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 迷局(3)

花无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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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驮郡,一场夜雨倏忽而至。

    寂冷的街面积满水潭,映照出从暖香楼楼窗透出的绯红灯光,与隐约传来的丝竹笑语之声,交织成一片令人迷醉的朦胧。

    一个黑影骤然落在水潭中,踏碎夜色,溅起一片水光。只是欻忽间又掠身而起,踹上巷壁,攀上栏杆,落在窗口边的暗影之中。

    “啊呀,步少主,您轻点……”

    “宝贝,本少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来,这是本少主亲手研制的千金丹,吃了它。”

    “什么千金丹?”

    “乖,这千金丹啊,取‘春宵一刻值千金’之意,今晚啊,咱就好好度这春宵。”

    “步少主,不研制灵丹妙药,尽做这些春药,您就不怕池阳城里那位突然出现,要您小命?”

    “这不过是本少主的业余爱好。不是本少主吹嘘,本少主天资聪颖,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百药阁里的灵药,一半以上都是本少主研制的。不然这次,老头子也不会放我出来是不?不说那些没用了,一年没见,本少主可想死你了……来,烟儿乖,先吃了它。”

    “那少主先喝了烟儿亲手酿的这杯酒。”

    “果然是人间难得的佳酿。”

    ……

    酒席坐边的男子,虽生得中人之姿,却一派风流,与那身侧美人调戏逗弄之际,眼底清明凌厉,一点都不像迷醉于风月。

    那美人吃了“千金丹”便已迷迷蒙蒙地倒在男子怀中,藕臂勾着那男子脖颈,酥骨媚眼,在其耳侧呵气如兰。

    只是片刻间,这一室旖旎被陡然呼啸而来的寒锋刮破。

    生死之际,那男子抱着怀中女子,从座位上旋身而起,避开对方第一拨攻击。

    稍未得闲,一道挟着强劲星元力的寒厉掌风劈面而来。透明的空气被掌劲扭曲成肉眼可见的实质。

    勾唇一笑,旋地而起,一个飞腿横扫,将对方的掌力击碎。

    黑衣人被这股劲力击得反退数步,后脚扣住墙根才得以稳住身子。

    眼底尽是不可思议,迎上对方男子志在必得的冷笑,目光一闪,正准备破窗而逃,脚腕已被两道绞藤缠住,那绞藤犹如活蛇一般瞬间将他整个人缠紧。

    男子将怀中女子就势扔在地上,女子痛哼了声,冷笑扫了一眼惧意尽显的娇脸,抬手一扬。

    两粒夺命星子在那银面人瞳孔中迅速放大,眼中惊恐未退,就已咽气。

    一把扯了那黑衣人的银制面具,勾了勾唇,覆在自己面上,转身面向地上早已瑟瑟发抖的女子。

    毫无温度的声音中似淬了寒冰,“烟儿,一年不见,你变了呢?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女子双手撑着地面,微微喘息,嘴唇发白,两颊却因药力作用一片媚人嫣红,侧脸看着渐渐逼近此刻对她来说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男子,“步……步少主,他们给我吃了毒药,我要是不这么做,他们……他们会杀了我,步……步少主,请你看在往日情分,救烟儿一命。”

    “真是可惜了呢,现在我要杀了你。”

    毒蛇般的手指缠上女子白皙而脆弱脖颈,未等那女子反应过来,只听“咔啦”一声瘆人脆响,一朵娇花就此蔫萎。

    男子嫌弃地甩开手,复又走到黑衣人身边,一扬手,收回绞藤,从那人怀中取出一截传讯管,“啧,叫风流倜傥的本少扮这么丑的黑衣人,这是要闹哪样?”

    一道星子般的流光穿过雨夜飞珠,逆冲至天中,欻忽一闪,泯灭消失。

    男子轻轻一笑,将失了用处的传讯管扔出窗外。

    *

    百里外的北砾城北,温家最东边的望江楼。

    夜幕中,栏杆边两人一前一后,望着东边天宇,黑沉沉一片夜幕中,却见赤色星点欻忽一闪。

    “主子,黑衣已经得手!看来这次,事事都顺着主子预料的方向发展。属下恭喜主子!”

    *

    “你好像一点都不急。”灯影下,南纾笑着将杯中早已温凉下来的茶一饮而尽。

    “有你这个军师在我急什么。”

    “可你改变了诱敌方案。”

    “南少主,你可知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放松警惕?”

    “何时?”

    “当一切顺着他预计的方向发展,那种尽在掌握的感觉,最能迷惑人心。”

    南纾微微一笑,“好像……有些道理。”

    “等明日,一切皆可大白。”

    *

    一股奇异的炙热突然从内海处升腾而起,迅速向四肢百骸处蔓延,整个身子一下子变得火热。不是变热,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燃烧,像是被熊熊烈焰包裹炙烤的热。

    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时绯清感觉流淌在血脉里的是火苗,而不是血液。

    定睛内视,果然内海处有一团拳头大小的金色火团正熊熊燃烧着,火珠欢悦蹦溅,落入沉寂的内海,使得没入内海深处的魂体也开始渐渐生热。

    再这样下去,她怀疑自己要被烧成一堆灰烬。

    想到庭院里有个莲花池,他想翻身下床,然而整个人像被什么力量禁锢,动弹不得。

    命悬一线之际,时绯清忽然想起曾在古籍上读到的“清火诀”,这是万年前不知哪门修仙派的门派心法,当道修在修炼中出现走火入魔的征兆时,诵此口诀,皆可自救。

    抱着侥幸心理,时绯清开始沉心默念。然而,可悲的是这清火诀非但内用处,反而引起那团火苗的不满而烧得愈发肆无忌惮。

    不满?这火团霸占他的内海也就罢了,竟还敢反抗,心生不满?

    念头刚升起,时绯清陡然惊觉内海深处巴掌大的银色人形魂体竟开始撑大起来,到最后竟露出内海。那火团见了那魂体欢悦至极,绕着那魂体绕了一周,倏忽没入魂体之中。灼烧似的炙热之感也在那团火苗消失在魂体之中时而消失。而魂体又迅速变小,缩回内海之中。

    什么东西!

    时绯清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发现自己已经汗湿一身。

    窗外天光微亮,方才竟是做梦?

    时绯清叫来沈天打听杨藏的事,昨夜杨藏将他送回涟月阁,看起来是个挺热情,性格也较为温吞的人,时绯清总觉得这人笑里藏着些什么。

    杨藏虽为长老,却比温浔大不了多少,作为非世族血脉的外族,能淬炼二星的,已经是炼星士中的佼佼者。正是凭借着实力,和谨慎平和的处事作风才得到老城主的赏识,坐上长老之位,虽说这长老职位并无实权,但至少在人前也是受人敬拜的。

    之前,杨藏跟温浔走得比较近,得空常来涟月阁与温浔下棋聊天。

    除了温漾,沈天的口风中,似乎对这位三长老另眼有加,对其信任非常。

    不用说,能一起下棋聊天,以从沈天口中了解到的温浔的性子来推测,自然也将他当朋友来看的。

    这温漾大概也是怕其妹妹一个人在涟月阁闷坏了,才默许了这些阿猫阿狗进进出出。

    也罢,这些破家事,她时绯清管不了,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司星盘。

    沈天一听时绯清要去城里,有些急,“少主,城主现在尚未醒来,你一人出去着实不安全呐。”

    “怕什么,不是有你么。”

    沈天嘟囔,“阿天可不是炼星士,怎保护得了少主。”自家少主失忆之后,不仅性子变了,胆也肥了。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两个月前,不就是眼前这位少主亲手给自己下了迷药,偷跑出城,害他被城主在黑风台关了整整两月。

    “本少主不用你保护,你只要带路就行。”

    店肆林立,车水马龙,一片熙攘自不必说,不过,与中凌城一比,北砾城在人气上,显得较为逊色。

    上次进城时,陆府马车伺候,只能通过车窗一窥风景,实在不怎么惬意。

    如今走在大街,却没什么心情游赏,一路直奔陆府所在的城东。

    凭借记忆来回走了个遍,哪里有什么陆府,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

    “东城没有陆府,不过听少主的描述,正门两尊神女石像,那个地方应该是‘神女莊’。”

    时绯清纳闷,“‘神女莊’?这是什么地方?”

    “阿天也只是听说,据说这‘神女莊’在北砾城外的某处,没有人真正知其所在,是个黑市,每月十五月圆日才开放,而且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去。”

    “……”怎么这事情越来越复杂呢?

    “诶,二少主,你去哪?”

    “这城里哪个酒楼最出名?”

    “自然是二得酒坊。二得二得,得人之心,得人之赞。这二得酒坊的菜,要说北砾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这还不算,他们酒坊里酿的就,有一种叫情人醉,那滋味,啊不,光听描述,那滋味就叫人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带路!”

    二得酒坊果然像传闻中的人气绝旺。外边街上也不见得有这么多人!

    拿眼溜了乌压压一片的大堂一圈,最后朝堂中人气最旺的大圆拼桌走去。

    这些人不管是风雅,还是粗俗的,有钱的,没钱的,都热衷于各种传闻逸事,唾沫横飞之下,能吹破厚比城墙的牛皮。不管是时下刚发生的事儿,还是不为人知的秘闻,这些人却是最灵通。

    这当口,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正在胡吹乱侃,“这会两大世家同时遗失了神器,指不定就是那紫衣盗圣所为。”

    “那个紫衣盗圣不是早在二十三年前就死在邪族入侵之时了么?”

    “欸,这种活在剑风刀雨下的人一般都有九条命嘛。”

    时绯清找了个位置挤进去,插上嘴,“这位仁兄所言极是,依小弟之见,紫衣盗圣的确嫌疑最大。”

    “这位小兄弟,你又何出此言?”一桌十几道询问的目光落在时绯清身上,连同刚才那个信口开河的中年勇士。

    时绯清故弄玄虚地干咳一下,压低声道:“不瞒各位仁兄,昨夜,我见着这位紫衣盗圣本人了。”

    一旁的沈天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少主什么时候也学会吹牛了?

    数道眼神瞬间从询问变成质疑,一脸不可置信的问真的假的?

    时绯清神秘兮兮道:“你们还别不信,神女莊听过不?小弟我昨夜就在那里见的他,还亲眼瞧见他拿了司星盘在那卖呢。”

    一桌的人先是一惊,忽然被一阵大笑打断,众人看去,却是刚才那胡渣汉子又开口了,“这牛皮连老子都不敢吹。”

    一位白面书生模样的说道:“就是,这神女莊神出鬼没,而且月圆日才开放。爷去年才有幸去过一次,后来再要找这地方,就比登天还难,唉。可惜了,爷到现在还时常念起里头花楼里那花魁。”

    时绯清疑惑道:“这神女莊不是黑市嘛?怎会有花楼?”

    “你这小兄弟,方才还吹牛去了那地方。”

    问得急了,露馅了,不过他的目的就是打听神女莊,既然目的已达也不计较那么多了,笑道:“大家不是耍嘴皮子凑乐嘛。神女莊这么神秘,岂是我等粗人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像这位仁兄这么有幸能够前往的,在我辈之中大概是能耐非常的了。”

    那白面书生听了很受用,扫了一桌人,果然没人出来反驳,一脸洋洋得意戳众人伤点,“这么说,在坐各位都没去过这神女莊?”

    时绯清道:“倒是要请仁兄说说这神女莊的事了。”

    那白面书生一脸意气奋发,正要开口,忽然双手按住喉咙,双眼瞪得铜铃大,面容扭曲,似是十分痛苦,继而口中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众人大骇,几乎忘记反应,在一声“死人了”的惊呼之后,大堂内瞬间乱成一片。

    沈笑颤抖着手,拉住时绯清的胳膊,“二……二少主,死了。”

    被一种奇异的感觉诱引,心口一跳,时绯清猛地抬头,向对面二楼看去。

    栏柱处一片绯红衣角闪过。

    “阿天,你在这里等我。”逆受惊的人群乱流而上,时绯清抓了扶梯把手,翻身几个跳跃,就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