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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无别法,一切唯心造。
青国历1398年,十年南北战争刚刚开始两年,出了一个恶徒。
此人原是青国赤焰城南方一座小城的城卫军队长,青国历1396年冬,南蛮入侵开始,这座小城首当其冲。
城主当场战死,余众依城而守,与南蛮赤焰龙骑先锋军对峙不出,死守不降。
一直等到当时还是太子的青万年亲帅大军,暂退南蛮,这座城方才得以解救。
此时城内原先共计一千二百余口,在被围困长达七个月之后,只剩残兵两百七十八人,其余全城男女老幼,俱不知所踪。
战报有言:全城百姓,同仇敌忾,披甲带兵,冲出城外,与敌协亡。
其实只要是上过战场,知道何为打仗的,都能看出这封战报不尽翔实之处,赤焰龙骑机动能力冠绝三洲,若是全城百姓以步卒冲出城外,对方只要一段冲锋,就足够破城而入。
但凡是个会打仗的,都不会出这样的馊主意,更何况此城所在,是南蛮门户,强将手下无弱兵,不至于有这样的傻子领军。
那这满城百姓究竟去哪儿了呢?
没有人去深究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禁区,如果胆敢去触碰,那余下的二百七十八人,究竟是英雄?还是畜生呢?
这位队长,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完成了蜕变。
他与两百多位同僚被解救之后,有的因国仇家恨继续参军,也有的就如这位队长一般,神智受了些损伤,从战场上下来,已经无家可归,一群可怜人被送到了青国都城,也就是现在的清州城。
这位队长在度过了半年平静的生活之后,将几个老伙计召集起来,又聚集了一些闲人。
他自称看见了地狱。
这些人组建了一个团体,自称“求真教”,队长自任教主,教义经过数次改编,定为睁眼看世间,清净破虚妄。
求真教发展地很快,信仰这个东西,最容易生根发芽的沃土,就是战争年代那些朝生夕死的岁月,人们心中看不到希望,因此求向神明。
求真教的出现正迎合了这样的趋势,短短数年世间,求真教发展成为了青国最大的教派。
那个年月里,但凡是个青国人,都会念叨几句求真教的教义:若心在地狱,人间便是地狱,若我心中有地狱,我身便是地狱樊笼。我愿以身葬地狱,保人间太平。
然后便是随着教义而来的焚烧,烧的是自身血肉之躯。
于是求真教开始了邪教之路。
先是教主携一众法王生吃人肉,被教众发现秘密后试图灭口,然后那几个教众信念破裂,干脆一起举报官家。
事情败露之后,青国开始对求真教提出了内部监督的要求,指派当时的镇军将军携麾下军士入求真教面见教主。
然而教主求真得真,当初从战场上下来的疯队长,竟然已经有了神通。
将军携麾下三十多名军士,不知如何被迷惑了神智,当日回转朝堂,在青皇面前,众目睽睽,忽然全身然起熊熊烈焰。
几十人毫无痛觉,只在烈焰中高呼:今我心中有地狱,葬我肉身保太平。
举国震动,青国在面对南蛮入侵的当口,又开始在国内大肆清扫求真教党徒。
求真教毕竟是民间教派,只靠口口相传和教主一人的神威法力,当官方舆论渠道开始参与,各种书茶酒馆都开始有说书人讲演邪教勾当,祸害之烈。基本上求真教除了隐到民间伺机而动,已经完全无法回到正面舞台了。
但就算这样,求真教依然跟朝廷捉了几年的迷藏,直到北边噩耗传来,白霜国发兵,白魔鬼兵趁青国内忧外患之机,出现在了北边白魔城以北。
至此,青国内外,忧患重重。
1404年春南部赤焰城破,秋后北部白魔城破,1405年春,两国大军压境,于青国最后的都城清洲城展开了为期一年的灭国之战。
在这一年之后的春天,在百花盛开的时节,求真教携三千教众,于清洲城内起义造反,趁着满城军民对抗外敌之际,直冲到玄武城门,眼看就要成事。
忽然天上有雷鸣滚滚而来,有仙人自御龙山骑龙而下,单剑横穿四百里,求真教三千教众死伤殆尽,白魔鬼兵化为齑粉,赤焰龙骑百不存一。
至此,十年战争画上句点。南蛮退兵签署和平条约,白霜赔偿数不尽金银财宝向南而朝。
而求真教,一夜之间,改名“求仙教”。
之后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有求仙教党羽被抓获,他们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食人。
他们相信在食人的过程中,可以与天地间的灵进行交流,然后就是逐渐地心灵与肉体发生改变,从而得到超越人间的力量。
每一个被抓住的求仙教教众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果,城外万人坑不知道扔进去几许,还有很多死在官差的刀下,军士的枪棒下,甚至民众的石头下。
然而这些人,就是杀不完。
曾经李洪义就抓过几个教众,他厌恶于对方吃人的教义,厌恶对方说起吃人还一副大义凛然拯救苍生的态度,更厌恶于这些人前赴后继,不死不休的执着。
他很清晰记得,那个时候他方才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纪,抓住了那个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教书先生,在他家地窖里翻出了斩落下来的大腿手臂等等人体部件。
看到这个食人魔轻松地笑着对他说:“知道么,人肉,是上天的恩赐,生灵全部的秘密和力量都包涵在人肉之中,当你吃过几次,感受过那美妙绝伦的快乐,见识到天地万物的真谛,你才会明白,原来世间最美好的食物就在我们身边。”
李洪义当时将整个胃都吐空了,依然止不住的杀意沸腾,他生平第一次,将长刀捅入了一个手无寸铁,束手就擒的罪人胸膛。
甚至于,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杀人。
所以那记忆是那么深,回忆是那么痛。
吃人啊,吃人啊!
我,要吃人了啊~
李洪义双手捂脸,他斜靠在石榴树下,呜呜地哭出声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为什么?”
“义叔死的时候走的那么凄凉,我连一个起码的葬礼都给不起!为什么?”
“为什么府衙高高在上的父母官将我压去乡野田间做一个保正,却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为什么?”
“为什么我历经生死,险死还生抓住了狐妖,却没有人赞我一句高风亮节,为国为民?为什么?”
为什么我呕心沥血,到头来就只扔了个腰牌给我,甚至于一个站岗的兵将都可以砸的我满头的血,为什么?”
“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
他的神智开始渐渐走入极端,渐起杀心,他开始觉得,这世人对他不公平,这人间不值得!
然而在他没意识到的刹那,有个他忘却了很久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闪过最后一句话,然后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睁眼看看,大千世界处处是美好,有用之身不过是囚牢!”
然后捕神从疯狂中醒来,他依然自怨自艾,却已经不在沉沦于黑暗,忽然突兀地将思想扭转了过来,回到了正途。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不,不,不,对的,对了,我,我就是一个人呀,没错!我是一个,人!
我是一个人,我以英雄侠客自居!
我是一个捕快,我以追逐罪恶为生!
我是堂堂捕神,我以正义公理立命!”
“我怎么会吃人,我怎么可以吃人!”
捕神心中嘶嚎,如疯狂的野兽。
他哭得是那么的伤心,以至于几个孩子都忘了玩耍,楞楞地看着他,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看这人如此可怜,便跑了过来,摊着手对他说:“不要哭了,喏,这个给你”
那是一颗半青不黄的石榴。
李洪义满心的悲戚无可述说,颤抖着接过了石榴,在他最软弱无助的时候,向他伸出手来的,竟然是一个懵懂的稚童。
他抹了抹满脸的泪水,想要伸手去抱那个孩子,这是他在地狱深渊见到的第一束光。
这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希望。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指尖上隐隐约约有黑气缭绕。
他尖叫一声,狠狠将双手扯入怀中抱住,大声对那群孩子喊道:“快走,快走开,快走开。”
一群孩子都吓得茫然失措,他跌跌撞撞地绕开了所有人,抱着双手,微偻着身形,快步向外冲去。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停下来,停下来。”
他在心里不断地施加念力,将所有的心力都对着体内的力量镇压过去。然后看着那缕黑色渐渐隐没于指尖,终于消失不见。
感受着心口位置不断翻腾扩散的波动。李洪义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好险,好险,差一点就压制不住了”
原本,他花费了好几天时间,这股力量已经渐渐被他掌握,狐妖的影响力已经逐渐趋近于无,那些缭绕的黑气再也没有显现于人前。
他只要心念一动,就是黑色细丝直冲而出,之后意念收回,黑丝便似不存在一般,至少外表看来丝毫不露痕迹。
而今天却很不同,那股翻腾着的力量之中,夹杂着一股疯狂的意味,不同于狐妖那股阴冷中掺杂着些许的疯狂。
这股力量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疯子的形状,稍稍分开一点心神,就爆裂而出,显现体外,黑色丝线挂在手指上缠来绕去。
李洪义大概猜测了一下,他想到那个牛二体内挖出来的那团东西,如果那就是魂灵,则一切都很明了了。
很显然,他现在是一个吃人灵魂的怪物,而体内的这股力量,会随着吃进去的灵魂而改变性状。
魂灵生前性格如何,会影响到他对力量的掌控程度。而他使用这些力量的频率,就是消化其中个性的一个过程,只要再过几天,这种不堪重负的冲动就会慢慢消失,到时候就又是如臂使指。
他又突然想到,这样说来,狐妖也许并不是这股力量最初的宿主?
也许等到哪天自己也死在哪里,然后这股力量总有人会继承下去?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在那个人的体内,每日挣扎着对抗,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的消化?
李洪义浑身打了个冷战,这样的将来,实在太可怕了,他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绝不会那样死去,所有要置我于死地的,都是我存在的敌人,既然注定是敌人,就不存在妇人之仁,我不是在吃人,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要好好地活着。”
李洪义心里这样想着。努力说服着自己。
就算吃尽天下罪恶浮屠,也不伤及世间良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