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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又关我什么是事?我需要操心的是手上要操作好的订单,我替老王定下来的价钱是还需要去同工厂协调沟通,控制品质的,得确保厂里给出的货品质量不会被低价弄差。我揉着太阳穴想着,我也算是天良未泯了,做到腰酸背痛,也不过是为了对得起每月打到我工资卡上的那个数字。
就是那个数字,收买了我的日子,令我灵魂尽失。
我挺直了背,从文件里抬身问还坐在我对面安静看杂志的老刘:“灵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老刘冷不丁被我问到,抬起头:“啊?”
我重复:“灵魂,我的灵魂,究竟长什么样儿?我是说,我要找一样东西,总得知道它是什么样子,总得知道,没有它的时候,是什么光景?拥有了,又是什么光景?”
老刘看着我:“没了它,是你现在的样子。有了它,是莫文现在的样子。”
果然是魔鬼,言语里带着天然的恶毒,重拳砸倒努力表现无恙的我。是的是的,我没有灵魂,我热爱物质,所以我活该眼睁睁看着有灵魂的莫文的名字写在张闻的喜帖上边。
莫文,她坐在前台位置上足足三年,不是我忽然起意,也许她会在那个毫无前途的位置上坐足一世。
可她因此保全了她的灵魂?
我怒极反笑,我做错了什么?
努力工作,不偷不抢,商业社会本就是低买高卖,我只是遵循这个规矩办事,为何我落得个连灵魂也无?我摇头,若我一如莫文,那至今还在拿份卑微的薪水,又怎么偿还一路成长里亲戚们的好意与帮助?怎么在商业社会里站直身体响亮说话?若能只靠空气吃饭,我也愿意做个有气节的烈女,可是空气?我深深呼吸,这间办公室里,连空气都是依靠过滤器来保持清新。
而我得到了什么?一张来自旧爱的喜帖。一个来自地狱的灵魂交易机会。
现在,连恶魔都取笑起我的毫无灵魂来。我气结:“那你何必舍近求远,巴巴地同我费时费力。直接去找莫文去啊,她那里,是现货。不同我,我是没法保证品质的期货。”
老刘微笑:“展颜,你妒忌的样子很好玩,像个孩子。”
我妒忌?妒忌谁?我愤愤看着他,他忽然站起来伸手拍我的头,我目瞪口呆,无力地闪躲了一下,但他温柔地将手放在我的头顶,我被催眠了,只能一如小孩子般被他安抚,乖乖抬头看着他,他的湛蓝的眼珠子里有一个小小的我,我看着他眼里的我,晕眩似的,咧嘴傻笑。悻悻地“嘿”了一声。
他奖励似,也对我笑,露出白白的牙。然后坐在桌子上,晃着两条长腿:“我现在对这个无趣的地方有了些兴趣,展颜,告诉我,有朝一日,你离开这间屋子,你会留恋什么?”
我会对这里留恋么?我将目光调整到我的文件上,拉开彼此距离那样冷静地端坐,伶牙俐齿将他方才对我说的话原样奉还:“老刘,聪明人不要说傻话。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会留恋这个鬼地方了?”
老刘大约是不懂修辞的,他竟回答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我叹气,笨蛋魔鬼,地狱一定很无趣。
他继续说:“你刚才开会的时候,我略看了下你这间,呃,办公室。”
我把继续埋头研究文件,不理他。但他继续说:“你的抽屉里好多零碎,眼药水风油精,眼贴膜,面膜,护肤霜,丝袜,好多管口红,好几个牌子的胃药,你的桌子底下藏着两双拖鞋,你还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按摩机,我甚至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充气枕头,一条毛毯。”
是啊,我想起在这间屋子里拼命的日日夜夜,我感慨:“所以我要离开这里,这里就是个坑,活人进去,活死人出来的地方。”
然后我想起别的:“老刘,你们那边儿流行随便翻人家东西?”
他笑笑:“不。”
我瞪他:“那你凭什么翻我东西?”
他又笑:“因为,我对你感兴趣。”
我呸,感兴趣就可以乱翻别人的东西?我用力拿眼光当刀子劈他,他却无感,自顾自说:“我看到的是,你把这里当成了家。”
我的声音高出三个调子:“家?别逗了。这话还是留着等我给老板表忠心的时候说吧,我脑子没被门夹坏,也没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这鬼地方我多待一天都觉得折寿。家?家不是这样的。”
“家是怎样的?”老刘问我。
我没有说话,捧起文件,一目一百行那样翻阅。那些数字毫无意义在我眼前飞舞,什么都看不进去,我气哼哼将文件放下。
老刘不再说什么,他继续看那本过期杂志,同我相反,他仔仔细细看着每一页,看得津津有味。我等了好几分钟,终于艰难地开口:“老刘,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一个单身女人无论待在哪里也成不了一个家,你懂么?”
老刘便将杂志放下,蓝眼睛盯着我的脸,要看到我骨子里的样子:“展颜,你的灵魂换不回一个家,这,你懂么?”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表情,纵然他此刻面带笑容:“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无语。
他不再看我,但还在追问我:“你说你要钱,很多的钱。展颜,你真的相信钱能买回你要的快乐么?”
简直是良心之问,不,天问!
但我早问过自己千百回,我冷冷回答他:“我只知道,一个没有钱的女人更不容易得到快乐。”
可他戳破我给自己准备的洋泡泡幻觉,“那为什么莫文快乐呢?”
该死的,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抬起头,打算将这个问题丢给他。
但是他不见了。好吧,我习惯了,魔鬼式的离开,在这样把我问到如坐针毡之后,他老兄轻轻松松,连烟雾效果都欠奉地,就这么走了。
我继续埋头工作,但,我无法集中精神。我闭上眼睛,眼前是梦中那个孤单买楼的自己,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个家。
我一直以为只有当我有了钱,我才会有个家,我的家,必须是物质丰富,舒适富足的小窝,我一直在努力,握紧拳头咬牙前进,但我现在坐在这间办公室里,那个魔鬼说:“这里是我的家。”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或许我一路都在失去?空落落的办公室,承载了我的不幸与可悲——我要的家,甚至连出卖灵魂也无法得到。
我默默地把张闻的喜帖举起来,一下一下撕扯,纸张很硬,但我用尽全力,我撕,撕,撕。直到它成了碎片,比我的心还要碎得更彻底的碎片。
然后我打开窗户,迎着风,撒下这一手的裂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