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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二十五年，阳春三月。
京城洛阳。
城里城外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乐，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崔昊和杜子林一大早就挤到贡院门前，等着会试发榜。
只是人群实在喧闹，再者京城不比清平，随便一个路人就可能是元老之后。是以贡院门前层层叠叠都是各家派来的小厮丫鬟，后头更是排了一溜公子夫人们的马车。
崔昊眼见实在挤不过去，干脆拉着杜子林站到一边：“算了子林，我们等会再看也不晚。”
“你在这等着，我挤过去就行。”
说罢杜子林便矮着身子往前钻，他对崔昊和自己胸有成竹，直接跑到第一章榜单从上往下找名字。
果不其然就在第一行看到了他们名字：
一甲进士会元：清平人氏崔昊
一甲进士亚元：清平人氏杜子林
一甲进士经魁：洛阳人氏高鹿
杜子林心中石头终于落地，跑到崔昊身边：“恭喜会元老爷金榜题名。”
崔昊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笑着问他：“那你呢子林？”
“自然是要紧随仪容身后。”杜子林朝他眨眨眼，一语双关。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崔昊心里百转千回，还是装起糊涂：“我就知道你是好样。”
“好了，咱们回客栈好好放松放松，马上就要殿试，争取还能大放异彩。”杜子林叹了口气，追妻之路漫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岸。
到了下午，两人无事可做，刚好收到何慈来信，就手书一封，把今日喜事告诉了他。
正欲出门寄信，却被几个衣着光鲜的小厮给拦住了。
“公子们可是清平崔昊和杜子林？我们老爷在家中设宴，烦请公子前去。”
“我们兄弟在洛阳一无亲戚二无朋友，你们老爷请我们做什么？”自经了清平一事，杜子林瞧着谁都不像是好人。
为首小厮听了他的话，顿时趾高气昂：“我们老爷乃是当朝宰相，今日特在家中设宴，怎么杜公子是不愿意？”
崔昊赶紧回话：“怎么会，我们兄弟这就随小哥前往。”
约莫在街上走了有一柱香时间，便到了丞相府前。
小厮见他们二人站在门前，像是被高门大户给唬住，更是得意。
林之津远远就看到了崔昊和杜子林。
今日父亲设宴，不过就是替自己女儿远个好夫婿罢了。虽然是要选，但他们林家的女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他和父亲昨夜就已知晓会试成绩，父子二人一致认为唯有一甲进士及第的三位公子才有资格做他们家的女婿。
这其中尤以崔会元的文章更出色。
林之津放下架子，主动走到他们二人身旁，对杜子林说道：“可是崔会元？会元不仅文章出色，连品行也是人中龙凤。”
杜子林尴尬的摸着鼻子：“大人，我乃清平杜子林，这位才是崔会元。”
林之津闻言一愣，低头打量起崔昊，原本喜气洋洋的脸顿时眉头紧锁。
不怪林之津认错人，实在是崔昊文章写的犹如行云流水，早在昨日就在国子监里传了个遍。
父亲见了他的策论更是赞不绝口，直接就拿到上书房交给了胥御皇帝欣赏。
适才见他们二人走来，他一双眼睛全贴在杜子林身上，本以为文章了得的才子外貌自然也要风度翩翩。
就算没有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那也不应该，不应该是眼前这人般三大五粗，有缸粗没缸高呀。
崔昊见他表情隐忍，如何不知心中所想。只是从小到大见惯了旁人这种表情，就算难受也能装不知道。
“清平崔昊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林之津听他说话之声，更是浑身不痛快。这种模样别说宝贝女儿看不上，就是他都看不上。
“本官乃潼安大将军林之津。”说罢便对身后管家交待：“带两位公子进去坐吧。”
恰好又有其他高中的进士前来拜访，林之津头也不回地甩开他们二人。
杜子林愤愤不平：“怎么洛阳还是凭人外表说话的？”
“算了子林，我们先进去吧。”
“真是半点眼光都没有。”
崔昊笑着摇摇头：“就你的眼光好。”
“那是自然，我眼光一向最好。”
两人打趣着来到前厅，管家带着他们落了座，便退到一边。
大厅里稀稀拉拉做了两桌进士，不一会儿崔昊和杜子林被人认出，便被进士们团团围住。
“会元老爷可是本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进士，怎么还要如此低调？”
“是啊，能有幸与会元老爷同批赶考实在是我的福气。”
“今日出门父亲还特意交待，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与崔会元拉好关系呢。”
“清平镇可真是风水宝地，居然一次就出了两个及第进士。”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能够连中三元是崔昊预料之中又是惊喜之外，当下也不在谦虚：“多谢各位公子抬举，日后到了翰林修书，还要多多仰仗公子们。”
“哪里哪里，分明是我们要仰仗会元。”
“朝廷今后定是要重重嘉赏，连中三元者绝非池中之物。崔公子日后高升可不要忘了咱们同科情分。”
又寒暄了一阵，宰相林有海和大将军林之津才前来。
林有海端了一杯酒，亲自敬与崔昊：“恭喜崔会元连中三元，崔公子是我们本朝第一个三元连中的进士，以后定要好好效忠朝廷。”
崔昊连忙起身，千恩万谢。
林夫人带着女儿晴兰躲在屏风后偷看。
“怎么样，可有相中的？”
晴兰红着脸，哪里敢说话。
“好孩子，看上哪个了只管和娘说，有你爷爷做主，你怕什么？”
“那个杜公子，杜公子看着不错。”
晴兰磕磕巴巴，到底还是如实说了。
林夫人点了点女儿鼻头：“小人精，就知道你要选他。”
林夫人又仔细打量杜子林，观他不仅玉树临风儒雅温柔，更难得落落大方松弛有度。
“这满屋子最好的一个就是杜公子了，乖女儿眼光可真不差。”
“可是昨天父亲说，崔会元文采更胜一筹。”
林夫人早瞧见了矮冬瓜一样的崔昊，他们家又不缺才子书生，一个会元还入不了什么眼。
“那是你爹没见到他长什么样，就这种人来咱们府里当仆人我都要嫌丑。”
“要是爹爹执意如此怎么办？”
“傻孩子哪里会，你爹就你一个女儿，就是天上月亮他也愿意给你摘，怎么会逼你嫁给地上泥巴？”
晴兰听到母亲担保，才算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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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林夫人和女儿才等到林之津忙完回家。
“老爷，公爹意见如何？”
林之津脱了鞋袜，坐在椅子上叹气。晴兰赶紧给他递茶，林之津看着如此听话乖巧的女儿更觉不公平。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惊才绝艳的崔会元，老天不长眼居然把他生得如此难看。”
“那杜公子呢他可有婚配？我打听了他今年乃是亚元，配我们晴兰不亏了。”
“配个屁，我今日已经问过了，他居然早就纳过妾室了。”
林晴兰闻言泫然欲泣，林夫人赶紧又问：“那也不要紧，一个妾室扔出去就了事。”
“我又何尝不是此意，只是他老家才遭了大水，妾室与庶子尸骨无存。”
“什么，他居然连庶子都有了？”林夫人大怒：“什么风度翩翩进退有度，原来是个烂肚肠的小人。”
她又拉住晴兰的手安慰：“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上不得台面，回头让你爷爷从世家公子里好好给你再挑个。”
“世家公子再好也比不上崔昊的前途无限，我听父亲说胥御皇帝本就有意为大皇子培养下一任官员，这崔昊更是皇帝爷爷重点关注的头一位。”
林夫人撇撇嘴：“你的意思是相中崔昊了？一个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我绝对不会同意。”
晴兰终于忍不住，哭唧唧抱屈：“崔昊也太丑了，爹爹莫要逼我。”
“谁逼你了，只是这门亲事成不了就太可惜了。”
“咱们林家哪里还用得着他一个会元抬轿，简直辱没我家门风。”林夫人坐在凳子上气得不能行。
“话是如此，可父亲也在纠结，若是弃崔昊不用，改为栽培他人，实在有些南辕北辙。”
林之津今日和父亲商议许久，还是拿不稳主意。
用崔昊，可为父亲得一坚实臂膀。
不用崔昊，如今他就能崭露头角，日后势必也会一飞冲天，到时候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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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尚蒙在鼓里，还不知道自己命运已经被他人捏在手中的崔杜二人正醉着酒，摇摇晃晃回客栈。
今日有喜，各进士纷纷前来敬酒，崔昊熬了二十年一朝青云起，自然来者不拒，杜子林看他高兴也未有阻拦。
走到护城河，崔昊突然蹲坐在路边，两手捧着脸，不知道在看什么。
“仪容怎么了？”
崔昊抬头朝他笑笑，露出脸颊小小的酒窝。
他其实并不丑，只是自古读书人皆讲气度，就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不会自折脊梁去为五斗米发愁。
可崔昊不一样，从小跟着父母兄长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吃的不过是腌菜米粥，所以才会养出一身黑黄皮肤。
后来有幸崔家庄来了一云游和尚，见他聪慧才日日教习。
崔昊能有今日，全靠云游和尚和父母兄长。
“你知道师父为什么给我仪容的表字吗？”
他像是喝醉了，不等杜子林回复就自问自答。
“师父说我貌丑，以后定会因此吃苦头。但是不能因为旁人嘲弄就妄自菲薄，所以就叫仪容。”
“虽无仪容，可有容仪。”
杜子林蹲在他身前，把手放在他手上：“你不丑，仪容心地善良又才华横溢，你不丑。”
崔昊把头放在他肩上，低声笑起来：“师父以前也这样说，不过后来他又改口了，以貌取人乃是人之天性。身为人者，自有七情六欲和狭隘刻薄，不可破。”
“以貌取人的都是凡夫俗子，早晚会有人知晓仪容的心胸抱负。”
崔昊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执着目光看着他：“你知我有何抱负？”
“以一己之力负百姓重担。”
杜子林才一说完，崔昊突然流下两滴热泪。
他拿袖子擦擦脸：“你不觉得可笑？”
“为何要笑，普天之下皆为百姓。百姓所求才是天命之归。”
崔昊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繁星点点，想起临走时师父说的话：执念太深便是魔障，所寻过多定有折损。
执念太深便是魔障
所寻过多定有折损
师父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
活不过三十岁
杜子林看出他心事重重，干脆也陪他躺在地上：“我没有什么抱负，我只想这辈子能和有情人在一起，做快乐事。”
“以前在家我娘总骂我太自私，只顾自己。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气，我喜欢的东西旁人碰下都不行，但是没办法，我就能活一辈子，这一辈子自然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
他说得时候一直侧着脸看崔昊，最后两人目光对视，他才又道：“你知道什么是有情人快乐事吗？”
“就是只要和有情人在一起，哪怕断手断脚也快乐。”
崔昊扑哧笑了：“怎么在一起还要断手断脚？”
“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断我手脚也愿意。”
杜子林突然认真起来，崔昊心中慌乱，不敢再看他。
谁料他今日铁了心要捅破纸窗户，掰过崔昊的脸，满目深情：“你就是我的有情人，和你在一起就是快乐事。”
崔昊刷一下脸红透，结结巴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你只要别撵我走就行了，我全家都死绝了，现在就剩你一个。”杜子林把头放在他胸口，装起可怜。
果然崔昊心软：“我撵你做什么，子林如此优秀还愿意和我同行，我为何要撵你。”
两人又躺在草堆里说了会儿话，才结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