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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十里,梨花朵朵似锦。
彼时平娘不过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平娘生得好看,眉间却总是带着愁。她的爹娘死得早,平娘一直跟着叔父、婶母过活,虽说不至于苛责,但总是说不来对她上什么心。平娘很早就会接些活计补贴家用,半点私房都没有。
眼看平娘到了嫁人的年纪,婶母脸上才有了笑意。等着嫁了平娘收了礼钱,自己的儿子的聘礼就算有了着落。
婶母对平娘的亲事很热络。平娘却是开心不起来。嫁人这种事情,她不是没想过,可是听叔父的口风可能将她说与某家商人续弦,又说哪个官员要娶妾,平娘心里又怕又急,冬天害了病,加上用药不及时,一直拖到春天才将近好些。
娶妻要生养,娶妾讲风情谁家也不愿要个病秧子。婶母总说平娘晦气,连帮她寻婆家的心都懈怠了下来,平娘反倒松了口气。
平娘爱花,自己养了许多花卉,她心细手又巧,珍稀品种她亦养的极好,不少大家从她这里买花。这日,适逢崔家主母生辰,崔家管事寻了平娘定了几盆花,平娘早早起床送了过去。
不过端了两盆花,平娘就出了许多细汗,就在她抱着花喘粗气的时候,一双大手接过了她手上的花盆。平娘抬头就见一白净公子眉眼温和,低头对着自己笑。平娘瞬间红了脸,不知是热的还是羞得。
伊人身姿孱弱,行走亦如弱柳扶风,眉间有愁脸上带羞,别有一股风流滋味。崔亮眼前瞬间一亮,所谓人比话娇,大抵就是如此吧。
就在平娘回家的第二天,媒人就上了门。
婶母闻言崔家要同自己做亲,喜得直道好,连带看平娘都慈善了很多。
平娘自己绣嫁衣的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那崔家少爷品行如何,又是个怎样的人。想到那双温柔的眼睛,平娘脸上又是一热,直到一针扎在自己手指上才回过神来。
成亲那天,天朗气清。
平娘盖着盖头,将手放在了他的大手之上,任他牵着进了崔家拜了堂,像是在做梦,心却是很安。
喜秤挑了盖头,那人身上带着酒气,眼里斜满了惊艳。行夫妻之礼时,平娘忍着痛,身子不住的颤抖,那人停下了动作,温柔亲了亲平娘的眼角,笑着对她道:“娘子,莫怕······”男人的呢喃让平娘心头一暖,不自觉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男人没有犹豫,一鼓作气攻略城池,两人融在了一起。
恍惚之间,平娘看到他的汗滴落在自己身上,只让她觉得灼热。想到这个体贴温柔的男人从此就是自己夫君了,平娘忍不住在心里暗道,真好。
两人成亲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相敬如宾。平娘虽是小户人家出身,性子却是极好,婆母开始虽是瞧不上她的出身,却也不能不说这个媳妇待人接物挑不出错。只是成婚两年来,平娘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这让婆母很是着急。
平娘亦是着急,崔亮却总安慰她,说她年岁不大,早晚会有,倒不如顺其自然。平娘闻言很是感动,心里更想有个属于两人的孩子。私下里也去寻过医,婆母送的补药虽苦,平娘依旧是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或许是心诚则灵,那日平娘剪了花枝,突然一阵眩晕恶心,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有了身孕。一家人都很开心,崔亮回房就将平娘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要不是怕伤到孩子,他真想跟平娘温存一番。
“娘子,咱们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平娘看着这个好似孩子一般兴奋的男人,不由失笑道:“不过才一个月,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干嘛着急取名字。”
崔亮一把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笑着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只要是娘子生得,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宝。哎,不如就叫宝儿吧,宝儿宝儿,爹娘的宝儿,好,甚好······”
平娘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抚上了肚子,无比期待这个小生命降临的那一天,可是那天终是没有到来。
崔亮祖上也算名门,只是富不过三,到了他父亲,只是勉强算个富家。崔父去了以后,崔亮接过家业,做着小买卖,也算可以。可惜崔亮认人不清,被所谓的朋友说动拿钱投了个“大买卖”,竟将所有身家都赔了进去。不过几天功夫,崔家能搬的都被搬去抵了债,曾经热络的亲戚也不再往来。崔母受不了这打击,一下中了风,没挺过三天,人就去了。
崔亮忙得焦头烂额,却不想叫平娘担心,只说让她别乱想,安心养胎就是。出了头七后,平娘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自己叔父家。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一个出了门的姑娘想来借彩礼?”平娘婶母掐腰骂了起来,越骂越起劲,“好你个白眼狼!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让你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你还回来想要钱。哎呦喂,脸怎么这么大呢?我告诉你,要钱没有,以后你也没上门了!扫把星,克死爹娘不说,连夫家都被你克败了。你别来我家装可怜,赶紧给我滚······”说话间就去推搡平娘,直把平娘推在了地上。
平娘下意识护住肚子,眉头微蹙,隐隐觉得下腹有些发痛。婶母见状有些发慌,却是瞪大了眼嚷嚷道:“你装什么装,我都没怎么碰你就自己倒了?真晦气,我不同你一般见识,真是的······”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门,连看都没看平娘。
平娘慢慢爬了起来,心里很是害怕,好在就痛了那么一阵,想来孩子应是没什么问题。自己出家时,婶母收下来所有聘礼,只陪嫁了一床被子跟几个旧首饰。崔亮没有计较,逢年过节还陪平娘送礼探亲,那是婶母一家都是笑脸相迎。怎地自家现在有难了,说不来往就不来往了呢?
崔亮坐在厅堂,内心无比凄凉,捧着酒坛猛灌一大口,心道酒真是个好东西,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也不用烦了。好,真好!
“相公,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别喝了,身子会难受的。”平娘进门就见崔亮捧着坛子灌酒,忙上前要去拿那酒坛子。
崔亮哪里肯给她,加上心里烦,一把就将她推到地上,嘴里嘟囔道:“我喝点酒怎么了,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我不就是赔了点钱吗?你们以为我就站不起来了吗?告诉你们,我早晚会有钱的,到时你们求我都没用!我算认清你们了······”
崔亮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平娘却是顾不上听了她蜷在地上捂住肚子,只觉下腹一阵绞痛,有什么溢了出来。
“娘子,你怎么了?”崔亮不经意看了一眼地上的平娘,就见她的裙裤之上慢慢被血浸湿,酒瞬间醒了大半,忙上前扶起了她。平娘动动嘴唇,眼中蓄了泪,喃喃说了声:“我的孩子······”
这个孩子到底没保住。大夫说平娘素体就虚,最近思虑过重,加上又受了外力,这才导致小产。平娘捂住被子,心里一阵绝望。崔亮隔着被子抱住她,不住打自己耳光,直说他不好,他不对。平娘心疼他,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人哭作一团。
孩子没了,日子还是要过。崔家是彻底败了,崔亮也从大少爷变成了负债者。他本想去做工,却是受不了那苦,做不了几天又就回了家。平娘丝毫没有怨言,又开始养花、接绣活,赚些钱补给家用。
所谓贫困夫妻百事哀。
两人依旧恩爱,可是矛盾也慢慢浮现。崔亮过惯了富贵日子,花钱总是大手大脚,平娘却想着攒钱过日子,就连崔亮给自己买东西补身子她也要劝,自己舍不得吃又退了回去。她这一退可就伤了崔亮的自尊心,崔亮郁闷,又跑去喝酒。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跟崔登科混到了一起,迷上了赌,赢了几次尝到了甜头,崔亮就更想赌,想着多赢些钱,当个本。
可是俗话说,十赌九输,崔亮开始不停输,崔登科同他道,再赌两把就回来了。崔亮也想收手,可是又不甘心,总想着万一赢回来呢?这一进去,就再没出来过。
让平娘伤心的不是他的嗜酒好赌,而是他越来越不像他。不知从何时起,崔亮开始动手打平娘,开始是巴掌,后来就是拳头,再后来,就往死里揍了。
平娘不是没想过离开他,可是每次他酒醒以后都抱着自己痛哭,保证再没下次。平娘信了,可是一次两次过去,还是有五次六次,直到无数次。
崔宝儿的到来带了些许改变。崔亮总觉得对孩子有亏欠,平娘再次怀孕后,他确实戒了一段酒与赌,发誓要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只是没过多久,他又旧态复萌,不只打平娘,连带宝儿都挨打。
平娘总告诉自己,相公只是病了,他看不到自己的心,等他好了就好了。可是平娘的隐忍没有换来他的心,却是等来的宝儿的死。
崔亮喝醉了,失手将宝儿打死,又打了平娘一顿,这才沉沉睡去。平娘抱着宝儿,任她的小身体凉了,硬了,直到僵了。
平娘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从外面寻了一根棍子,拖着它走到了崔亮身前。看着这个睡梦中也带着厉色地男人,平娘举起了手中的棍子,一下又一下······
崔亮的尸体被平娘扔到了井里,然后默认了崔亮打死女儿逃走的说法。平娘并不贪生,可她准备做点事情。
平娘搬出了崔家,开了一个豆腐坊,除了卖豆腐,也会同别人说说闲话。王全义、宋茂真,都是平娘无意间听来的,平娘没有犹豫,订好了路线就下了手。第一次不熟练,第二次就上了手,至于第三次——
那是个秘密,平娘不会说,珍姐儿也不会说。
是人就会有秘密,我们不妨放下这好奇心,让它永远是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