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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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城大火燃烧整整一夜。

    清晨时分,十七号船坞连同十六号船坞,都被付之一炬。

    黑烟被风吹散,现出断裂的合金墙壁。爆-炸留下的痕迹仍清晰可辨。

    冠鹤被带出临时关押处,看到眼前情景,倒吸一口凉气,彻底傻了。

    “已经查明,爆炸源头是石城运输舰。”

    两队红隼飞出船坞,打开记录仪,重点指出几处明显的证据,向白岩做简要说明。

    “石城运输舰?”

    “这是找到的引擎残骸。”

    红隼放大细节,看到熟悉的金属外壳,冠鹤脸色煞白。

    他们都很清楚,第二次爆炸原因未知,但第一次绝非偶然,更不是星舰构造问题。

    如果时间充裕,他们会做得更加隐蔽。

    然而,黑鹰联络时,石城内部正遇到麻烦。不知什么原因,星城边境的原始星,突然大面积出现干旱。

    水源枯竭,植物迅速减少,异兽大批死去。

    为保证城内所需,大批运输舰被派出贸易。

    开来羽城的两艘是老旧型号。

    毕竟,为族群考虑,不可能为配合黑鹰的计划,就炸掉最好的运输舰。

    自上代黑鹰族长去世,石城和林城的关系逐渐变得微妙。

    一方面,乌檀尽力维持和林城的关系;另一方面,不忘提高戒备,以免被黑鹰出卖,随时随地成为炮灰。

    白头海雕的消息传出,乌檀心中警觉,第一时间在主城内清查。虽没发现异样,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对林城的不信任升至最高。

    然而形势比人强。

    恐鸟族群向来不为其他星城接受。同为地行羽族的冰城,也对他们敬而远之。

    既要防备黑鹰,又不得不和对方联手,滋味真心难受。

    这一次,若非黑鹰给出足够高的价码,找麻烦的对象又是羽城,乌檀绝不会轻易点头。

    可惜千算万算,终究漏算了白珝。

    这只活了几千年的鸿鹄,见多阴谋诡计。得知羽皇病重后,接连下达几道命令,无声无息布下一张大网,只等猎物一头撞进去。

    如果黑鹰和恐鸟聪明,行动之前,必定会再三考量。

    可惜,事实已成。

    两人同时落进网中,不死也会脱掉一层皮。

    地面上,冠鹤仰头看着船坞废墟,听到白岩和红隼的对话,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真的完了!

    他们的本意,是在主城引起骚-动,转移鸿鹄视线。爆炸的强度事先计算好,没想真的搞破坏。

    如今倒好,两座船坞彻底损毁,说和他们无关,谁会相信?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打死他们也不来羽城。

    城主的命令固然重要,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冠鹤不敢埋怨乌檀,一腔怒火全部对准黑鹰。

    不是对方多事,非要救出白头海雕,他们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到鸿鹄的地盘玩炸船!

    “押下去。”白岩声音冰冷。

    冠鹤垂头丧气,半点没有反抗的意图。

    希望城主不要忘记他们,好歹想想办法。即便救不出去,到边界挖矿,也好过失去性命。

    等冠鹤被带走,红连两步上前,开口问道:“事情成了,是否马上报知白主?”

    “再等等。”白岩道,“空间站传回消息再说。”

    “也好。”红连勾起嘴角,看向十七号船坞,“这处折叠空间做得漂亮,真该谢谢白隼。”

    “的确。”白岩打开通讯器,通知地面控制台,船坞恢复运行。

    “要是知道内情,黑鹰和恐鸟会不会气死?”

    费了老大力气,自以为做的周密,却被白主当猴耍,九成会赔得底掉。

    “依我看,远远不止。”白岩也笑了。

    船坞被“炸毁”,源头在运输舰引擎。证据确凿,石城无法抵赖。

    白头海雕逃离采矿星,循着信号追踪,黑鹰一样跑不掉。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

    先是诱鲨剂,又是探听情报,现如今,借白主不在城中,玩这些手段。

    当真是不怕不作,就怕不死。

    白岩收回目光,对红连道:“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如果有人不知收敛,最后的结果,十成会后悔来到世上。”

    “不赌。”红连摇头。

    明摆着的结果,又没有被陨石砸了脑袋,傻子才会下注。

    星城间的风风雨雨,暂时和秦宁没有关系。

    船坞中发生的爆炸,也没有波及到中央城区。

    接下来的几天,雏鸟们按照习惯步调,往来主学区和宿舍区,刻苦学习,顿顿加餐,认真应对每一轮考验。

    以秦宁三人为参照,雏鸟们发奋努力。仅用两个月时间,就掌握三种羽城通用语,学会大量星舰基础知识,超过往届课程进度。

    “讲师,我想申请新的资料。”

    秦宁的步调同样在加快。

    和身高一起增加的,还有阅读资料的厚度。

    “另外,我希望申请专业词汇文献,作为阅读时的参考。”

    两只鸿鹄的兴趣,都在星舰指挥。

    秦宁埋头星舰引擎时,他们专注于经典战役。

    从荒古时期,到羽族内战,再到外星域战争。学习过程中,仔细揣摩每场战斗,记录下心得,不断提出新的策略和观点。

    有闲暇时,秦宁会参与两人之间的讨论。通过彼此探讨,获益匪浅。

    针对三人的学习速度,灰隼讲师破例,允许他们在课余进入地下船坞。

    这种区别对待,并没有引起雏鸟们的反弹。

    正相反,知道秦宁三人能进入船坞,众人学习劲头更足。

    与其羡慕旁人,不如自己努力。

    只要肯下苦功,即使无法达到凤凰的高度,也会成为同族间的佼佼者。

    每次进入地下船坞,学习星舰结构,研究部件组成,秦宁总会有新的收获。

    观摩经典战役,则是另外一种全心体验。除去没有“故事情节”,简直像在看战争大片。

    音效,光效,画面,全部都是顶级。

    浩瀚的宇宙,巨大的星舰,在黑暗中绽放的火光,仿佛真实呈现在眼前。

    不知是程序设定者的恶趣味,还是出于其他原因,羽族同虫族的战争,时常让观者目瞪口呆,哑然无语。

    某次战役中,虫族全军覆没。

    作为指挥官,虫族大公乘救生舱冲出星舰。

    尚未跑出多远,就被穿梭舰突破舱壁,抓牢触角,硬生生拖出舱体,翻倒肚子捆上。

    见到这一幕,不只秦宁,白岚和白曦都喷笑出声。

    “宇宙历一一八六三年。”

    扫过图像下方滚动的文字,能够推断出,这场战斗发生在荒古时期。

    “穿梭舰上有鹓鶵图腾。”白曦仰起头,仔细辨认精美的图案,道,“听说他们最喜欢吃蚂蚁。”

    荒古时期,羽族几乎吃遍宇宙。

    无论哪个星域的生命,凡是能下肚,都可以列入食谱。其中,虫族所占比例最高,也最受欢迎。

    “朱雀喜欢凶兽,青鸾喜欢有蹄类,鸿鹄不怎么挑,鸑鷟最喜欢吃鱼。”

    “这些你都知道?”

    “对。”白岚笑着点头,“爸爸告诉我的。”

    经过万年岁月,被外族极力抹除,换成任何族群,都会消失在历史长河。

    但凤凰却是特例。

    只要鸿鹄存在,族群的历史和传统,始终传承不灭。

    其他羽族历经几代,十几代,乃至几十代,这些漂亮的鸟依旧年轻。想要彻底掩埋凤凰历史,除非像另外四族一样,将鸿鹄灭绝。

    可惜,想做到这一点很难。

    在凤凰五族中,鸿鹄的战斗力最强。

    想灭掉他们,首先要保证,自己不会先被一翅膀扇飞。

    鸿鹄退居羽城,貌似示弱。事实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让对手睡不安稳。

    地下船坞中,三只凤鸟一边学习,一边讨论族群食谱。

    说到后来,彼此看看,五脏庙同时响起。

    “饿了?”

    “饿了。”

    “炖鱼还是烤肉?”

    “都要!”

    储物器打开,正常的观摩战斗,变成咬着鱼肉看大片。

    靠近墙边,圆筒机器人发现热源,头顶的蓝光闪了两闪。

    搜寻程序命令,没有阻挠雏鸟用餐的选项。

    确认无误,圆筒降低高度,再次进入休眠。

    吃饱喝足,欣赏过两场虫族战斗,三只凤鸟打过饱嗝,站起身,离开地下船坞。

    “下次看蓝域内战吧?”

    “文献有记载,当年的战争异常惨烈,不下百余族群灭绝。”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顿住,歉疚滑过眼底。

    入学之后,三只凤鸟朝夕相处,友情变得相当深厚。

    即便是无心,他们也不想让秦宁难过。

    “抱歉。”白岚道。

    秦宁笑了,单手按住白岚的肩膀,道:“没事。按照学习进度,咱们不能总看虫族。”

    “真没事?”

    “真没有。”

    白岚松了口气,然后本能的闪了下肩膀。

    某只鸟全身都是白主的气息,真心压力山大。

    非必要,最好不要靠得太近。

    第一宿舍区内,雏鸟们多数吃过午餐,正在休息。

    城中发生爆炸,校园附近加强防卫,红隼和游隼日夜轮换。白隼校长宣布,课程暂停两日,雏鸟们可以尽情玩耍。

    难得的休息时间,雏鸟们选择彻底放松。

    从早上醒来,到日落睡觉,八顿吃足,再加三顿点心。

    吃饱之后,结伴到森林里疯玩。

    玩耍的内容,无非是追逐异兽,抓捕凶兽,最后端上餐桌。

    对此,森林中的野兽很想抗-议。

    奈何拳头没人大,只能抹着眼泪,彼此共勉。然后在雏鸟追来时,撒丫子飞奔。未必要跑过猎手,跑过身边的同伴,就能多活几天。

    玩累了,雏鸟们再吃一顿,回房倒头就睡。

    生活美好啊。

    秦宁三人从船坞归来,雏鸟们均已沉入梦乡。

    湖岸边静悄悄,拂过水面的风格外轻柔。

    “明天见。”

    回到木屋,秦宁躺倒在床上,习惯性的蹭了蹭温暖的长羽。

    小章鱼们被放出储物器,飞速弹到床脚,争抢有利位置。

    秦宁睡得迷迷糊糊时,黑镯突然发出微光。

    光芒闪烁,交易系统提示,有宿主定位坐标,请求通话。

    “这个时候……不会又是蝮青吧?”

    嘟囔一声,秦宁坐起身。

    确认对方坐标在灰域,捏了捏额角,打开交易界面。

    白光闪过,秦宁定睛看去。

    屏幕中不只有猛七,还有潘特。

    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话长。”潘特苦笑一声。

    莫西干发型变成寸头,人也瘦了许多。神情憔悴,显得脸更长。

    不等秦宁继续发问,猛七凑到屏幕前,道:“秦宁,能不能和你交易武器?越多越好!”

    秦宁满头雾水,奇怪道:“你要武器做什么?”

    据他所知,灰域正忙着搞建设,暂时没有战争危机。

    “为那只螳螂!”猛七咬牙切齿,握紧拳头,“那只可恶的黑域虫族,他竟然带人抢劫了潘特!”

    “什么?”

    “别怀疑,他真的干了。”潘特开口道,“前几天,我向橙域运送货物,被他定位坐标。以为是正常交易,没有多加防备。结果,没有行驶多久,就遇到虫族星舰。”

    依靠交易器保护,潘特才建会一条命。

    同船的族人没有他的幸运,全部被抓走,已是凶多吉少。

    “那群贪婪的虫族!”

    这种劫掠行为,可谓阴险卑劣到极点。

    想起当时的情形,潘特双眼发红,脸上满是恨意。

    “登舰的全部是行军蚁,他们掠夺了一切!”

    听闻此言,秦宁更觉诧异。

    他从蝮青口中得知,林克得罪行军蚁,被从黑域王城驱逐。

    怎么又合伙抢劫潘特?

    “幸亏当时有橙域星舰经过,我才保住性命。”

    不然的话,交易器能源耗尽,照样死在宇宙,尸骨无存。

    “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不惜任何代价!”

    潘特声音沙哑,眼中已有泪光。

    秦宁皱紧眉心。

    他同情潘特的遭遇,也能明白对方的痛苦。可问题是,他手里的确没有武器。

    两艘巨舰是族群留下的遗产,绝不可能拿来交易。

    “很抱歉。”秦宁道,“如果是食物,我还能想想办法。涉及到武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潘特不由得面露失望,用力搓了两下脸。

    “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

    在联系秦宁之前,他做过几次努力。

    灰域和橙域的武器过于落后,完全不是虫族的对手。红域宿主要求交换异兽肉,他实在无法提供。

    蓝域的秦宁,几乎是最后的希望。

    现如今……

    猛七用力按住潘特的肩膀,似乎在给他信心。

    交易界面正要关闭,秦宁脑中灵光一闪。

    “等等!”

    “什么?”

    “我想起一个人。”秦宁语速飞快,“紫域的宿主蝮青,你联系过没有?”

    “没有。”潘特摇了摇头,“这个时间,他们肯定都在冬眠。”

    紫域多是冷血族群,起床气极大。被贸然吵醒,别说交易,闹不好又会结下一个敌人。

    “蝮青已经醒了。”秦宁道,“我几天前和他交易过。”

    “真的?”

    潘特终于看到希望。

    如果是蝮青,或许能以调料作为交换。

    “我这里有些鱼肉。”

    秦宁打开储物器,取出四五段鱼肉,加上一条兽腿。

    饭量每日都在增加,这是他仅有的存货。

    “谢谢!”

    潘特诚心道谢。

    鱼肉在白光中消失,各色宝石珍珠堆成小山。

    屏幕中,潘特仍在不停道谢。

    秦宁抬起手,道:“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再联系我。”

    潘特眼中又泛起泪光。之前是悲痛,这次却是感动。

    “您是我永远的朋友!”

    交易器关闭,秦宁收起珠宝,躺回床上。

    望着屋顶,想起猛七和潘特的遭遇,不由得长叹一声。和他们相比,自己在荒岛的那些日子,真心不算什么。

    王城中,羽皇愈发衰弱,数次陷入昏迷。

    碍于这种情况,各城主不得不变更计划,返程的天数不断拉长。

    抵达王城的第二日,羽城众人便返回旗舰。

    “行馆简陋,住不惯。”

    随后,岩城和青城一行也离开行馆。

    黑鹰绷紧神经,唯恐被发现什么。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七天过去,白珝迟迟没有动静。

    到第八天,石城传回消息,冠鹤被羽城扣押,黑鹰顿感不妙。

    第九天,又有坏消息传来。

    白头海雕抵达边界卫星城,才发现飞行梭有追踪装置。意识到情况危急,想要马上转移,卫星城外突现羽城星舰。

    二十几艘绘有鸿鹄图腾的巡航舰,盘踞在大气层外,像是耐心极佳的猎手,既不发起进攻,也不撤开包围。

    卫星城主动发起通讯,对方的要求很简单:此行的目的是白头海雕。要么主动交人,要么派遣登陆人员,下去抓人。

    不答应?

    很好。

    切断卫星城与外界通讯,不许任何舰船进出。

    羽城太过蛮横,不讲道理?

    林城派遣五艘星舰,无故攻击羽城空间站。更强行传送飞行梭,带走白头海雕。一件件摆出来,究竟谁才是无理?

    “即便是黑鹰城主在这里,也必须交出白头海雕,并且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不然,羽城星舰绝不会撤走。”

    “你想开战吗?!”卫星城指挥官声音沙哑。

    “开战与否,选择权在林城。”

    坐在指挥舱中,白岩不愿意多说,当着指挥官的面下达命令。

    自此,卫星城沦为星域孤岛,彻底断绝同外部联系。

    林城可以派遣舰队救援。

    问题是,这样一来必将引起星城战争,付出惨重代价。

    羽城星舰围而不攻,无异是警告对方,做决定之前,最好仔细掂量。

    连续都是坏消息,黑鹰城主焦头烂额,想不出任何办法。执掌王城议会至今,首次被逼到这般地步。

    按照他的性格,白头海雕已经没了用处,该毫不犹豫舍弃。

    可他不能。

    对方手里握有重大秘密,一旦揭开,完全能摧毁林城。

    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冒险。

    结果还是失败了。

    羽城仿佛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行动。

    一步接一步,一环扣一环,像经验老道的捕猎者,完全配合猎物的脚步。直到大网张开,环扣锁紧,才猛然亮出獠牙。

    就在这时,通讯器忽然响起。

    “议长,羽城城主发来讯息,希望与您通话。”

    白珝?

    有心不接,奈何对方占尽优势。

    黑鹰城主咬紧牙关,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力。

    “鹰乾。”

    光屏中,白珝靠坐在指挥椅上,含笑示意。

    精致的相貌,美得令人屏息。

    长发搭在肩上,点缀宝石珍珠,比黄金更加华贵。

    “白珝。”黑鹰城主表情阴沉,“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白珝笑道,“想请你看样东西。”

    说话间,取出一只隔离瓶。尾指长的木片,半面残留鸑鷟图腾。

    “这是什么?”

    “我以为你该清楚。”

    白珝拿起隔离瓶,轻轻摇晃,对准光照仪。

    木片发出红光的同时,黑鹰脸色变了。

    “这种辐射,会让羽族变得虚弱。”白珝平静道,“羽皇为何生病,我想,你比医官更加清楚。”

    “你在威胁我?”

    “威胁?”

    白珝放下隔离瓶,收起笑容,烟色的双眸凝出寒冰,气势惊人。

    隔着光屏,黑鹰仍能感到压力,近乎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如果我们不能达成一致,我不介意毁灭林城,灭绝你的全部亲族。”

    声音依然悦耳,却充斥死亡气息。

    “明白了吗?”白珝微微侧头,唇角掀起冰冷的弧度,“这才是威胁。”

    一瞬间,黑鹰城主手脚冰凉。

    看着白珝,仿佛在看荒古走出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