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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夕争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懊悔,自己只那一刻的犹豫就让一个疼了自己十几年的长辈带着遗恨走了。
整个院子里都在沉默,没有哭泣,没有对话,唯有外面寒地里老鸦的聒噪声一阵阵地传来。
「子卿哥哥,这件事还要麻烦你了。」
原夕争茫然地看向曾楚瑜,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话,曾楚瑜道:「家母新丧,我是一个女流之辈,还要劳烦子卿哥哥为我操持,族长那里还请子卿哥哥代为传丧。」原夕争依然有一些神不守舍地道:「这是自然的,你都交给我吧。」
曾楚瑜微微行了一礼,道:「有劳子卿哥哥了。」
原夕争慢慢站起身,低头见曾楚瑜很温柔地替她母亲将衣服整理好,原夕争扶着墙出去,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到原炟那里。
原炟听曾楚瑜悬梁,顾姨刺激之下,突然亡故,也是惊得老半天不出话,隔了许久才道:「宛如……宛如,唉,她这一次是太不像话了。」
「你做什么了?」原夕争开口冷冷问道。
原炟愣了老半天,才意识到原夕争这是在同自己话,他道:「这些小儿女间吵吵闹闹,我又哪里会想得起来去管?」
原夕争冷笑道:「小儿女,大伯,你以为是宛如将来会当十王妃对么?你以为是宛如赢了曾楚瑜,所以你由得宛如去胡闹,由得她去欺凌弱小,你统统都装作视而不见,对不对?!」
原炟气道:「宛如要赢楚瑜,也不是我能了算的,你要怨就去怨平贵妃挑了宛如好了!」
原夕争微微一笑,充满了讽刺,道:「大伯,我听那两本佛经,你怕楚瑜受刺激已经收到你这里来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拿来我看一下。」
原炟叹了口气,道:「我这也是为楚瑜好,她万一冲动起来把那佛经撕了,那可是大罪,虽然不过是两本普通的佛经,但也是贵妃娘娘的赏赐。」
他着便从一个黄锦盒里,慎重地将两本佛经拿出来递给原夕争,道:「我也是再三仔细看过了,就想给楚瑜找一点平贵妃的意思出来,可是看来看去,就是两本手抄佛经。你看这纸,就是芒团纸(注15),装帧也普通,都不象是皇家之物。」
原夕争只看了一眼书面,上面有一个笺花似的落章,只看那么一眼,原夕争的眼圈便红了,抬起手扬了扬这本册子,道:「大伯,你可有看到上面的这个落款?」
原炟道:「自然是看过了,是一个叫妙玉观人抄的,所以落了她的款。」
原夕争双眼略含悲愤地道:「那么……你可知道妙玉观人是平贵妃给自己取的法号?!」
原炟大吃一惊,啊了一声,他慌忙将那佛经拿过来,再三翻阅,只见那些字体端正有余,却不见得有多漂亮,他道:「这……这……」
原夕争冷笑道:「这就是平贵妃的真迹,大伯想必听过平贵妃并不是出自大户人家,乃是过继给江苏太守的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她进江苏太守府内的时候尚不识字,是江苏太守替她请的家教,教了她整一年的书,她才进的宫,因此虽然她整日抄佛经,但字体一直不过尔尔。」他着站起身来,道:「平贵妃对宛如诸多赞誉,赏赐厚重,却只给了楚瑜两本自己手抄的佛经,关照她静心参研佛经,哪一个更象是以婆婆的身份话行事?你再看这两本佛经,一本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本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两本皆是清心祈福的经书,哪一个当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媳妇能多多为自己的儿子念诵经文,以期去灾降福?」
他一句,原炟的脸色便白一分,到后面原炟已经是面无人色。
原夕争将佛经重重地甩在他的怀中,道:「而你,自作聪明,却让一个年过半百,辛苦一生就要否极泰来的女人含恨而亡……大伯,你自求多福。」
原炟清醒过来的时候,原夕争已经走了。
原炟也是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他不过细细思量了一下,便立即赶往曾楚瑜的家里,对她好声相劝,并对她言明会重责宛如,绝不轻饶。曾楚瑜远比原炟想象得要冷静,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要谁为她母亲的亡故承担责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份冷静让原炟的心里有一些发毛,好像整个人透了风,不上来哪里不对,只隐隐觉得遍体都生寒。
末了原炟轻叹息了一声,道:「楚瑜,你母亲的丧事只怕办不得!」
他这么一句话出口,原本一直柔弱低着头的曾楚瑜的头突然一抬,眼里的光芒逼得原炟差点倒退一步。
原炟连忙道:「楚瑜,我不是不乐意替你娘办丧事,只是宫里规距,凡是能嫁入皇室的女子,必得父母双全,身世清白。我既然已经认了你做闺女,便不得不替你考虑,万一你有这个希望,不能因为这个丧事冲了喜事,你对不对?」
曾楚瑜缓缓收回了目光,隔了一会儿,细声地道:「楚瑜不太懂,这一切都凭族长做主。」
原炟方才松了一口气,又陪着曾楚瑜了一会儿话,方才回家。等他回到家里,仍然觉得曾楚瑜突然看他的那眼便如芒刺在背,想了一想只觉得都是祸起自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女儿。
原炟想到此处,便喝道:「来人啊,把宛如给我带过来,再将家法拿来。」
哪知隔了半天,家法是取来了,但是去找小姐宛如的人却是空手而回,光带来了一张便条,上面草草地写着:「王妃我不要当了,就让给楚瑜好了,只当是我赔不是了!爹爹,我决定浪荡江湖自我流放一个月,你们不用来找我!」落款是宛如。
原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拿着便条无奈地道:「你还真当别人看上的是你这刁蛮的丫头?」
原炟不设灵堂,不发丧,原夕争坚决不同意,顶撞了数句。
原炟才叹息了一声道:「除非你想让楚瑜人财两空,我已经征得了楚瑜的同意,你若是还要吵,便先去动了楚瑜来吧。」
于是一日之后,顾姨便被装殓在一口极度气派的棺材里匆匆下葬了,没有灵堂,亦无人祭奠。除了曾楚瑜,唯有原夕争陪着母亲看着她入土为安。这几日除了回家休息,原夕争便是日日陪着曾楚瑜。虽然新年将至,但比起往年热热闹闹地凑在顾姨家里剪纸等着过新年的那种轻松欢快的气氛,现在是压抑的令原夕争觉得喘不过气来。曾楚瑜将平日里母亲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再一样一样整理进柜子里,几乎不同原夕争一句话。
原夕争照料完了曾楚瑜,骑马来到了村口,看着远山夕阳渐沉,透过枝桠斑驳的红晕洒了原夕争一脸一身,但却抵挡不住这冬日里逐渐升起来的夜雾寒意。古道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原夕争不禁放目看去,只见一人快马而来,不过片刻便到了原夕争的面前。
李缵穿了一身很正式的北齐皇服,依然是黑色的底子,银色的蟒纹,贵气非常。这是原夕争第二次见他穿得这么正式,上一次是南昌帝宴客,再一次便是眼前。
只听李缵微笑道:「本来已经启程,突然想起了你,虽然我知道你终将会来北齐,但还是忍不住在临走之前要来看看你。」
他完了话,原夕争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之人,想起若非他死缠烂打将自己困在都城,只怕自己早就回了原村,这样顾姨就不会死,曾楚瑜,母亲和很多人都不会因此而伤心欲绝。
原夕争越想越气,冷冷地道:「二殿下这么自信,不知道还回头来看子卿做什么?」
李缵笑道:「来,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原夕争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何事?」
李缵轻抚摸了一下马,道:「认识我还算高兴吗?」
原夕争冲口道:「若有得选择,我但愿并不认识你!」这句话其实一出口,原夕争便似隐隐有一点后悔,李缵似乎也不生气,只垂了一下眼帘轻笑了一下,勒转马头,回身纵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