来吧……天海大师。”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