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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涟得到张xuan的承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永宁王府。
不知道杨涟有没有去杨国忠府上,转达张xuan的“苦口良言”。估计,也没有去。而就算是去了,说了,杨国忠也肯定听不进去。
杨国忠纠集杨派众臣进宫去当面进谏,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李亨根本就不见他们,众人在兴庆宫等待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见到李亨,只得怏怏离去。
经此一事,杨国忠心里的危机感更加强烈。而杨派众人,也有些敏感的人嗅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脱离杨国忠,投向以陈希烈为首的中立派。
上元节前五日,大朝会。
李亨在过年期间安排这么一场大朝会,其意若何,满朝文武谁还不心知肚明。
今日朝会之上,李亨期待满陈文武来一个效仿古礼,上书劝进。然后他好顺水推舟,接受禅让,登基称帝。相关的准备和礼仪仪式包括老皇帝的退位诏书什么的,早已准备妥当。准备了这么久,只等这一刻了。
李亨端坐在皇位上,心神激荡,凝视着台下的满朝文武,目光热切。
他向左侧的杨国忠和陈希烈等文臣扫了一眼,又望望站在右侧的以张xuan为首的武将藩镇,静静地等待着。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需要一个人挑头,打破这个僵局,才能出现那种热火朝天一致劝进的热闹场面。
可是,似乎是谁也不愿意开这个头,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李亨登基称帝的理由虽然非常正当,而老皇帝李隆基也的确是缠绵病榻不理国事。而按照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规则,其实李亨早该称帝了。
只是无论如何,他此番也不是通过正当路径接管皇权。老皇帝还在人世,作为太子,导演这么一场群臣劝进禅让称帝的大戏,其实也未必就那么理直气壮。
其实,众人心里都明白,老皇帝肯定是中风不醒人事或者被李亨牢牢控制起来。若是老皇帝还能表达意愿,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禅让皇位!
因此,谁也不愿意冒这种大忌讳。
万一……万一老皇帝再次掌权,清算起来,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还有,这种事情在史书上肯定是会留下某种阴影的。尽管李亨掌权后极尽美化之能事,但毕竟不能挡住众口铄金。以太宗皇帝李世民如此英明神武,玄武门之变,尚且留下诛兄的千古骂名,何况是李亨。
朝堂之上一片沉默。李亨一开始还耐心等候,可到了后来,便有些烦躁不安。
他坐在那里,游目四顾,有心开口暗示一下,又觉得大失尊严,不禁非常恼火。
而更令他恼火的是,在对付张xuan的问题上喜欢一哄而上、勇气十足的、他一心栽培的太子党人,如今竟然也是没了动静。
李亨冷冷地扫了站在群臣班列中的兵部侍郎公孙良一眼,眉梢一挑,就想发作。
其实李亨倒也冤枉了公孙良这些人。他们不是不想表达忠诚,为李亨抬轿子,只是因为张继勇被罢免、陈玄礼被杖毙、李豫被清除之后,这些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可谓是草木皆兵。
唯恐出头露面再次得罪张xuan,惹祸上身,白白丢了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
杨国忠站在那里,心念电闪。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狰狞的冷笑,倒背双手,乐得看热闹。
他自觉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自然不希望看到李亨登基称帝。
纵然不可阻挡,也给李亨制造一些乱子来,让他无法安稳接位。让他好好看一看,杨国忠杨相爷在朝中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不是陈希烈能比,更不是那些被打压的太子党人能比。纵然是位高权重的张xuan,兵权固然巍然,但在这朝堂之上,还是他杨国忠说了算。
杨国忠今日早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心理准备。
与李亨叫板,不在于阻挡李亨称帝,而是威慑李亨,让李亨知道他的巨大价值,从而继续保持现状。这才是杨国忠的政治目的。
而在杨国忠看来,李亨性格软弱,稍加威慑,便会上道。
原本杨国忠这种心思也没有错,对李亨的判断也极其精准,只是他错估了形势,忽略了张xuan的手段。
或者,在他的潜意识里,张xuan仍旧会站在他的一边。
在必要的时候,张xuan当然希望能与杨国忠鼎足而立,他也不希望杨国忠垮台。但是张xuan更不愿意看到杨国忠在朝中一手遮天。
张xuan清澈的目光在杨国忠阴狠的面容上一扫而过。
他明白杨国忠此刻的心思,更猜出了他即将要做什么。他不会阻拦,但也不会助长杨国忠的气势。他的态度是,让杨国忠与李亨斗上一斗,然后自己再出手力挽狂澜。
即向李亨展示了自己的诚意,又不至于让杨国忠走上绝路。
但无论如何,杨国忠和杨家的权势会一落千丈,这已经成为必然的结果。
李亨登基称帝,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必然要拿人下手立威。这个对象,必是安禄山、张xuan和杨国忠三人之一。
安禄山李亨不敢动,张xuan他不能动,那就只有杨国忠了。
至于陈希烈,这个老奸巨猾的老油条固然是个不倒翁,但却缺乏领袖气质。尽管李亨有心扶植,他却很难真正取代杨国忠的位置。
如果张xuan没有猜错的话,李亨之后肯定是要拿下杨国忠,让张继勇取而代之,以陈希烈为辅,彻底将杨家的势力扫荡干净。但张xuan却希望杨国忠留在朝中,做个权势不复以往的空头的宰相。因为张xuan明白,若是没有杨国忠在,朝中很快就会变成李亨一个人的天下。
李亨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在了陈希烈的身上。
陈希烈心里长长一叹,犹豫良久,才毅然站出来大声道,“殿下,老臣有本奏!”
李亨大喜,神态温和道,“陈相请讲,本宫洗耳恭听。”
“殿下,前兵部尚书陈玄礼谋逆叛乱,已经被杖毙,死于大理寺大狱之中。老臣以为,兵部尚书一职事关重大,不可长期虚置。老臣举荐张继勇出任此职。”
听陈希烈竟然是举荐张继勇而并非是劝进,李亨心里大为失望,但面上却不得不继续温和笑道,“陈相所言极是,本宫深以为然——本宫以为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当命张继勇为兵部尚书,官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诸位以为然否?”
李亨说完,停顿了一下,他以为杨国忠等人会群起而反对。
结果,杨国忠默然站立,无动于衷。仿佛谁当兵部尚书,都与他无关一样。
李亨觉得有些奇怪。
众臣默然片刻,一起躬身拜道,“殿下英明!”
杨国忠也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了一句“殿下英明。”
李亨皱了皱眉,又凝望着陈玄礼。
陈玄礼被李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位三朝老臣心里明白,如果自己不带这个头,李亨是不会放过他的。无奈何,他终于还是犹豫着从怀中掏出了之前张xuan到府拜访委托给他的一份劝进赋,乃是杜甫所作。
陈玄礼双手将赋呈上,跪拜在地朗声高呼道,“殿下,老臣尚有本奏!”
李亨嘴角终于浮现出浓烈的笑容来,“陈相还有何话说?不妨讲来!”
“殿下,陛下缠绵病榻,久不理国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不可一日无主。殿下虽奉皇命监国,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为稳固社稷江山,为天下黎民百姓计,老臣以为,殿下当效仿古贤,接受陛下禅让之礼,然后登基称帝,以安天下。”
陈希烈的声音有些老朽但却中气十足,听在李亨耳朵里,不亚于仙音袅袅。
李亨强自按捺住狂喜之意,默然望着陈希烈。
陈希烈又高呼道,“殿下登基,天下归心。这是天下臣民之所愿。殿下,此是士子所著《劝进赋》,请殿下一观!”
李亨使了一个眼色,太监霍长青赶紧上前,将陈希烈手中的劝进赋接了过来。
李亨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浑身舒坦,他朗声笑道,“陈相啊,杜甫此人,何许人也?”
“回殿下,此人文采横溢,忧国忧民,虽为右卫率府一小吏,如今更是被冤屈入狱,但尽管身在囹圄之中,也怀有一腔报国忠诚!”陈希烈趁机将杜甫推了出来,这算是张xuan请他帮忙的事情。
李亨点了点头,“此人文采斐然,忠心拳拳。既有冤屈,朝廷不能不察。陈相,此事就交由你去办理。”
陈希烈叩首道,“谢殿下恩典。老臣请殿下应民意,合天心,顺应潮流,效仿古贤,接受陛下禅让,登基为帝!”
陈玄礼这么一开口,太子党人终于还是咬着牙站出来跪在了陈希烈的背后,纷纷附和劝进。
李亨心里乐开了花,坐在那里却故作姿态沉吟道,“陈相,诸位臣工,本宫奉父皇之命监国,至今年余。本宫自问监国以来,呕心沥血从无半分懈怠……然父皇健在,本宫岂能违背人子之礼,取父皇而代之?不妥,不妥,大大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