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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农泼留希金的家,事实上吴川第一眼看到它时,并不认为这被大片田地和河渠围绕起来的建筑群是什么农舍,他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贵族庄园。
虽然这些建筑依然是俄国的传统建筑,但在吴川和佩奇眼中,泼留希金的家园显然比本县自治会代表拉戈任斯基的别墅气派多了。
就在两人思考着要怎么打听到这位泼留希金先生的底细时,一位体态肥胖的老人从房子里走出来迎接了他们,并顺便解开了他们心中的谜团。
这位泼留希金先生一边欢迎着他们到来,把他们带入主屋的大客厅;一边则充满自豪的介绍自己的家族史,比如他指着客厅一边壁炉上挂着的照片说道:“这些就是我的家族成员,这张穿着军服的照片就是我的兄长季托夫,他现在正在彼得堡为皇上服务,是陆军部的一名官员,深受陆军大臣的信重。”
看着泼留希金先生一脸骄傲的神情,美国人佩奇和吴川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下算是明白为何村子里的村民谈起泼留希金家,都是一副又是敬畏又是愤恨的神情了。而泼留希金能够占据这么大一块土地的根源,这下也总算是说的通了。
佩奇入乡随俗的恭维了泼留希金的兄长几句,这位才招呼着众人坐下来聊天。和俄国的贵族、附庸风雅的中产阶级不同,这些刚刚脱离村社的富农虽然都有着不菲的身家,但是在家庭用度上还没有脱离质朴的俄国农村生活。
比如在这位泼留希金家中,最有现代化气息的物件,大约也就是壁炉上的照片和一台擦的一尘不染的留声机了。至于客厅中其他的摆设,都是按照此时俄国乡村的习惯,由本地工匠用笨重的实木制作而成,甚至都没有上过油漆。
这些家具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毛刺早就被磨平,显示出了一种黯淡的光泽,只是这样的桌椅显然不够舒适,让习惯了沙发的美国人颇有些不自在。
不过佩奇还是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把精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工作上,在听了泼留希金对家族史夸耀大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抓住一个空档向对方问道:“泼留希金先生,您的家族史虽然非常吸引人,但我更想听听您从村社离开后是如何建成这样一座庄园的,我看这片地方快要有三分之一个男爵庄园大小了吧?”
心中有鬼的纳吉长老和村长亚历山大·格里戈里耶维奇,虽然作为陪客坐在一旁,但压根就没有提醒泼留希金,这位美国记者可不是来给男爵歌功颂德的。
毕竟在他们看来,既然这位美国记者来者不善,倒不如让他多发现一些问题,这样就不会显得他们的问题太过严重了。而这位记者在报道中指责的人数越多,上面的官员就越难对他们做出严厉的责罚。如果能够把整个县的官僚和富农们都牵涉进去,这事说不准就不了了之了。
在他们的缄默下,谈兴大发的泼留希金自然毫无顾忌的向美国人炫耀了起来,“不,我的农庄可没有达到男爵庄园的三分之一,一共也只有109俄亩而已。
我离开村社之后,又购买了想要离开村社的五户人家的份地,加上我自己一份土地,这才圈下了这片濒临小溪的好地。
我敢说,这块土地是整个村子最好的一块土地了。之前这片土地归属于村社里的时候,大家都不肯尽心尽力的伺候它,到了我手上这才花了几年功夫,你看这片土地上的粮食产量已经比过去增加了三分之一了…”
就在泼留希金向美国人鼓吹着,土地改革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过去的村社制度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且诋毁着今日俄国的乡村除了培养酒鬼、懒汉和无赖之外,根本培养不出一位正直勤劳的农民来,以证明分户单干才是保证俄国乡村富裕起来的光明之路。
只是吴川在心里给这位泼留希金计算了一下,按照自治会文件和村里文书中的数据显示,本村村民的份地应当在11-12俄亩之间。有的人离开村社时,只能从村子里获得8-9俄亩土地;有的人离开村社时也许会比这个高,但也没有超过15俄亩的。
按照泼留希金的说法,他离开村社时获得了六块份地,这才能够把这块土地圈占下来。但即便以最高15俄亩一份地来计算,他应该获得的土地也只有90俄亩而已,和他自己说的109俄亩还差了19俄亩。
正如泼留希金自己所说,这片濒临小溪的平坦土地,除了西北面有些小丘陵外,其他地方都是平地。而在平地的田野之间,那些完善的灌溉河渠显然并不是近几年完成的。也就是,即便没有泼留希金的发现,这里也应当是村子里最好的土地之一。
按照俄国村社的传统,虽然村子内部要定期重新分配土地,但是土地分配是还是要遵循一个公平的原则的,即每个人的份地质量应当是相当的。分到好地的土地数量要少一些,分到差地的土地数量要大上一些。
所以离开村社的农民,才会有8-9俄亩和高达15俄亩的区别。但是像泼留希金家,以最高数目的土地份额拿走村子里最好的土地,还要在土地测量上动手脚,这吃相也就太难看了。更不提,他占尽了村子里其他人的好处,还要污蔑分地单干是因为古老的村社制度只会养懒汉,这也太无耻了。
佩奇似乎也有所察觉泼留希金话语中的漏洞,于是他不由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问道:“那么泼留希金先生,你从那些村民中购买份地的价格又是多少呢?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要调查一下,土地改革对于本县的土地价格有没有造成较大的影响。”
听了佩奇的解释,有些疑惑的泼留希金终于释然的回答道:“这当然没有问题,虽然我离开了村子,但我对于村子还是有着深厚感情的。既然这些过去的邻居们打算放弃他们土地,我自然不会拒绝购买下他们的份地。看着大家曾经一起劳作的情分上,每俄亩我给了他们120个卢布…”
“这就更不要脸了。”吴川暗暗想着,在他看过的档案里,他很清楚的记得,“当这些村子从贵族和地主的庄园中获得自由时,要向他们原来的主人支付160卢布每俄亩的土地赎金。在当时,这个价格大约超过了市场价格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而几十年过去了,本县土地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的赎买地价,基本上为250卢布一俄亩。可是没想到,泼留希金居然以比当初赎买价还低的价格购到了份地,这其中有没有猫腻也就不言而喻了。”
“俄国农民在这短短几十年里被抢劫了两次,一次是向贵族赎买自己自由的时候,一次是向村社赎买自己自由的时候。到了今日,他们除了自由,已然一无所有。”吴川默默的在心里吐槽道。
虽然泼留希金家要比纳吉长老富裕的多,但是在招待客人的伙食上却极为普通,显然这位泼留希金先生对于自己的钱财要比自己的名声更为看重。
接下来的一周里,吴川陪着佩奇走遍了从包尔基村独立出去的富农家里,虽然这些富农离开村社时带走的土地不能同泼留希金家相比,但是他们从村子里占有的好处却只有多少的差别。比如这19户富农从村子里带走的自己的份地,加上他们购买的其他村民的份地,差不多拿走了包尔基村70%的良田。
这些富农把自己的新房子建造在从村子里窃取的好地上,就像是一座座吸引村民仇恨的纪念碑一样,让原本只是对朝廷和腐败官吏不满的村民,转而将自己的怒火转移到了这些窃取了村子公共财产的小偷身上。
而这些富农们却对此毫不在乎,还不时的公然嘲讽这些村民自己没本事,才只能呆在村社里吃大锅饭。似乎在他们心中,只要朝廷和沙皇还在,这些村子里的懒汉和坏蛋就休想对他们的财产指手画脚,他们的财产完全是他们的智力和辛勤劳动的结果。
采访完了这些富农,这天回到庄园用完晚餐后,佩奇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向着吴川认真的说道:“吴,如果今晚你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想就这几天的采访和你聊一聊。”
吴川一边拿起餐巾擦着嘴,一边示意小伊万上来收拾碗筷,这才对着佩奇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我看今天的月色不错。不如就在廊台上一边欣赏月色,一边聊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