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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青狼不喜,肉香羊不爱;
好恶各有准,少见莫多怪。
在符玉凤发挥创作天才编造故事的时候,提心吊胆的柴荣一直偷偷地察言观色,推理判断着郭威言谈举止的潜在意思。
“树精对他不敬,还砸了他脚,他怎么会喜欢呢?是正话反说吧?”
柴荣观察到姑父虽然眯眼笑着,但射出的目光锐利,像是要把什么看穿似的;并且多次用眼扫他,似有不满之意,断定姑父是在正话反说,试探地问道:“姑父,树精以下犯上,对您不敬,您怎么会喜欢它呢?”
郭威笑回道:“它受郑恩多次踢打,阴阳相隔,不能直诉,万般无奈方点化于我,岂能以俗世规矩评判对错?”
“郑恩练功打它确实挑衅在先,可这是它与郑恩的恩怨。他化作郑恩对您不敬,这罪总不能算在郑恩头上吧?”符玉凤见费心编了半天,罪错还是要往郑恩头上落,抢着辩道。
“我没听到有哪些不敬啊?”
“我听一个在树林中的仆人说,那树精说您当官摆谱,奢华享受,这还不算不敬吗?”符玉凤说。
“姑父您从小就给我说过:‘人生在世,以自在为乐,吃不过健身养体,穿不过温暖舒适,设施理应以生活方便为准,不能胡摆谱,追求虚荣’。姑父您这些年虽然官职越来越大,但我听姑妈说过,您吃喝穿戴还是从不讲究,府中没客时还是只要简单饭菜,以饱腹为好;穿衣更不讲究,带补钉的旧衣服还舍不得扔掉,穿在里边;硬板床、棉布被习惯丝毫未改;怎么会追求奢华享受呢?这树精就是一派胡言!”柴荣急忙配合表态。
“穿绫罗绸缎,喝酒吃肉;宅子这么大,又种花又种树;上个茅房也那么讲究,这还不算摆谱吗?”郭威笑道。
“您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如今身为朝廷支柱,国家栋梁,生活岂能和平民一样?贵贱不能不分,礼仪不能不遵。您吃喝理应注意营养,穿戴和府中设施理应多些讲究,这不是奢华享受,这是理所应得的待遇,是身心健康的需要,‘树精’胡言乱语,虽说说的是表面实情,也有不可饶恕之罪!”柴荣忙补充说。
郭威仍是笑道:“你说的虽是世理、常情,可这‘树精’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岂会懂什么人间的上下尊卑,礼仪规矩?他是妖怪,不懂俗世,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那么纯朴,那么直爽,并且能将二三百斤的花缸撂到树上,可见魔法比我的武功还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怨恨他呢?洗树是我有意与他较功,他送出花盆,我失手落地,这是我功夫不济,虽砸了脚,但并未伤骨,我怎么会移祸与他呢?”
郭威诡谲地笑笑,接着长叹一声说道:“哎,他要真是你介绍的郑恩,到军中培养培养,就是一员无敌上将。我本打算让他来,给他安排个军中差使,先历练历练。只可惜猫咬尿泡空欢喜,闹半天是个树精捣乱!这树精多年潜心修行,安分守已,你带那个结义兄弟来这里才住不到仨月,便作怪闹事,你说这该是谁的责任?
“算了,你那兄弟我也不见了。一个打油的流浪汉,顶多会一点外门武技,会有多大本事?不过有几斤蛮力,能扛个花生包、芝麻包,抡个打油锤,比起树精差远了!这样的人我军中一抓一大把,也不稀罕多他这一个!”
符玉凤和柴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木橛似的。
郭威平定了以李守贞为首的三镇叛乱之后,回到汴京,率领这次出征的主要将领上殿见驾,启奏了平叛经过,献上功劳簿。此乃挽救朝廷的不世之功,汉隐帝刘承祐不得不信守诺言,下旨赐郭威金帛、衣服、玉带、名马等,加给他检校太师兼侍中的官爵,仍兼任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并以枢密使名义节制河北各州军事。
侍中是唐至五代时为大臣加封的一种最高荣誉官衔,待遇与宰相相等;加上枢密使去了“副”字,郭威至此官位已达到极限,但他心中不仅没有一丝高兴,相反,却增加了更多的担忧。
刘承祐在他不在的殿议上,抛出他出任外镇是否仍兼朝中枢密使,任枢密使是否仍然率天雄军的问题让朝臣讨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争论不休,使他闻到了潜在的腥风血雨。
他揣着满腹心事在汴京府第与小妾张氏及小妾所生的两个幼儿青哥和意哥待了两天,便急忙赶回澶州老家,来见发妻柴荣姑妈。二人谈今论史,都认为福祸随行,自家功盖众臣,官级到顶,更陷入了宫廷争斗的旋涡之中。
郭威心中抑郁,一个人到花园散心,正巧碰上了乱尿的郑恩。
郭威和郑恩一样,从小没爹没娘,是个孤儿,且都是好朋友,讲义气,不拘俗礼,性格也有几分相似。
他听柴荣介绍了郑恩,又进一步了解卢琰,便对郑恩有了好感。他根据柴荣所说的年纪、相貌、身型,看出了正是住在府上的柴荣结义兄弟郑恩,便有意聊天,考察他的性情;并以罚款为由,刁难其洗树,测验他的武功。
他是练功之人,接花盆时运着功,花盆虽说沉重,但砸在脚上的不过其中碎裂的一片,并未伤筋动骨。
至于郑恩乱尿,作为自小流浪讨饭,参军后在战场滚打的他来说,根本就没看作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人生吃喝拉撒睡,如厕是一大需求。虽说不断进化,城市已很讲究,但乡里人在田中干活,庄稼地还是茅坑;打工仔在工地作工,只要背人,也大多是就近解决;就是军营,也不过挖一个大池子。在战场上,他虽是主帅,也多次找个树后背身解决。何况一个爹娘早死,流浪打工的农村孩子?
至于交谈中郑恩以洗脱乱尿之错,把他当一般官员顺嘴说出的“摆谱”“奢华享受”之类讥讽言语,他听了确实有些委屈。
刘承祐庸禄无能,又生性多疑,朝纲紊乱,有话直说就是憨傻,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厚道,见事躲着走就是老成,两面三刀就是聪明,圆通厚黑就是善处,迁就苟容就是大度,谄媚拍马就是谦恭,抄袭装逼就是学问,结帮拉派就是团结,清廉爱民就是别有所图——在上者以摆谱奢侈为风采,官下位以逢迎拍马为称职,谋升职以奔竞撒钱为才能——寡廉鲜耻、误国害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此世情,别人都贪,你不贪就是不合群,不正常,就和同僚搞不好关系;别人都奢华,你节俭,就会有人怀疑你另有所图。举世皆浊你独清,皇上就会不放心,不信任!
历史上,许多贤能的臣子为了保身,都会用贪污腐败的手段以自污,从而免除君主的猜忌。而许多能力大,却又廉洁的臣子,最终都遭到不幸!既是秦国老将王翦、汉朝宰相萧何这样的能臣,为了表明自己除了金钱以外别无他求,消除皇帝怕他收买民心、拥兵自立的疑惧也不得不自污不廉,追求财富。何况,后汉比不得秦、汉,刘承祐比不得嬴政、刘邦,自己的功劳也不能与王翦、萧何并论?岂敢在生活上,待人处世上不与同级别官员保持一致;在衣装上,府中的奢华布置上不跟上潮流?
这些担忧柴荣姑妈多次与他讲过。府中这些讲究,虽是夫人所为,但他心中明白,不过是夫人为避灾自保的无奈之举。这些官场的复杂,这些扭曲的道理,一个常年在底层社会的流浪汉怎么能懂呢?
他脑海中翻腾着这些思绪,听了郑恩为套近乎,为解尴尬顺嘴说的那些怪话,心中虽有些委屈,也不过一笑了之。不仅根本没怪罪之意,反而增加了几分好感。又得一员纯朴直率的猛将,且是侄儿结义兄弟,做为胸怀大志,求贤若渴的郭威来说,那比早几天在金殿上汉隐帝赐他玉带还要高兴。
他回到书房,自己在被花盆砸伤的地方抹了点自备的创伤药,便不顾疼痛,让柴荣去叫郑恩。
柴荣和符玉凤不知郭威心中所想,听郑恩说郭威就是他刚才碰上的花园子,想当然以为郭威让找他是要对他惩罚,便胡编掩饰,把花园中碰上的郑恩说成树精。
郭威在屋内早见柴荣、符玉凤和郑恩三人进了院又慌张退去,便知有了误会,待二人半天转来说起‘树精’,当然也就一眼看穿是要合伙蒙他。
柴荣从小常住他府中,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是姑父和内侄关系,却亲如父子。柴荣两口对一个流浪汉如此袒护,他不仅没有生气,相反却从中看出了人间真情。他不忍当即揭穿,也就顺水推舟与二个晚辈调侃玩笑。
此刻,他见柴荣两口都尴尬发愣,进一步笑着调侃道:“精怪虽有魔法,但因不了解人世,与人相比就像傻瓜,是不会栽赃陷害的。他变成你们那个兄弟郑恩,表现的肯定就是郑恩本人的性情。这也算变相揭发吧!根据树精显示,你那兄弟自由散漫,不懂规矩,还一张臭嘴,胡侃乱说。如此粗俗,还是断交了吧!”
郭威见柴荣、符玉凤傻了似的,一副小孩子游戏取胜的姿态,进一步板着脸说:“愣怔什么?祭祀礼仪你们都通,安排一下,挑选良辰吉日,咱拜拜那个‘树精’,试试能不能请他下凡,到军中效力!”
郭威说罢,将身体往后靠,双手放到脑后,双肘向外撑开,这表面上看是放松一下,但在柴荣眼中,却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信号,意思是:“就这样了,你们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不信的,不听的,结论是不会改变的!”
柴荣见聪明反被聪明误,替郑恩瞒错反倒误了郑恩前程,忙跪下叫道:“姑父,刚才您在花园遇到的不是树精,他,他就是我那个结义兄弟郑恩啊!”
“那不是树精变的吗?”郭威眼望着房顶,对柴荣眼珠也不转一下。
“这,这——”戏弄姑父,不是小错,柴荣一时不知怎么答好,憋得脸乌青。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乱尿得了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