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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雾气刚刚散去,刺骨的寒意透过丝丝凉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一阵风自江面吹来,换上厚实棉衣的百姓忙拉紧衣裳,可只着单薄中衣的宋冠生却似浑然未觉。
背负荆条,双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往前爬,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氏后面。
“阿姐,我知道自己白眼狼,但你身子不好不宜动怒,你听我说,说完我立刻就走。”
回过味来的宋氏如今是丁点也不想看到娘家人,如果她轻易原谅了他们,那阿瑶受过的委屈算什么?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前面十三年她已经亏欠她那么多,如今她补偿都来不及,怎会任由宋家人在这狡辩。
明明她已经极力躲闪,可宋冠生依旧能追上来。看着手足并用,丧家犬般追在她身后的亲弟弟,宋氏无奈地停下。
“杨氏和阿蓉母女俩前几日在府门前闹,让阿瑶吃了多少难堪。那些流言蜚语,莫说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三十的妇人都不一定扛得住。”
可阿瑶最后不是没事。昨日桑林幽会便是宋钦蓉传得话,她是知道阿慈帮兄长科举之事的。本来她就同情阿慈遭遇,如今迫于阿爹威严,跪在胡府门前被人指指点点,感同身受之下她对阿瑶更是愤恨。
“干嘛不依不饶。”
看阿爹如条狗般卑微地追在姑母身后,她心里难受极了。撑在地上的手紧握成拳,轻声咕哝出来。
她的声音别人听不见,离得近的宋氏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依不饶?”气愤之下她站到宋钦蓉面前,“宋钦蓉,你跟宋钦文还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杨氏教导出来的一双好儿女。前日拜师仪式上宋钦文怎么说来着?反正真相大白,我家阿瑶也没受什么伤害,何必如此不依不饶。”
“混账!”
亦步亦趋地跟在长姐身后,恰好来到宋钦蓉跟前。同样听到她的不忿之言,宋冠生挺直身子,两巴掌直接扇过去。
宋冠生可不是沈金山那等养尊处优的老爷,负责看管胡家千亩桑林,往常他没少下地干活,胳膊上力气早就练了出来。如今十成力气用出来,两巴掌扇下去,直接把宋钦蓉扇得跌倒在地,足足往外滑出去两尺。堪堪停住后,一口血直接吐出来,双颊更是红得如埋在胭脂盆里染过。
胡府门前响起一片抽气声,惊讶过后,此刻却没人同情宋钦蓉。
“胡家对他们宋家多好啊,宋家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那些银子还不都是从胡家手里得来。”
“可人家家里出个文曲星,兄妹俩心气高,觉得胡家给那些山珍海味、珠宝首饰,是在拿银子羞辱他们。”
“要是给银子、给管事权,遇到事暗中全力襄助,这样都算是羞辱的话……胡夫人刚那句话说得没错,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被羞辱。我想在座的各位老少,应该都不会拒绝。”
“明明就是积善人家遇到了一堆白眼狼亲戚。”
终于有一人一语中的,方才还点头表示想被羞辱的众人这会皆面露赞同之色。再看向宋钦蓉时,他们脸上已经没了定点同情,全是鄙视。
身在福中不知福。
被如此多人鄙夷的目光看着,宋钦蓉只觉全身上下都在被烈火灼烧。她好希望自己现在能晕过去,可大概是胡家送来的补品太多,她身子骨一直很好,即便挨了重重的两巴掌也没有丝毫眩晕的迹象。
终于忍受不住,她愤恨地看向四周:“都已经来道歉了,还这样做什么?”
“阿娘,她好像有些受不了了。”
察觉到宋氏身子有些摇晃,阿瑶忙从台阶上走下来,挽起胳膊扶住她,同时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宋钦蓉。
前世宋钦蓉名义上装着她的好姐妹,实则死心塌地跟在沈墨慈身后。宋家兄妹二人,一个入赘胡家,趁着经营失败把家业往沈墨慈怀里送;另一个陪在她身边,用尽各种机会说沈墨慈好话,让当时内疚无法撑起家业的自己对手腕强硬的沈墨慈敬佩不已,近而毫无防备。
兄妹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无所不用其极,联手把胡家万贯家财送到了沈墨慈手中。
现如今宋钦蓉如此凄惨,她必须得睁大眼看个明白。
阿瑶本意是这样的,可她这幅表情落到围观百姓眼中就不一样了。看着胡家姑娘圆整的杏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听着她柔软的声音,联想到前日拜师仪式上她从知州大人手里救下沈家姑娘那一幕,众人的思维在跑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就连宋氏也误会了,她家阿瑶多善良,见她身子不舒服急忙跑过来扶着。她一定是被宋钦蓉凄惨的模样吓到了。
“她这是自作自受,阿瑶别怕。阿娘没事,你先上去跟你阿爹呆着。”
果然是被吓到了,有宋氏出言证实,众人跑偏的思维彻底盖棺定论。
“可阿娘在生气,您身体不好,女儿陪着您。”
宋氏心里那叫一个感动,不仅是她,连围观众人也感动了。明明被吓到了,还坚持照顾阿娘,胡家姑娘果然纯孝。不愧是空海大师和墨大儒为亡妻看中的徒弟,知州大人一力认下的师妹,单为人处世就比同龄姑娘强太多。
现场唯二察明确阿瑶用意的,只有高台上的胡九龄,以及趴在地上的宋钦蓉。前者对此乐见其成,笑呵呵看着下面,叫他拆自家姑娘台更是是一万个不可能。至于后者,这会她说话有人信?连她自己也明白没人会信,这会只能听着周围对阿瑶的赞誉之声,气到五内俱焚。
见无人揭穿,阿瑶更是把眼睛瞪得老大,尽情欣赏着宋钦蓉有苦难言的痛苦模样。
看阿瑶都吓成什么样了!心疼到不行,宋氏对宋钦蓉恨得更是厉害:“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不好受吧?亲身经历过,现在你们兄妹俩还好意思说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也没对我家阿瑶造成什么伤害?”
宋钦蓉哑口无言。
“阿瑶,舅舅对不起你。”
宋冠生再次跟上来,宋氏一个转身,利落地将阿瑶护在身后,“阿瑶心软,你别吓到他。冠生,我们姐弟相差十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像姐弟更像母子。我这辈子就阿瑶一个女儿,你是她亲舅舅,我不奢求你对她好,但你们能不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外人伤害她?算我求你!”
“阿娘死得早,小时候都是阿姐给我洗衣做饭,这些我全都没忘。他们娘仨做出那样的混账事,我实在无颜见阿姐。”
“那你还来干嘛?”捂住心口,宋氏眼眶盈满泪水。
“阿姐别气,先听我说完。本来我也可以静悄悄登门赔罪,可他们娘仨做得事实在太混账,差点毁了胡家名声,光那样做怎么够。幼时阿姐就给我讲过负荆请罪的故事,我想当着青城所有人的面把这事说明白。”
“老爷!”
虽然来之前宋冠生已经把话说明白,但杨氏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也许他是想当着这么多人面道歉,让宋氏不得不原谅,借此保住宋家现有的一切?
拜师仪式后被强行带到乡下,住在低矮的土胚房中,没有丫鬟婆子伺候,洗脚水都要自己烧,饭更是要自己亲手做。晚上睡觉时没了香软的床,土炕腘的人全身都疼,粗糙的被子更是划得她细嫩的肌肤受不了。才两天功夫,她已经深切体味到贫苦的日子有多难熬,过惯养尊处优日子的她早已受不了贫寒。
她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可老爷却是铁了心,当着这么多人面绝无反悔的可能,若是他把那番话说出来,名声、银子、田产,宋家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给我闭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娶了你个短视的妇人;还有就是放任你教养孩子,生生把他们兄妹教成了一样的德性!”
呵斥住杨氏,宋冠生跪在宋氏跟前,“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要说两件事。第一是给胡家道歉,前面的事的确是宋家人贪心;第二是我打算把这些年胡家给予宋家的所有东西还回去,我们没脸、也没资格要这些东西。”
说完他五体投地,朝宋氏跪下去,“阿姐,如今冠生能做的只有这些。冠生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为自己身子着想,不要让他们娘仨气着。”
宋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围观百姓纷纷点头。乡里乡亲的他们谁不了解谁,宋冠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干活勤快、人也和善,只是娶了个杨氏那样的搅家精。
“杨氏的确可恨,可宋冠生毕竟是亲弟弟。都做到这份上了,就原谅他吧。”
人群中逐渐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当然也有人说,夫妻一体,原谅宋冠生了,那杨氏不继续跟着享福。
这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嫡亲弟弟,他们体内流着同样的鲜血,想到这宋氏的心中又怎能不煎熬。
“阿娘。”
阿瑶担忧的声音唤醒了宋氏神智,听着四周争执,看向脚下跪着的宋冠生,宋氏无力地开口,“冠生,你是我嫡亲的弟弟。如果只是过去那点事,如今你已经道歉,就算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我也会原谅你。可你知不知道,钦文他想毁了整个胡家。”
“什么?!”
这下不只四周百姓,连痛哭流涕的宋冠生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宋钦文那边看去,察觉到儿子躲闪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杨氏猜得没错,他的确是想以退为进。只是他要争取的并非宋家家产,就如刚才所言:那些东西他真的没脸要。他实际所求的是阿姐对他的原谅。他对阿姐有情,可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并非无情。带钦文与阿蓉回乡下,就是希望他们能在清贫的日子中体会先前从未经历过的东西,真正能把性子扭过来。等过几年他们俩改好了,到时他再登胡家门,以阿姐的性子肯定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可他真心希望亲戚间能亲亲热热、和和睦睦。
可如今,他感觉自己的想法要落空。
“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
还有其它事!这事足以威胁到胡家根本!对宋家的鄙夷之情有增无减,与此同时众人灼热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宋氏。
目光太过热烈,宋氏声音顿住。恰好此时,一直站在台阶上冷眼旁观的胡九龄开口了。
“进府再说。”
说完他朝阿瑶点头,后者扶起宋氏走向台阶。自知事关重大,宋冠生赶紧站起来,跟在娘俩后面往胡家走。而杨氏母子三人更是长舒一口气,进了胡家门、总归比呆在这被人指指点点要强,几人也忙不迭跟上。
可当他们迈上台阶,正准备过门槛时,从里面杀出来一尊扑克脸的大管家——胡贵。
“先前还首饰那次老爷已经言明,不欢迎几位入府。”
跟在胡贵身后,一排身强体壮的护院依次排开将大门堵得密不透风,虎视眈眈地盯着娘仨。那严肃的神情,大有要是硬闯就架起你四脚把你扔出去、重重扔下台阶的架势。
即便理智上觉得当着如此多人面,胡家不敢做这么绝;可私心里母子三人还是笃信,胡家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
有高高围墙保护的胡家后宅进不了,围墙外面则是虎视眈眈、唾沫星子能把他们淹死的青城百姓,怎么选择趋利避害的三人都很清楚。眼见凭自己的本事进不去,他们有志一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前面的宋冠生身上。
“阿爹。”
“冠生。”
母女俩的呼喊让走到映白墙处,将要进二门的四人停下脚步。
宋冠生回头,见寒风瑟瑟中妻儿被护院拦在门口,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家人,即便再气他心里也有所怜悯。
“姐夫、阿姐,我知道是他们娘仨糊涂,可……”话到嘴边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舅舅是想让他们进来?”阿瑶疑惑道,恰好一阵冷风吹来,即便裹着皮裘,依旧有少许风吹到脖子里,她不由打个冷颤。
这幅模样落到宋氏眼里,就是女儿又被吓到了。
将将松动的心思再次冷硬,她冷下脸:“想进来?不怕我胡家的铜臭味玷污了读书人清高的鞋?”
宋氏的话清晰地传到门边,满含期冀地杨氏脸色微变。的确,她看不起胡家。商户人家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当官的稍微使点绊子还不得大把大把地往外送。而她家钦文,将来肯定要当官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现在宋家不比胡家,可将来呢?胡家对他们那么好,不就是觉得钦文读书好、将来有出息,趁早打好关系。
别因为她看不出胡家人心里那点小九九。
正因如此,每次胡家送东西来时,她虽面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心下却是颇为不屑。而这份不屑,能让她在面对胡家“施舍”时心里更好受些。
可宋氏接二连三,先是揭穿钦文科考之事,再然后又如此嘲弄,让她心底某个坚定且赖以为生的信念有所动摇。
“我家钦文可是读书人。”
“阿娘。”宋钦文皱眉,余光看向院内的表妹。她杏眼圆睁、逆光的小脸有股别样的柔美,单看容貌竟丝毫不输阿慈。
他并非全然痴傻之人,阿慈做派他也隐隐有所察觉。昨日气头上虽然狠狠反驳小侯爷,可冷静下来后他也知道此事并非毫无可能。还有一点他自己也不想承认,之所以下意识地反驳,是因为他不想被表妹看轻。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表妹身边最亲近的同龄男子,表妹对他信任又崇拜。可凭空冒出个小侯爷,又是住到胡家、又是当师兄,昨日两人还并乘一骑招摇过市,在桑林间更是亲密无间,这种从未有过的亲昵,让他心里隐隐有些威胁。那感觉就像幼时过年的胶牙饧,被邻家身高体壮的孩子抢去一样。
先前他对阿慈好,是笃定表妹不会离开他。可如今眼见两人相形渐远,他开始惊慌、急迫。此时此刻被拦在胡家门前,被如此多人指指点点,难堪之余他更不想再被表妹看轻。
长叹一声,他扶起宋氏胳膊,“既然阿爹有事商议,那咱们先走吧。”
深深地看了眼阿瑶,隔着门框他朝里面拱手:“先前之事的确是钦文做得不妥,他日钦文定会补偿。既然如今胡家不愿看到钦文,那我等便先行告退。”
说完他半强迫地扶着杨氏、又给宋钦蓉打个眼色,挺直脊梁朝台阶下走去。阿慈已经帮他安排好乡试,待到他日金榜题名,他定会做出补偿。到那时,表妹肯定也会对他重展笑颜。
这般想着,宋钦文神色越发严肃。读书人自有一番凛然不可犯的气场,此刻他气场全开,一时间众人非但不敢言语,反倒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样光明正大的走,总比进胡家被那些踩低捧高的下人作践要好,杨氏和宋钦蓉长舒一口气。尤其是杨氏,本已动摇的信心再次坚定。她儿子可是文曲星下凡,看,大家都敬着那。不仅他们,连宋钦文都渐渐放松。
可他们放心的太早了。
站在台阶上,胡贵遥望大摇大摆离开的母子三人。见他们昂首挺胸,他不禁冷笑: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几次三番帮着外人害他们姑娘不说,现在还把算盘打到胡家身上,真当他们是面团做得、任人搓扁捏圆。老爷需要仁善名声,姑娘心软,那他这做下人的就得为主子分忧,当一回“刁奴”。
“各位乡亲父老,这边也没事了,大冷天的大家赶紧回去暖和下,都散了吧。”
拱拱手朝下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说着,同时他朝混在人群中的下人打个眼色,然后吩咐人关门。
咯吱声传来,沉重的大门关上。围观众人虽然好奇不已,但这会也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三两结伴沿来时方向回去,丝毫没注意到人群中有那么几个人走得格外快。
走了没一会便到了城东与城西交汇的十字路口,正值晨间开市,这里有不少人挑着扁担卖菜。放松下来的杨氏想着这几日乡下粗糙的衣食,便停下来准备买点新鲜蔬菜,再买只鸡、割点肉,回去吃顿好的。
弯腰在摊位前挑挑拣拣,后面突然响起声音。
“不要脸的白眼狼。”
谁!惊讶之下抬头,迎面一枚鸡蛋飞来,蛋壳炸开直接涂了她一头一脸。
“害胡家姑娘、死不悔改、不要脸。”
种种羞辱之言自四面八方传来,臭鸡蛋、烂菜叶子纷纷朝母子三人扔来。刚开始人少点,他们左右抵挡尚能支撑,可随着没多久不少看热闹的人赶来加入队伍,密集如暴雨般的种种污物扔来,宋家母子三人再也无力支撑,只能抱着头往西边跑。
偏偏不少人也是从城西赶过来的,这会正好顺路回去。出了菜市场没菜叶子,他们便开始吐唾沫,有顽皮的孩童甚至捡起地上石子朝他们身上扔。
等三人逃到城西宅子时,已经是满身狼藉,守门婆子差点没认出来。
一片狼藉的菜市场中,刚才挑起事端的几人道歉的道歉,掏银子的掏银子,没几下就把事情抹平。菜农看银子给得痛快,省得他们大半天蹲在着吹着冷风卖,脸上笑开了花,直道没事不说,还连声嘱咐他们:下次有这等好事,一定要再挑他家的菜云云。
在宋家母子三人抱头鼠窜的同时,胡家厅堂内,胡九龄三言两语将宋钦文与沈墨慈幽会之事说个明白。
“这……我想着钦文学问好,宋家日后也要交到他手上,这些年一直让他帮忙管账。还好阿瑶聪明及时发现,不然若是他真帮沈家姑娘做出这等事,害了胡家……那我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想到这种可能,宋冠生胆寒之余,更是火冒三丈:“我这便将桑林账册交过来,然后回家抽死那混账。”
“不必,”胡九龄摇头,眼中满是晦暗不明:“答应沈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