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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隐,天微凉。
长安城中一处比较豪华的府邸中,白明哲正躺在一张铺了好几层绸缎的木塌之上。
他的旁边,是白天那位汉服青年。
白明哲本想起身行礼,但是被汉服青年拦住了,只能在木塌上拱手作揖,言辞诚恳地说道:“小人白明哲,祖籍太原,长安人士。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汉服青年挥挥手,示意免礼,随即爽朗一笑,“哈哈,明哲不必多礼。吾名民中卿,长安人士,祖籍河东平阳。白日,君同大农令府邸奴仆陈述之词,甚入吾心。敢问,汝所言之人,可是贾谊贾长沙?”
“正是!”白明哲毫不避讳的说道。
“果然不出吾所料!”民中卿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道:“吾大汉历代天子故事甚少,除吕后访留侯的保惠帝之策外,能在乡野之间流传的,多半就是文帝问策贾长沙了。君言语之格式,吾阅尽古书,闻所未闻,当真奇也!君言语之意,似在感叹贾长沙的才能未能施展,妙!甚妙!看来,汝有才能不得施展了?”
白明哲见到自己的想法竟然被这个古人察觉到,顿时把这个叫做民中卿的引为知己。
他激动得连称呼都换了,“公所言极是!诗歌为吾悲愤交加之时所作,只因吾有治河之策而不得抒发,有平定匈奴之计而不得施展!”
虽然盗用李商隐的诗的确有些过意不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被这个侍中看上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出来。
侍中!专门侍奉皇帝的人!
尤其是秦汉时期,只要是被封为侍中,就可以入侍宫禁,亲近皇帝。
《齐职仪》载:“汉侍中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
就是说侍中是皇帝近臣,掌管皇帝的车、轿、衣服、器物等,甚至还负责给皇帝端尿盆。
虽然侍中是九卿中少府的属官,俸禄并不高,但是一般朝廷大员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
单凭亲近皇帝这一个优势,他就比地方上郡县的两千石的能耐大!
大汉侍中的数量向来就是三人。
一人掌管刘家宗族信物——斩蛇剑。
一人掌管天子所用印玺!
一人负责陪侍天子左右,向重要大臣传递天子的命令。
白明哲虽然不确定民中卿负责哪一个,但是可以肯定一点,不论哪一个,都是白天那个张定惹不起的!
也就是仗着民中卿脾气好,还有郑当时这个九卿撑腰,张定才有机会表现出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如果民中卿真的不计后果地玩报复,郑当时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不需要做太多,只要空闲时间,在刘彻旁边嚼耳根子就行了,“哎呀,陛下,臣听说大农令家中有藏有甲胄啊;哎呀,陛下,臣听说大农令在背后议论您呢;哎呀,陛下,臣听说大农令和商贾往来甚密呀;哎呀,陛下……”
时间也不用太长,只要持续性搞一个月,郑当时下半辈子的官场生涯就算彻底玩完了。
刘彻的猜疑心本来就重,耳根子这么一嚼,还能有好?
不让郑当时提前退休,就算刘彻仁慈了。
所以,只要把自己的胸襟抱负告诉眼前这位,说不定这些东西第二天就到了刘彻的耳朵里了。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白明哲,他至今也没有想到答案。
他读过《汉书·百官公卿表》,里面侍中的名字,不说倒背如流吧,但是都稍微有些印象。
而民中卿这个名字,他听到之后很陌生,甚至觉得,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似的。
如果不是这个人死得太快,以至于《汉书》都来不及收录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隐藏了身份!
他本名绝对不叫民中卿!
白明哲低着头沉思,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脑海中就闪过了数十个人名,“刘彻早年担任侍中的人就那么几个,到底是谁呢?卫长君?不对啊,他在公元前131年左右就死翘翘了,难道是严助、朱买臣?不对,时间点对不上,这俩人在公元前138年左右担任侍中。难道是桑弘羊……慢着,这个日后被儒生喊着请烹的主人公,估计这个时候才刚刚到长安吧……”
对于民中卿的真实姓名,他异常好奇。
见眼前这个神奇的少年沉默不语,民中卿率先开口了,“君为何发呆?可否将君胸中抱负讲述一二?”
白明哲微微一笑,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敢问,君想听什么?行军打仗、文学典籍、治河之策、天文历法……”
“没想到明哲会的东西这么多,那就先听听君对匈奴的看法吧。”比起治河之策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民中卿还是觉得行军打仗比较靠谱一些。
术业有专攻,他没有处理民生之类政务的经验,不敢在治河之策上指手画脚。
但,借助侍中职位的便利,他经常出入兰台,秦汉名将的作战笔记,他都有所阅读。只要白明哲言论中出现明显错误,他可以立刻指明。当然,对于一些小问题,他不介意纠正补充。
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虚有其表之徒,从分析大汉与匈奴局势上就可以判断了。
汉人重信、重义。
民中卿的算盘打得很好,若是白明哲虚有其表,谎称才能欺骗自己,他不介意让奴仆再打一顿,然后丢出去。
“啊,对匈奴的看法啊,卿问对人了!吾家祖上曾经想对匈奴作战,可惜生不逢时。祖上曾经留下一卷手札记录了对待匈奴的作战方式,可惜年代依旧,手札丢失。”白明哲佯装失落,叹了一口气,“不过无妨,吾在幼时就已经熟读百遍,内容早就烂记于心。”
“哦?不知君祖上何人?”民中卿一听是军旅之人,一下子来了兴趣。
能让他感兴趣的,也就只有军旅故事了。
尤其是老一辈的战斗传奇,民中卿更是喜爱,恨不得自己身临其境,与之冲锋,开疆扩土,建功立业。
“祖上名声浅薄,不值一提。”
对于一个自己还没有摸清身份的人,不能吐露太多。
尤其是白起这一个名号,用得好会给自己加分,用不好会让自己送命。
虽然过了一百五十年,但是武安君这一个名号依旧是一个禁忌。
一个杀人如魔的屠夫,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万一眼前这一个家伙是赵国地域的人,白明哲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被砍死在这里。
国仇家恨。
虽然儒家倡导的家恨在三代以内,但是鬼知道这一个青年会不会不按常理出牌。
这要是举起刀来,大呼一声,为赵国之地几百万百姓复仇,自己可没地方哭。
“既然君的不愿意说,那民某也不强求。”民中卿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明哲一眼,同时暗中记下了这一件事情。
待今天回去,一定要派人去太常卿那里好好地查一查。
凡是自称长安人士的百姓,户籍几乎都被记录在太常卿的府衙了。到时候白明哲的祖上究竟是何人,一看便知。
一个有如此胆识的人,祖上应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作出决定之后,民中卿朗声问道:“先不着急评价匈奴,君对现在大汉的军队有何看法?”
“大汉军队?也许算是雄师吧。”白明哲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有没见过军队的战斗力,不敢妄加评判。
虽然汉武帝时期,百姓的言论尚且比较自由,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自己的话,得罪了这一个来历神秘的侍中,可不太妙。
“算是雄师?”民中卿对着一句话置若罔闻,他自豪地说道:“如今的大汉,比文景二帝之时可是强过百倍。尤其是自从马邑之战后,我大汉对匈奴宣战,可谓是百年之中的盛举了吧?百年前白登之围的耻辱,得以昭雪。”
白明哲对此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否定道:“马邑之围没有任何战绩,相反,付出的代价还很大!这证明不了什么。”
民中卿没好气地说道:“马邑之失并不代表我大汉军队不强。如果雁门尉史能够有点骨气,王恢能够敢于和匈奴一战,当时一定可以将匈奴主力留下大半!”
当时汉武帝可是动用了三十万军队,匈奴只有十万人。
在民中卿的眼里,只要这一战打响了,匈奴绝对会产生大幅度伤亡。
别的不敢说,一战之后,车臣单于绝对二十年之内缓不过气来。
“君真的觉得错误都在雁门尉史和王恢身上?”白明哲反问一句,“如果他们两个人有点能力,一切按照计划的发展,真的可以全歼匈奴吗?”
“怎么不能?!”
白明哲冷哼一声,“骑兵天生就克制步兵。如果车臣单于率领骑兵将我们的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怎么抵挡他们撤退?并且匈奴是游牧民族,本身的警惕性就很强。汝觉得随便一个圈套,就能让他们相信?”
说到底,马邑之失的主要原因,还是汉武帝太过着急了。
他连匈奴人的习性都不了解,就敢大规模出兵。放上诱饵,引敌人上钩,入包围圈,这样的战略只能是小范围战争。连动物都知道先派个侦察的,何况是万物灵长的人类。
所以马邑之围本身就有问题。
它根本就是一场为了报复白登之围的错误军事斗争。
白明哲顿了顿,没等民中卿回答,便继续说道:“小人再问公一个问题。公觉得我大汉在边境周围调动三十万军队,匈奴会没有一丁点的察觉?不说别的,单单这三十万人的粮草调动的动静,就不小吧?再加上竟然方圆草原之上只有有牲畜,却无牧民,汝觉得车臣单于是傻子吗马邑之围的主要错误不再尉史、不在王恢。归根结底,还是陛下太过心急了。”
匈奴人争夺单于这个位置的残忍,不比清朝的九子夺嫡差。
凡是在争夺中获胜的人,都是有一定的手段,头脑的。
傻子当权,这种事情也就只有晋朝出现的可能性大一点了。
那个“肉粥吃不吃?”的千古“名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