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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得知库房被烧的消息后,沈墨慈当即愣在原地。
“那处库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怎么可能被烧?”
还没等她开口,卧房外有声音传来。沈金山坐在轮椅上,被沈府管家推上来。此刻的他全然没了重伤卧床修养之人需要有的闲适安逸,反而有些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沈墨慈重复道。
“怎么可能?”沈金山干脆把话挑明,“我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头子,自然是无心管这些。这段时间,沈家可只有你在上蹿下跳。”
沈墨慈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后脸上闪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
“你……这是在怀疑我?”
震惊之下,她甚至连阿爹都不想叫了,“这些年我为沈家忙上忙下,即便中间拿过房契,那也是沈家对不起我、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在先,且为此我也付出过代价。如今我回来,竭尽所能忙前忙后又是为了谁?”
库房中堆积的那些布料是她翻盘的最后资本。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有东西,那些老奸巨猾的朝廷官员又怎会理会她?这些时日她跑前跑后,最根本的还是要有这批布料。
本来她安排好好的,在开市前夕烧掉胡家进贡的库房,待后日青城绸市一开,京城北下的官员过来,再将此事捅出来,到时胡家便是重罪。
虽然胡家在征募军饷时出力不少,但绸市当日,当着大夏南来北往的商客的面发生此事,就算为了保全天家脸面,也会严办此事。
前世她便是这般谋划的,利用宋钦文的痴迷收拢所有极品生丝,从根源上断了胡家进贡的布匹,逼得那只老狐狸不得不进京。而只要他能离开青城,再动手就要简单很多。她可没有沈金山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在,直接把他尸体扔下一处食人鱼聚集的山崖。那处山崖地处虎牢峡深处,出来的路九曲十八弯且暗礁密布,连里面鱼都游不出来。她也是偶然发现那处所在,命人将食人鱼喂养起来。在动手之前几日,她命手下停止喂食。胡九龄养得好,前世扔下去的时候他人还没断气,饿了几日的食人鱼如蚊子见了血般蜂拥而上,瞬间便把他撕咬的尸骨无存。
当然当时的一切她是交给手下人办得,她做人很有原则:手上从不沾血。
可惜最后胡瑶破坏了她的原则,而手上沾血后,果然厄运随即而来,她遭到了小侯爷狂风暴雨般的报复。想到前世最后的结局,沈墨慈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顿时沈金山那点怀疑也就不算什么。
“不可能是我。”停止胸膛面对沈金山,她冷冷地说道。
居移体养怡气,沈墨慈前世最后几年也算见惯了达官显贵,经历了富贵荣华,此刻气势全开,根本不是沈金山这等久居青城终生经商、锱铢必较的人所能撑得住,紧紧一个照面他便被震慑住了,坐在轮椅上做垂耳聆听状。
或许她早就该这样子,震住沈金山,还真能省去不少麻烦。
“前来禀报仓库失火之人……”
“是县衙的衙役。”沈金山边上同样被她震慑住的沈府管家恭敬道。
而这几个字却让沈墨慈茅塞顿开,“县衙为何会派人来禀报?不是我说,这些年阿爹没少孝敬县衙,这些孝敬十有□□落入了县令腰包。而本县县令又是怎样的人?为人小心谨慎,但又心细如发,且本人又没那般阴狠。”
“那他为何不帮着救火,且方才我派人出去,发现外面宵禁看得很严,我们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更别提跑出大半个城前去灭火。”
虽然早已猜到,可听沈金山说完此点,沈墨慈还是心里一咯噔。
“看来就是我想得那样,此事应当是定北侯出手。”
“定北侯?他不也是重伤在身,如今在胡府养伤,连朝廷钦差都没能把他请出来。”
皇命都请不动,那看来伤得不是一般厉害。站在沈金山的角度,他完全不敢想象,这世上还敢有人公然违抗圣旨,毕竟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甚至暗地里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小侯爷伤得再严重点,直接在胡府一命呜呼,以后这青城不还是他沈某人的天下。
或许是心底有了这点盼望,沈金山从没想过小侯爷会帮沈家。或者说他压根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他跟胡九龄斗了大半辈子,如今胜负已然见分晓。他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死不承认沈家的败落,可沈家已然颓败至此,若是胡家那边再多个小侯爷做靠山,那他岂不是再无任何一丝希望?
“以阿爹这些年送去县衙的那些孝敬,明知道沈家最后一点东西失火,县令都不派人去救,而只是找个人来悄悄传话。此人地位,肯定不一般。而如今青城内有这般地位的,除去朝廷派来的钦差,也就只剩下胡府后院养伤的那位。”
“可那位不是从虎老峡……那日本州所有精兵强将一拥而上,你不也说自己亲眼所见。”
沈金山忙说出自己猜测,事到如今他剩下的只有妄想,以及妄想所衍生出的希望。他甚至不知道若没了这层期待,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我的确亲眼所见,”沈墨慈肯定道,“可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万箭丛中被扎成只刺猬,只怕人当场就不行了。结果非但没传来讣告,这些时日胡家也没怎么紧张,想必小侯爷有什么奇遇。以皇家之强大,他身上有件护身的甲胄也不为过。”
护身甲胄……沈金山恍然大悟,“我沈家库房中最值钱的宝贝,莫过于前朝飞将军所用金线软甲。当时抄库房的可是小侯爷,可他查抄的东西不该上缴朝廷?”
“上缴朝廷?”沈墨慈语气中全是嘲讽,“你这些年莫非是白活了?连青城县令都敢收人孝敬,那位的身份昧下再多也不敢有人明说,区区一件金线软甲算什么。”
想到沈金山对那件金线软甲的宝贝程度,沈墨慈唇角嘲讽越发浓烈。顿了顿,她喃喃道,“没想到最后救了他一命的,竟是我沈家传家之宝。”
沈金山也想到了此点,他颓然地跌倒在轮椅上,始终无法接受现实。
“为何小侯爷会对胡家这般好?明明我沈家也不差什么。”
语无伦次半天,突然间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盯着沈墨慈,“我知道沈家差什么了,怪我,没能生出个胡瑶那般的女儿。为什么你不是胡瑶,如果小侯爷喜欢你,今日就是我们坐在金山银山上,数着金银笑话那只老狐狸如何落魄。”
说到最后他太过激动,竟撑着虚弱的身体半站起来,一双因极度消瘦而皱巴巴的手青筋暴露,死死揪住沈墨慈前襟,看向她的目光如看待杀父仇人般。
“为什么,你就这么不中用。”
她不中用?沈墨慈笑了,没再多解释什么,她扭动身子直接挥开沈金山。力道之大让对方直接跌回去,轮椅也往后退了好些,直到撞到门槛才停下来。
剧烈的撞击后,沈金山一仰脖子,直接晕倒过去。
“老爷。”管家急忙冲上前,自他腰间掏出药瓶,取出一粒给他灌下去,而后扭头痛心疾首地看向沈墨慈,“姑娘,无论如何老爷他都是你亲爹。您心中有怨,方才一口一个你,不喊他阿爹也就罢了,怎么能在他虚弱时下如此重的手。”
看到沈金山晕倒,沈墨慈也愣了,这毕竟是她亲爹。可管家的声声指责,却让她迅速从懊悔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是他先要打我,拿我当仇人看。”
“那你……”主仆有别,此刻管家明知道她不对,也说不出太重的话。
他说不出,有人却说得出。眼见管家“你”了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你阿爹如今还病着,还能杀了你不成?再者,从来都只有父母管教子女,没有子女忤逆父母的。好歹你也是读过书的姑娘,青林书院学那些都进了狗肚子?来人,把姑娘押下去,严加看管。”
一直被沈金山囚禁在后院的孙氏突然出现,旁边跟着她独子,也是沈府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或许是这段时间接连变故,这位继承人眉宇间一扫往日纨绔,变得沉稳许多。
“母亲。”
沈墨慈随口喊道,膝盖都没动一下,竟是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伤了阿爹不说,连阿娘都不放在眼里,还不把她拖下去。”沈府大少阴沉地吩咐后面跟来的家丁。
在沈墨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那些这段时日被她成功策反的家丁走上前,反剪起她的手,三两下将她五花大绑。
“上刑,前段时日她如何待我阿娘的,双倍奉还。”沈府大少爷尾音中透出一股嚣张。
而随着她这句话说完,沈墨慈的苦难正式开始了。前些时日正是她最抑郁的时候,她将所有的不得志报复在了孙氏身上,恢复记忆后前世在京城见识过的百般手段通通用了上来。而这些,如今全部双倍甚至更多地还到她身上。
不出两天,骨子里本就带着伤的她就已经被折腾到不成人形。
与她的悲惨境遇相反,阿瑶这边确是顺风顺水。勤能补拙,于经商一途她起步晚,可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后宅中馈以及胡家生意逐渐踅摸出了门道。其实她能这么快适应,除却遗传自胡家先祖的天份外,也与胡九龄毫不藏私的指导有关。胡九龄那是谁,打会说话就开始做生意,天分与后天努力俱佳的完美商人。他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各种手段他早已融会贯通。一般小商贾云山雾绕之事,他一打眼就能看个明白,三言两语说个通透。
阖府就这么一个姑娘,不教她教谁?名师出高徒,阿瑶所学乃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加上她肯学,进度简直是一日千里。
万事开头难,入门后她逐渐轻松下来。终于在青城绸市开市前一晚,她破天荒地在晚膳前忙完了今日所有事项。
“景哥哥,我做到了。”
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伸到一半的懒腰突然顿住,她这才发现:好像景哥哥这几天都没有再黏她。
再仔细想想,最开始决定冷冷的前几天,景哥哥好像一直在她跟前转悠。虽然他竭力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在意,可她还是能感觉出他情绪不高。随着她冷落的时间渐长,他的焦灼也越发严重。可不知从哪天起,突然他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是不是她冷过了?
从没有过此类谈情说爱经历的阿瑶有点慌了,且这种惊慌有蔓延趋势。还没等慌多久,青霜端着补汤进来,柔声道:“姑娘,明日天不亮就得前往码头,老爷吩咐今日早点歇息。”
明天还有正经事,阿瑶陷入惊慌的心收回来。景哥哥的事不急于这半天,为了这次绸市她准备了那么久,中间历经那么多波折,无论如何明日都不能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