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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魏王下令带进牢中开始,孙膑便一字不发,盘腿坐于牢中一角,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两旁幽幽烛火。
牢中潮湿的腥气,间或夹杂着恶心的铜锈味隐隐飘荡于鼻尖,引人作呕,这关押囚犯的大牢,向来便是阴暗冰冷,如人间炼狱。
脚步声远远传来,一点点接近于耳侧,孙膑微抬眼帘,目光缓缓移至牢外停于那熟悉的身影上。
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孙膑声音嘶哑的开了口,“怎么,时间到了,太一先生要寻个机会将我除去了?”
牢外脚步微挪,河洛冰冷的面上不带丝毫表情,让身旁两侧之人退去,这才垂眸道:“你与齐私通,此事早已查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冷冷的打断了河洛的话,孙膑双眼徒睁道:“那兵法是我写给师兄的!是师兄……”
河洛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那眼中却带上了些许不可琢磨的悲哀与怜悯。
孙膑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茫然的靠于一旁,喃喃道:“这兵法,是师兄要我写的。”
“你将鬼谷兵法私通与齐国,魏王已经下令以膑刑处置你,明日,便要行刑。”
手上止不住的抽动,孙膑忍耐般的吸了口气,冷声道:“我只问你,这是不是师兄的意思?”
眼中一片漠然,河洛不可置否道:“他并没有阻住。”
孙膑闭了闭眼,他反复握了握拳,面上虽是泄露着丝丝悲痛,但脑中却又对着河洛的话多了几分思量。
孙膑不傻,相反他是聪明的有些过了头,河洛对他的厌恶他不是不知,故而孙膑并未将河洛的话语完全信了去,然而此次入牢,却也正是因为那份鬼谷兵法。
而这兵法,在孙膑至魏后,便被师兄一日不停的逼着写出。
为何师兄急于要自己写出兵法,为何偏偏是在兵法即将完成之际被太一抓来,为何如此时日,却也不见师兄来此看望自己……
孙膑心思通透,却终究,看不明施勋的一分一毫。
抬眸看向河洛,孙膑冷声道:“我要见师兄。”
河洛眉头微拧,既而漫不经心道:“他不会想来见你的。”
英俊的面上冷漠异常,河洛脚步后退,满是寒意的话语如一块碎冰向着孙膑狠狠刺去。
“我与他说好,待行刑过后,便将你送去齐国,魏国,留你不得。”
烛火轰然一闪,跌落于孙膑眼底,映照出缓慢溢出的森冷,河洛沉默的注视着孙膑,脚步微挪,反身离开。
历史于此刻即将展开,孙膑心中的怨恨终于开始凝聚,却不知是否因施勋而起。
然而施勋此时失去真气,被河洛禁锢于屋内,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即便是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孙膑着想,却也无法告知。
怨憎终是有因,而河洛在跨入历史的那一刹那,便是早已将一切的因果揽于自身。
施勋被困在屋内整整三天,这期间他试了无数种方法来突破胸前的禁锢,然而身上真气却有如石沉大海般,逐渐变得毫无踪迹,直到最后,那真气已是一丝一毫都再调动不起来。
胸前的纹路变换不停,于雾气中黯淡下来,整了整衣襟,施勋默然片刻,良久,止不住的一声叹息缓缓而出。
这三天里河洛一次也没出现过,而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施勋也通过前来送饭之人的谈话,一点一滴的拼凑了起来。
身上的真气被河洛完完全全的封锁起来,而河洛此举最大的可能便是不想让他从这屋中踏出,事到如今,若是他还不明白河洛想做什么那就真的是蠢了。
……河洛是在引导历史……
从出谷开始,河洛便一步步将历史的路标安排好,一步步的将历史扭向他自己所熟知的道路,兜兜转转,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初至秦国之时,可不同的是,此次,河洛却将他摒弃于历史之外。
河洛非是历史中人,两世以来,他从不插手与历史之中,可如今,他所做的一切,却是古怪至极。
究竟为何,此世究竟是有什么变数?
抿了抿唇,施勋有些茫然的转过身,缓缓坐于榻上。
河洛不告知他怨憎髓的来历,亦将所有的因果都隐瞒不说。
无意识的抚着胸口,施勋有些挣扎的看向门口,脑中思绪万千。
他本想以另一条途径逼出孙膑的怨恨,可如今,河洛却又将一切的因果回归于历史,但这,却并无甚不妥。
或许接下来的事情他不用插手,河洛也不需要,他再来插手,微微抿着唇,施勋有些漠然的看着门口一闪而逝的金光,脑中隐隐显出孙膑笑嘻嘻的模样。
时至晌午,门口脚步声缓缓传来,半晌,房门被猛的推开,午后阳光顺着门缝轰然打入屋内,冲散阴影处跌落的飞尘。
施勋眯了眯眼,双手揽着袖口,冷冰冰的侧目看了过去。
河洛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尴尬的呆立在了门前,过了一会儿,见施勋回过头不再看他,这才犹犹豫豫的踏了进来,小步的挪至施勋身后。
施勋并未看向河洛,他双眼没个焦距,茫茫然的不知落到了哪里,没什么力气似的斜身靠在榻边。
河洛微皱着眉头,上前两步,突的身子一低,单膝跪在了施勋身侧,大掌握住了他揽袖的手,低声道:“师兄,对不起。”
施勋有些疲惫的动了动,侧头看向河洛:“孙膑怎么样了?”
其实不问也知,牢中如同炼狱,历史上更是将孙膑所受的一切写的清清楚楚,而今河洛既然出现,想必一切早已成定型。
眸中带着些许不悦,河洛抿唇道:“怨憎已出,只待其亲手将髌骨取出。”
施勋猛然一怔,不可置信道:“亲手,你要他亲手取髌骨?!”
缓缓起身,河洛点头道:“怨憎髓是由孙膑自身怨恨所成,必须要他亲手取出,旁人一概不能触碰。”
河洛的面上没有丝毫动容,他双眼直视着施勋,见不到一星半点的不忍。
施勋呆愣愣的看着河洛,喃喃道:“怨憎髓……是孙膑的髌骨?”
“怪不得,怪不得。”
见河洛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施勋有些无奈的咧了咧嘴,“那现在呢河洛,孙膑的怨憎已出,是对谁,对谁的怨憎?”
河洛沉默不语,施勋了然道:“是对你。”
起身下榻,施勋眼角状似无意的扫过门前解开的屏障,上前两步,俯身凑于河洛眼前。
河洛微有怔愣的看着施勋,英俊的面上带着些许不解,呐呐道:“师兄?”
摇了摇头,施勋叹道:“河洛,你不该什么事都瞒着我。”
脑中猛然一惊,然而却已是来不及反应,施勋在话出的瞬间将手掌紧贴于河洛心口,眸内金光乍现,霎时间,层层光晕由掌心汹涌而出,紧贴着漫入河洛体内。
那是这三天来,施勋用仅存的真气,在掌心画出的阵法。
阵法进入的瞬间便沿着静脉将河洛牢牢锁住,震惊的看向施勋,河洛暴怒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见河洛无法动弹,施勋缓缓收掌,吊儿郎当的冲着河洛咧嘴一笑,喃喃着向门口走去,“我要去替我师弟,承受他犯下的错误。”
木然的看着施勋由门口踏出,河洛压抑般的闭了闭眼睛,脑中杂乱声隐约响起,跨过万年之久彻响于耳边。
“师兄,你这是作何?!”
“圣人在上,我愿替我师弟,承受他犯下的任何错误……帝俊,甘愿替天承道。”
施勋如今身上真真正正是一丝真气也无,走到大牢时早已是月上中天。
漫天乌云密布,往日连绵的星河如今不见一丝踪迹,牢牢隐藏在天际之间,被乌云覆盖。
施勋来到牢前,冲着守卫打了个招呼,便直直的朝内走去。
施勋虽然被河洛关在屋中三天,不过他好歹也是魏国的大将军,虽不知河洛是以什么理由关的他,但最起码这权力却依然在握,故而也没什么人敢拦他。
牢中幽暗异常,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一刻不停的刺激着鼻囊,不过好在施勋久经沙场,对这点血腥气也不放在心里。
大牢的最后一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活动,施勋缓步向前,转身站立于那间牢房之前。
牢中的几人猛的一惊,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转头一看,连忙惊慌的跪了下来,“庞将军,庞将军怎么会来这里?!”
牢房中传来一阵慌乱的窸窣声,施勋动了动手指,缓缓抬起眼眸。
黑暗中少年苍白的面容一点点探出,孙膑发丝凌乱,往日清澈的眸中却是带着深深疲倦与看不清的雾色。
施勋细细打量了片刻,发现孙膑虽是精神不佳,但至少身上并未有动过型的痕迹,心中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泛起一阵疼痛般的悲哀。
孙膑苍白的面上带着丝丝喜色,他一手抓着牢门,唇角微微勾着,“师兄,你来了,那太一果然是在骗我,我就知道!”
孙膑疲倦的眼眸微眯,投向施勋的眼神中带着极度的信任,即便是被雾气所遮掩,却也不掺着假意。
孙膑年少时从未出过鬼谷,他虽精明,然而对于施勋,心中却始终存留着深深的信任,即便是因为河洛的话稍稍起了猜疑,这份信任也未曾改变。
施勋怔怔的立于门前,脑中泛起一阵阵的抽痛,他忍耐不住的后退两步,眼眶周边不受控制的滚烫起来。
孙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抖着,缓缓的放了下来。
低垂着脑袋,施勋反复的抿着唇,垂眸深吸几许,半晌,轻声道:“孙膑,魏国,留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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