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长安风 第098章歌舞问情

格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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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睿哦了一声,还没有回过神来,咚!一声低沉而清脆的雷鼓起调,继而是一阵疾风骤雨一般密集的鼓点,犹如那暴风骤雨中的金珠落玉盘。他回头看去,见少年李琦早已眯缝着双眼,脸上呈现出一片陶醉之色;而妩媚的李宜,明媚的大眼也微微闭合着,长长的睫毛似在风中轻轻颤动。

    盛唐歌舞之兴,可谓冠绝古今。隋代出现的集中外乐舞的“九部乐”,唐代时增为十部,足见歌舞之盛。自唐以后,中国宫廷歌舞便走向了下坡路,再也难现盛唐之宏大气韵。对此,萧睿早已是神往已久,今日能有机会亲眼目睹,自然心底也颇有几分好奇和期待。

    传说就在去年中秋十五的夜晚,道士叶法善邀玄宗皇帝同游赏月,聆听了仙乐《紫云曲》,玄宗通晓音律,暗中记了下来,回来后亲自谱曲并教梨园乐伎弹奏。这就是著名的《霓裳羽衣曲》的来历。

    这当然是传说罢了,萧睿自然是不相信李隆基能有见到仙人聆听仙乐的经历。但据史书记载,李隆基精通音律,这点恐怕不假。皇帝好歌舞音乐,上行下效,这盛唐开元年间的歌舞之风,渐渐达到了顶峰。

    就在萧睿心念百转间,鼓声噶然而止,一阵丝竹之乐婉转清雅的响起,一个身穿翠孔雀彩色孺裙艳似彩虹的舞女,如仙女般出尘飘逸,伴着音乐声绕过五彩屏风。出现在厅中的地毯上。

    盛装舞女俯首于地,沉默着。半露在孺裙之外地雪白香肩蒙着一层薄薄的肉色纱巾,轻轻的抖动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直到她如云的长发散落扬起,那张明艳的面容才展现在厅中三人面前。音乐声随着舞女的仰首,那些掩藏在屏风后的乐队乐工们,同时奏响了磬、萧、筝、笛等多种乐器,极尽击、、弹、吹等各种奏法。

    起初的散板声音逦迤而绵长,这叫散序。明艳的舞女摆了一个极其暧昧诱惑人地造型。酥胸前挺,丰臀后翘,尚未动衣挥袖,停留在一种宿云不飞将舞而不舞的状态。

    萧睿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盛唐的歌舞居然这般香艳和繁杂,这般讲究乐律与舞姿的切合,与之相比,他前世在歌剧院看过地那些所谓的高雅歌舞充其量也就叫扭屁股跳舞罢了。

    李琦得意地瞥了萧睿一眼,见萧睿一幅乡下土包子没见过大世面的德性,不由嘿嘿笑了起来,小声道,“萧睿。你有眼福了,这个舞女可是父皇从教坊司拨给我的,舞姿曼妙在教坊司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头牌……”

    萧睿极有分寸的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他对大唐歌舞音律毫无“研究”,没有什么发言权,只是觉得非常非常的华丽和极具视觉冲击力。赏心悦目,作为一种娱乐和消遣,那自然是极高的精神享受了。

    散序六遍后,接着就是中序。中序又叫拍序,它象竿裂冰碎那样响亮地奏出,舞女飘然起舞。转旋、纵送、小垂手、斜曳裾等这些大唐舞女熟的不能再熟地舞蹈动作,在这名舞女的长袖善舞和扭腰摆臀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表现出烟蛾敛略和风袖低昂足以蛊惑世间万物的媚人情态。点鬟、挥袂间,葱白的玉腕勾勒着绚烂的舞姿螺旋。艳丽地舞女犹如飞落凡尘的仙子飘飘欲仙,只欲凌空飞去。

    音乐声突然变得哀怨低昂起来。舞女柔媚地脸上顿时浮现起忧伤落寞之色。背向厅中地三位看客。婀娜地身子猛然向前踉跄冲撞了一下。伴随着急促悲惋地音符。华丽地扑倒在地。

    屏风后面丝竹之乐渐渐低沉。一个婉转清丽地女声悠然唱起。唱得居然是李白地一曲牌歌《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地七言歌行往往是逞足笔力,写得豪迈奔放极尽华丽飘逸,如这首《长相思》一般的哀婉风格倒是比较少见。李白另一面真性情地自然流露,在今日的歌舞曲唱中被那屏风后地女声吟唱得格外柔美缠绵。

    以致于萧睿听了,不禁也产生了深深的“代入感”:李白这是在倾诉对哪位红颜知己的相思刻骨之恋?

    他轻轻的叹息着,眼前仿佛出现了李白笔下那“罗帐灯昏”益增愁思的情景。一个“孤”字不仅写灯,一声“思欲绝”可见其情之苦。面对一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李白心中挂牵“隔云端”的如花美女到底是何许人也?

    萧睿正陷入莫名其妙的揣测和遐想中,旁边的李宜神色复杂的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幽叹。

    萧睿一惊,在回首抬头的瞬间,他分明看见这位性情温和的美丽公主,妩媚的脸上挂着浅笑无法遮掩的忧伤和哀婉,在他无意的注视下,美丽的公主竟然带着一丝无语的羞涩惶然垂下头去。

    萧睿心里一动,莫非?莫非?莫非今日这一幕歌舞,这一幕突兀而来的《长相思》婉唱,是眼前这位公主借李白之歌倾诉表达自己的相思寂寞之心?

    萧睿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李宜之前对自己在话里话外和眉眼间透露出的那点暧昧情意,他也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的情感全部都放在了少女玉环身上。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皇家地公主,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即便是没有少女玉环在前,说实话他也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从李琦在一旁炯炯的注视目光中,萧睿找到了真真切切的答案。没错,今儿个,的确是咸宜公主借歌舞来试探自己,来向自己表白。

    该怎么回应?该怎么婉拒才能不至于伤及一个公主的尊严从而导致自己陷入尴尬危险的境地?对于萧睿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插曲,也是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很是棘手地问题。除了脑海中那点有限的历史资料之外,他对李宜毫无了解,就是在短短几次的相见会面中直觉她性情温和。并没有一般皇族子弟那种发乎于心的嚣张跋扈和自大自傲。

    李宜长袖掩面,双肩微微颤抖,似是在等待萧睿地答复。而少不更事的李琦,也用半是好奇半是期待地眼神在萧睿身上打着转转。在李琦心里,只要萧睿稍微流露出一点“暧昧”,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当起这个媒人,力争让自己最喜欢的姐姐得偿所愿。他甚至已经悄悄为萧睿设计好了飞黄腾达之路:先是由他引荐,获得武惠妃和李隆基的欣赏看重,接着参加明年的春闱一举登科。奉旨入盛王府伴读……再往后,自然就是圣旨赐婚了。

    姐姐得了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而自己也得了一个名满大唐的才子伴读,萧睿也有了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这岂不是三全其美?少年正沉浸在一厢情愿的“宏伟蓝图”中窃喜不已,却听萧睿在一旁朗声道。“萧睿今日有幸拜见两位殿下,带了一些薄礼,请王爷和公主殿下笑纳!”

    李琦愕然,见萧睿起身从自己身侧提溜出随身带来的那两坛酒和几瓶花露琼浆,送到了两人跟前,不禁嘿嘿一笑,“萧睿。你也真够抠门地。你的酒徒酒坊财源滚滚,可你却只给本王送两坛酒……”

    “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王爷和公主殿下贵为皇家贵胄,哪里还缺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玩意儿。萧睿想来想去索性就效仿古人----这两坛酒乃是萧睿在益州所酿的五粮玉液原浆,送与王爷品尝,也算是萧睿的一点心意。”萧睿躬身一礼。

    “等等----何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你这话听起来挺有意思的,这可有什么说道?本王怎么就从未听闻?说来听听。”李琦奇道,摆了摆手。

    萧睿一怔,梦醒过来,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这千里送鹅毛的典故出自宋代欧阳修地一句诗“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这是后人编出的“格言谚语”,唐人李琦又如何能知晓。好在这字面意义也简单明了,他索性就瞎编了一个故事,搪塞了过去。

    “话说一个叫缅伯高的蛮夷使臣,背了只天鹅去中原帝都进贡。路上鹅毛弄脏了,他就在湖边打开笼子,让天鹅下湖洗洗羽毛,不料天鹅展翅飞去,缅伯高遂倒在湖边大哭一场,后来他急中生智,捡了根羽毛去长安进贡……”萧睿一边瞎扯着,一边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从李琦的脸上看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盛满花露琼浆的白玉瓶雕刻非常精美,玉质也算是上品,不过这种东西对于李宜这种宫里的贵人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如果不是萧睿当面所送地礼物,李宜说不定随手就扔到一边了。

    李琦却不管不顾地一把拔开花露琼浆玉瓶的木塞,一股子清冽地扑鼻花露香气旋即袅袅升腾起来,李宜妩媚红润的脸上闪过一丝奇色,凑近鼻孔又深深嗅了一嗅。

    再次抬起头来,李宜地脸上已经充满了震惊和喜悦,“萧公子,这是……好香!竟然清香中带有淡淡的酒香,实在是令人闻之如饮甘露,浑身飘飘欲仙!”

    “回公主殿下的话,这叫花露琼浆,是萧睿在益州时制作的一种小玩意儿,涂抹在衣裙衣衫之上,可以替代香粉;而且,沐浴之水中滴入几滴,还有熏香之功效……”萧睿淡淡地说着,缓缓坐了回去。

    “哦,你从益州带回来的……你有心了,我很喜欢,谢谢萧公子。”李宜含羞点了点头,红云敷面娇美如花,酥胸半挺身子软腻,此刻的李宜哪里像是一个高贵的公主,浑然一个初解风情的怀春少女。

    萧睿暗暗庆幸,方才那种尴尬的场面被他这一连送礼带讲故事插科打诨无形中化解糊弄了过去,李宜喜滋滋地捧着一瓶花露琼浆,急不可耐地起身告辞,看样子是去了后堂,想要亲自试一试这心中属意男子所送的花露琼浆了。

    唐朝是个很讲时尚的王朝,男人崇尚戴花、熏香,女人喜欢穿男人衣服,皇帝们热衷打马球……作为那个时代的超级大国,唐朝引领着东亚乃至更广泛地区的潮流风尚,平民士子尚且如是,遑论是贵族了,都对香粉之类的“装饰品”格外青睐。特别是对于李宜而言,这花露琼浆不仅奇特,还出自萧睿之手,又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这不能不让心里本来就对萧睿情根深种咸宜公主欢喜非常。

    李宜走后,萧睿又跟李琦闲聊了几句,说了些别后的经历,又叙了叙当日在洛阳的往事,最终在李琦的再三嘱咐下,答应他尽早续写《西游传奇》,这才飘然出了盛王府而回。

    萧睿在途经长安城里有名的西市时,一时兴起,在西市一家胡人所开的酒肆里小坐了片刻。不料,这一坐却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山南道富商、大唐四大商贾世家之一的魏家公子哥魏明伦。

    自打在洛阳魏家父子俩从萧睿手底下吃了憋之后,魏明伦就灰溜溜地跟着自己的父亲去了长安,另行寻找机会。可惜,尽管魏家家主魏英杰费尽心机从长安下属的万年县给自己的儿子谋取了一个乡贡生的名额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但不争气的魏家纨绔,还是名落孙山。

    魏英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行了下策。花大把大把的通宝疏通上下打点,终于通过一个宫里贵人的关照,给魏明伦买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蜀中某县的县丞。唐时做官有三条途径,最上策无非是参加科举出仕,而中策则是世家官僚大族的荫袭,最下策就是这花钱买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