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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粒饱低头,苇心虚仰脸;
虎不言兽敬,狗长吼人烦。
驴架大值钱,人架大招嫌。
“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这是历史记载的西楚霸王项羽肯定摆谱作派的至理名言。
姜子牙“直钩”搞怪方钓文王相辅,刘邦“斩白蛇”摆谱方得赤帝旗号,诸葛亮玩隐士派儿方得“刘备三顾”,这都是官场摆谱拿派的成功案例。
确实,摆谱是古代人成功的要素,也是文人争名取利的法宝。你不挂上“翰林院学士”、“博士”、“教授”之类与官场接轨的职衔,没正规职衔又不能借助官场、借助银子包装忽悠出“名家”甚或权贵“门生”、“干儿子”之类的谱儿,你的诗文写得再精彩也没人给你刻印出书,你的字写得再好也换不来一棵大白菜。相反,不管你是家中门客、手下书办代写的诗文,或是自己胡乱狗趴的字迹,都能被人称为精典、墨宝,争夸争抢,赚上一笔。既是李白、杜甫,二人若没有“翰林”、“工部”的职衔,没有与皇帝那么多纠葛,只是乡村一穷困书生,有人理他吗?其诗词除了自娱自乐,能口耳相传的能有几首?尤其像李白那样东游西逛不干活,还胡吃海喝,整天醉醺醺的,还不早被他爹打得断腿缺胳膊,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在五代乱世那样的丛林世界中,不会摆谱不仅名利难有,就是只埋头纯技术类劳作,你不深钻官谱、官派,也一样解决不了难题。
有一个民间传说颇能说明此理:
有一常来裁缝铺做衣的人又来做衣,老裁缝一边察颜观色,随口闲聊,一边挥起剪刀,三下五去二裁剪完毕,便交小徒缝制。小徒发现师傅所裁衣服前片比后片长有二寸,小声向师傅指出。师傅笑道:“此人过去进门点头哈腰,今天仰脸挺胸;过去计较工钱,为一文二文也要磨破嘴皮,今天大大咧咧,只要求做工精细;过去所拿衣料均为粗布,今个却是上等苏绸。综合分析,此人不是当了官就是发了财。此等新贵,必定见人挺腰凸肚,前片衣襟当然长些才能合身!”徒弟照做,那人穿上果然十分合体。
事后得知,那人的闺女荣幸为知县“九奶”,得以选拔为相当于后世的乡镇正科级——保长之职。
确实,在五代乱世,摆谱作派已经上升为生存的“智慧”,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尤其是官场,由于官贵民贱,等级森严,官大官小不仅牵涉待遇高低,还牵涉身份贵贱,脸大脸小,摆谱作派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做官就应当有官谱、官派,不然算什么官?人生就是追求当官的高贵身份、派头,不然还有什么“价值”?此为当时国人共识。要不,怎么会全国读书人齐挤“科举”独木桥呢?
“学而优则仕”,当官就是那时国人实现人生价值的最终目标,钻研官谱、官派就是那时国人毕生研习的最大学问。没当官的,以官谱、官派为修身之本,即使条件不允许,也要想办法硬摆穷讲,否则,你就会被看作低贱之人;当上官的,以摆谱讲派为惟一要务,若不,人们便不把你当官,便要被人轻视慢待,便在官场上寸步难行。
摆谱讲派已是五代乱世生存法则,郑恩对此却一窍不通。
五代及北宋初年间,藩镇的亲卫官有牙内都指挥使、牙内都虞侯等,多以子弟充任。
猛兽的利牙,古时常用来象征武力。“牙门”系古代军事用语,是军旅营门的别称。当时战事频繁,王者打天下,守江山,完全凭借武力,因此特别器重军事将领。军事长官们以此为荣,往往将猛兽的爪、牙置于办公处。后来嫌麻烦,就在军营门外以木头刻画成大型兽牙作饰,营中还出现了旗杆端饰有兽牙、边缘剪裁成齿形的牙旗。于是,营门也被形象地称作“牙门”。汉末时,“牙门”成了军旅营门的别称,并逐渐移用于官府。《武瓦闻见记》中记载:“近俗尚武,是以通呼公府为‘公牙’,府门为‘牙门’,字稍讹变转而为‘衙’也。”唐朝以后,“衙门”一词广为流行。到了北宋以后,人们就几乎只知道“衙门”而不知有“牙门”了。
人们开初称官家子弟为“衙内”,实际上犹如称“王孙”、“公子”、“乡里娃”、“城里妞”一样,不含褒贬;后逐渐失去原有含义,变异为专指仗势欺民,并与官府、富户勾结,干预民政,抢夺百姓财物或良家妇女,让百姓又憎又怕的官员孩子。此词至今没人清源正本,不知为何!
柴荣的衙内都指挥使、参军,相当于后世的司令部警卫团团长、参谋长之职,虽仅五品军衔,但另兼有只享受品级薪俸,并不去上班的贵州刺史、检校右仆射虚职加衔。因此,柴荣虽实际职务只是天雄军参谋长、警卫团长,级别却是四品高官,相当于后世的副部级。
郑恩的虎威将军,是杂号将军之一,与军师将军、牙门将军、讨逆将军平级。三国时于禁、吕蒙、丁奉、赵云曾任此职,可见此职不凡。此职虽仅是武将技术职称,但享受武职序列七品待遇,年俸一千五百石,比小县县太爷还要高一级,如今跟相当于后世副部级的柴荣一起出差招兵,却像农民工出外打工似的,官服脏得没布眼,还破了好几道口子;官靴缺带少绊,用一根麻绳绑着,前边还张着鲇鱼嘴,露着脏袜子;官帽也不知丢哪了,头上扎着个破布片;并且还背着行李卷,带着烂靴臭袜子、饭碗脸盆,柴荣、符玉风和小柴花岂能不笑得捂肚子躬腰?
柴荣笑得直抹泪,对郑恩训道:“叫你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你耳朵聋了吗?”
“全收拾好了!”郑恩将两个包袱往地上一撂,“这不,铺的盖的,饭盆、水壶全都带着呢!”
“我让你收拾的是你自个!”
“这就是我自个的!”
“我说的‘自个’是你这个人样!是让你洗洗澡,梳梳头发,刮刮胡须,换换幞头,穿上官衣,你收拾这两包袱破烂干什么?”
“你老大真是不懂!俗话说,热带衣裳,饱带干粮。出门在外,吃饭睡觉的东西最重要!梳妆打扮什么用?又不是去相媳妇的!”
“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个官啊,不是个流浪汉、打工仔!”
“吃粮当兵,不也是给皇帝打工吗?”
符玉凤见柴荣和他搅不清,上前扯开他包袱看看,见衣服都脏得没布眼,白内衣更是变成灰黄,两双臭袜子快成了泥片片,一条毛巾像抹桌布,被子卷也一股汗臭气,捂着鼻子提在手中,隔院墙给撂了出去。
郑恩要出去拣回,符玉凤瞪眼吼道:“你敢拣回来,我从今往后不准你进这院的门,看你往哪混好吃好喝!”
小柴花一边也拍手唱道:“乐子叔,邋遢猫;不洗脸,不洗脚;地上滚,桌上跳,垃圾堆里睡大觉。脏兮兮,不害臊!”
郑恩本来就怕符玉凤,如今符玉凤成了柴荣夫人,是都指挥府内当家,管着吃喝招待,郑恩常来蹭肉吃蹭酒喝,更不敢得罪。小柴花又是他喜欢的娇宝宝,他更怕得罪了不跟他玩,不敢硬犟,只是噘着嘴嘟囔道:“我不带行李、碗筷,路上怎么吃饭,怎么睡觉?”
柴荣笑道:“你官居七品,还怕出门没饭吃,没地方住吗?”
“怎么吃?怎么睡?官诰能当饭,官衣能当被子吗?不带被子,晚上还不把人冻死?”
符玉凤也不和他争论,转身唤来两个丫环,令道:“把皮给他扒了,重新包装包装!”
两个丫环走到郑恩身边,叉手说道:“郑将军,自己脱吧,莫等我们动手!”
郑恩不明白符玉凤又要干什么,吓得躲到柴荣身后,叫道:“大哥,嫂子扔了我的行李,又要扒我皮,还要把我包住装起来,你也不管管啊!”
柴荣笑道:“憨瓜,她让你换新衣服呢!”
“我不换!换了还不是一样会弄脏!”
“你不会爱惜一些吗?”
“怎么爱惜?还不是干活害怕沾灰,练武不能碰撞,累了不得地上乱坐、乱躺,那该多麻烦啊?我不换,我就喜欢穿旧衣服,想躺就躺,想坐就坐,做游戏,练搏击,干什么都方便!”
“你现在是虎威将军,七品级别,知道不?”
“那,那不还是我吗?”郑恩迷糊地反问道。
“人虽还是你这个人,但身份不一样!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否则别人就看不起!别人看不起,办事就添麻烦!以前在军营,主要是训练,随便一点没什么大碍,如今到地方上去,要和地方官打交道,不摆摆谱,讲讲派,差事就会很难办,懂吗?”
“不懂!办事是办事,派头是派头,互相什么相干?”
郑恩还在与柴荣犟嘴,符玉凤已经悄悄走到他身后,抓住他衣领猛然一扯,扒了他的长衫。两个丫环捧来一套新官衣,柴荣、符玉凤一齐动手,强行给郑恩换上,又你一句我一句对他训教了半天,这才带他来到府门外,随队出发。
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
郑恩一个出牛马力、吃猪狗食,整天衣服脏得没布缝,鞋子前后都是窟窿眼,走到街上便有许多白眼乱翻,到饭店门口便有人吆喝驱赶的打工仔、流浪汉,突然间当上了虎威将军,品级待遇相当于出门前呼后拥的地方县太爷,大家想一想,他怎能习惯,怎能自然?怎能知道如何摆官谱、讲官派?
在军营,每天业务主要是练队列阵法,练跑马射箭,练抛石纵高,练劈刀扎枪打拳,郭威要求严格,将士一齐训练,大家都是一身汗一身泥。郑恩整天邋邋遢遢,随随便便,甚至有时候脱个光脊梁,在军营乱串,也不显得有多么格外;就是违犯一点军纪,得罪一些军官,因有柴荣罩着,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如今要到地方办事,主要是和地方官打交道,需要的是处世技巧,讲究的是官场规则、摆谱讲派,他岂能不丢丑戳乱子?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珠与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