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彻夜流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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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觉得原夕争修长的手指略抬她的下巴,道:「抬起头,神灵的眼神是由上至下的,应该是怜悯,不是祈求施舍的。」

    蔡姬抬起了头,却发现原来目光只要略略高一点,便可看过这草丛,看到远处已经是早春日暖,新枝抽芽。她从三岁习舞起,便经常因为喝斥,因为打骂,因为嘲笑而不得不含着眼泪跳舞,这是她第一次……带着骄傲去舞。

    李缵坐在假山石上,咬着草根很有兴趣地看他们在排舞,然后对柴平道:「柴平,我都有一点迫不及待了,我很想看原夕争能给我什么惊喜。」

    皇家别苑里都有天然的戏台,但是原夕争却让他们把上面的盖头统统拆掉,这便让台面整整扩大了一倍,还花了李缵整整三千银子,买了很多假山石,把台子的周围都点缀成了崇山峻岭,又用了不少别人赠送给李缵的夜明珠之类,将它们都很随便地抛散在这些假山石之间。

    等差不多的时候,李缵含笑着对原夕争,道:「你也花了我不少钱,不如先让我看一下吧。」

    原夕争微笑道:「殿下是主人,岂能不让主人先过目?」

    蔡姬现身于李缵面前的时候,李缵也是禁不住微微吃惊了一下,他没想到原夕争能这么快就让一个舞娘脱胎换骨,尽管这只是个半成品,也无音乐伴奏,但已经极具感染力。

    蔡姬的舞蹈带了剑意,这使得她的舞有了一种铿锵激烈之意,与之前秦淮河边那个扭动腰肢,卖弄风情的舞娘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

    李缵含笑看完,只淡淡地道:「不错,这个舞原本可以很完美,只可惜……」他转过脸来看着原夕争,道:「她不是你。」完,他没有再其他话,就悠然扬长而去。

    原夕争低头,转脸再看蔡姬,她那张艳丽的面容便扑入眼帘,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

    宴席之日转眼即至。那一天里,南朝的皇室,三公九卿齐齐到场,给足了李缵面子,但李缵却似乎没什么兴致,大多的时候他甚至是冷冷的。

    宴席上,荣王楚暠称赞李缵这一席酒菜,做得别致。李缵懒洋洋地道:「是你们自己的厨子做的。」

    他这么一开口,楚暠不免有一点下不了台。

    倒是楚因温和地接了过去,道:「这菜虽是南菜,但里头又夹杂了一些胡菜的风格,因此多了些许粗犷,倒是与平日里不同,真是要多谢二殿下给我们增了眼界。」他浅浅淡淡给楚暠解了围,又不显得与李缵唱对台戏,温和有礼,昌帝楚暐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楚暠则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李缵笑道:「十皇子,要今天我确实准备了一份大礼给各位。」

    昌帝感兴趣地转过头来,道:「二殿下准备了什么给我们?」

    李缵竖起一根手指道:「一曲舞。」

    楚暠这一次学了乖,笑道:「莫非是北方的大曲舞(注11),又或者是敦煌的飞天舞?」

    李缵淡淡地道:「我没那么多功夫让人弄这么复杂的舞蹈,这只是一个寻常舞娘,但她的舞却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我也是偶然所得。」

    楚暠又碰了一鼻子灰,不由脸色有一点不太好看,转眼见楚昪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以示不要再多嘴,他只得勉强笑了笑,不再言声。其他人稍微了解李缵一点的人,都觉得这人狂妄到了极致,看人看物的目光,都仿佛是在看垃圾,难得他也会夸赞某样东西,不免起了好奇之心。

    于是众人尾随着鱼贯而入,只见后花院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竟然是搭建了一个很大的露天看台。众人好奇心更是被吊足,等他们都落座之后,身后长廊里的灯居然都被熄灭了,光留下戏台周围几盏气死风灯。

    台后的原夕争看着那几盏灯,轻笑着问蔡姬,道:「你信不信任我?」

    蔡姬僵硬地点了点头,原夕争笑着握住她的臂膀,道:「我数到三,不管你身在何方都开始起舞好吗?」

    蔡姬点头,应了一声好。原夕争慢慢地道:「一,二,三!」

    这个三字轻轻一吐出,原夕争的手便一扬,竟然将蔡姬扔到了半空当中。蔡姬由上而下的看着脚底下那些人,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并非想象当中那么惊慌,她在心里意识到,原来自己是真的相信原夕争。

    她轻舒罗带,在空中起舞,然后缓缓降落于台前。

    她的奇特亮相让皇室的人都轻轻地诧异了一声,等到蔡姬一落入舞台中央,这声诧异的尾音不由自主地便被拔高了。

    只见这一出场如谪仙下凡的女子竟然是半面妖艳如鬼,随着音乐声起,她轻展纤长的玉指,肢体柔软地旋转,如同一株看似缓慢,却很快生长的爬藤。那音乐很奇特,听起来乐器象是琵琶,但又不似琵琶,那种乐声如同打击乐,轻亮中带着铿锵。

    音乐的形式也颇为奇特,不似以往的艳(注12),亦不似寻常的序,昌帝点头道:「这舞特别,乐器也很奇特,不知道是什么?」

    李缵还未回答,楚因已经轻笑道:「陛下,这是胡人的琵琶,又叫胡琵,非用手指弹,乃是拿物敲击,因此清亮。」

    昌帝哦了一声,这个时候音乐已经进入了破(注13),和声起,琵琶声渐消,代之而起的是二胡,这破也是与众不同,和声整齐却音浅,倒是二胡一枝独秀一般,声音亮丽,悲怆中带着压抑,再看场中的舞女似在红尘中挣扎,又似在轻声喟叹,令人看了心情也随之低落,有几个皇室女子甚至轻轻地拭了一下眼角。

    可是没等人自怨自怜太久,突然听到音乐一变,乐器又换成了古筝,那女子双袖一扬,长长的罗袖便在空中展开,这个时候她又换了一面,别人才意识到她的另一面是素雅洁净,眼神淡淡的,透着一种睥睨,一种不着痕迹的轻蔑,仿佛众生在她脚下皆似蝼蚁。

    她的身姿轻盈,罗衣从风,长袖交横,仿佛挣脱了天地间的桎梏,有一种来去了无相关的潇洒。

    那种特有的音乐舞姿已经完全让人着迷,连片刻的低头交谈都忘却了。这个时候不知道谁把灯灭了,台上在夜明珠的照映下,女子只留下淡似尘烟的剪影,一舞精彩到极至还未令人回过神来,便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曲音消散之后,众人都沉默了许久,才听昌帝才叹了一句:「果然是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啊。」

    李缵好像忘了回昌帝的话,只听一个女子轻亮地道:「父皇,叫那女子出来一见吧,我觉得她跳的舞仿佛是申诉故事一般,孩儿好想知道这是什么故事。」

    昌帝回头见那女子,一笑便道:「瑞安,你便是好奇。」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舞弄得心醉神迷,唯有楚暠心惊却不是为了舞,而是他认出了这个舞娘便是前几日自己追杀的蔡姬。他万万没想到一个三流的跳艳舞的舞女,短短数日不见,居然气质变得有一种隐然不可侵犯的高华之气。

    瑞安这么一多事,楚暠忍不住道:「瑞安,不过是一个舞女,你一个公主嚷着听一个舞娘事,成何体统。」

    他的话一出口,李缵已经淡淡地道:「南朝的公主见这位舞娘有*份,我听听倒无妨。」

    楚暠的脸如茄色,他没想到自己心急之下又把李缵给得罪了。

    昌帝笑道:「传她上来吧,能将舞跳到如此境界的女子想必是一个传奇。」

    李缵微微笑了笑,道:「确实……是一个传奇。」

    蔡姬缓缓地走上来,她已经去了彩装霞衣,改成普通的罗衫,尽管容貌依然艳丽,神情也会不由自主带着媚态,但是刚才她那妖艳似鬼的半面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因此她这么一素颜上来,别人反而觉得她淡淡的有一种清雅,神情偶尔有几分慵懒,远不同于寻常的女子。

    「蔡姬见过圣上。」

    昌帝笑道:「平身,你的舞跳得不错。」

    「蔡姬谢过圣上夸奖。」

    昌帝笑道:「你此舞可有名头?」

    蔡姬淡淡地道:「不屈。」

    昌帝一愣,重复道:「不屈。」

    「不屈乃是此舞的名字,不以卑微而屈膝,不以弱小而屈膝,不以一时之得而屈膝,不以一时之失而屈膝。」

    楚暐心中震撼到无比,倘若不是贡献此舞的人是李缵,他简直会以为是哪一位大臣刻意安排来变相劝诫自己。

    昌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位舞娘的话,楚因温和地笑道:「二殿下府上的舞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乐舞从来只有靡靡之音,哪得几回铿锵。」

    李缵自然是有苦难言,心里暗叹:原夕争你好,你不但让蔡姬吸引了皇帝的注意,还借着她的口给南朝皇帝进言来了,一石数鸟。

    他没开口,蔡姬却向楚因行了一下礼,道:「回十皇子的话,蔡姬……并非北齐人,二殿下虽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我却是南朝人,与他也只是一时的宾主之谊。」

    她这么一开口,楚暠是又惊又怒,他一直想不透李缵排这么一场舞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看明白了,蔡姬竟然有告御状的念头。

    他不由自主地去看了一眼陈昂文,见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昌帝知道李缵不会无缘无故安排这么一场舞给自己看,里面必定有下文,而且这个下文恐怕会令自己相当难堪,不由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他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李缵,笑道:「多亏二殿下救了这么一位奇女子,否则我们只怕要失了眼福了。」

    李缵笑了笑,道:「圣上,蔡姬一舞只不过是为了有机会能与圣上诉一下自己的冤情。」

    楚暠再难以忍耐,道:「南朝自有律法,若是此舞女果然冤情,理该上去申诉,岂能惊扰当今圣上。」

    李缵冷笑了一声,道:「奇了,蔡姬还未话,你怎知必然会惊扰了圣上?」

    楚暠还未话,昌帝已经一举手,道:「蔡姬,你有冤不妨来与朕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