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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下车,可以吗?”
许久,她的声音传来,终于打破了静默。
郎霆烈看了她一眼。她不再那样歇斯底里、茫然无措,却是平静又淡漠的,就像他在费家第一眼看到她的那样。
他解开了车锁。他知道她现在不会跑开了。
费芷柔打开了车门,走到车头,望着幽暗的湖面,站立着。
看着这个纤瘦的长发背影,郎霆烈的黑眸像忽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般,猛烈收缩了一下。
他稍作停顿,也下了车。
“想谈什么,说吧。”
他刚在她身边站停,她便开口了,没有回头看他。
郎霆烈冷冷地扬了下嘴唇。她明明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了,还要在他面前故作大小姐的姿态,是不是太可笑了!
要演戏吗?那看看谁的演技更胜一筹!
“小柔,你怎么会在酒吧上班?”走到她面前时,郎霆烈已经是那样温和的表情,带着焦急和担忧,“那样的工作不适合你!”
“可我觉得很好,没什么不适合的。”费芷柔看着他,眼神淡定,不再闪躲,“我喜欢这份工作。”
“小柔!”郎霆烈几乎气恼地抓住她的胳膊,“你不要这样自暴自弃,我知道你的婚约被解除了,知道你被赶出了费家,知道你被……”
他忽然顿住了,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说不出来。
“知道我被侮辱了,是不是?”她的声音却是平静,甚至不在意的。只是已经偏过去的、郎霆烈看不到的脸,是那样的苍白。那双黑眸是那样的忧郁,比这片湖水还要昏暗。
“呵呵,你还是不了解我。”费芷柔冷笑了一下,满眼不屑的神情,“你觉得我这种人会在乎这种事吗?对我来说,那不过是认识与不认识,清醒与不清醒的区别罢了。只是没想到那个得了便宜的男人竟然还四处发照片,破坏了我的婚礼,也害我被赶出了家门。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离开那个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偷偷做的家,我现在倒是自由自在了,酒吧的工作很适合我,我喜欢那里的生活,可以认识、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男人。这样的日子你觉得我会不快活吗?”
无耻的女人!放荡的女人!可恶的女人!
虽然已经知道她是那样的不堪,可听到这番话,郎霆烈还是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根,恨不得扑上去将她撕碎了!
余光看到他握紧的拳头,心也像是被那拳头捏碎了一样痛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的,还是听到自己的嘴巴继续在说。
“怎么,觉得不堪入耳,觉得我自甘*、无药可救吗?可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所以,麻烦郎先生不要来打扰我,更不要管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吗,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你不过就是在幸灾乐祸,我当初玩弄了你、拒绝了你,结果现在变成这样,你当然觉得我活该。你以这种不计前嫌的圣人姿态出现,不过就是想让我内疚、羞愧,不是吗?”
费芷柔转过身,看着他的眸光,还是闪着和那天在医院时一样嘲讽的光,“好吧,我现在很内疚,也很羞愧,你满意了吧,可以不要再烦我了吧。”
对,一个自甘*的人是不需要人同情的,更不值得人同情的!她就是要让他这样以为,就是要让他继续恨她、讨厌她,然后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因为,她再也配不上他的任何好了……
不“烦”她?
郎霆烈微微眯起眼。等彻底粉碎她这张令人厌恶的表情后,等彻底拔掉根生在心底的这个“毒瘤”后,他自然不会来“烦”她,永远永远都不会!
他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柔,”极力强忍着心底不停翻涌的怒气,郎霆烈的声音也暗哑了,但是听上去更加轻柔,“我承认,你当初那样对我,我确实很气愤,也很恨你,不想再见到你。可是,听说你出事之后,我想了很多。我还记得你当年拼命保护你妹妹的样子,也记得你天天陪着你妈妈孝顺的样子。我想,你原本也是单纯善良的。只是后来被奢靡腐烂的生活影响了,才会迷失了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并不是要勉强你去做什么,只是想帮助你更好更健康的生活。我也不是要你喜欢我,跟我在一起,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很普通地交个朋友,可以吗?”
费芷柔愣了,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他可以做到这样,为什么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反而要为她着想……哪怕只是同情,这份温柔也足以融化一座冰山……
“阿嚏!”
忽然,呆立之间,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颤了一下。
郎霆烈这才注意到,她的羽绒服下是两条光光的小腿,而衣领处也是光洁的颈脖,就像里面没穿衣服一样。
该死!她不会就穿着刚才唱歌的衣服,套上羽绒服就出来了吧!这可是北方的冬夜,又是在冰冷的湖边,就这么一件薄薄的羽绒服根本不够保暖!
郎霆烈想都没想,就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又紧紧地包裹了一下。这个姿势,这个动作,让两个人的距离骤然缩短了。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角描长的眼线,浅紫的眼影,风情万种。能闻到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花香的气息,从她发丝间散发出来,勾魂摄魄。也能看到她光裸的领口处,那隐隐可见的精致锁骨,白希肌肤,食髓知味……
他的黑瞳颤了颤,几乎用尽意志松开了她,微微保持了距离。
可是视线往下,他发现他的羽绒服是短款的,只能护住她的上半身。看到那两条还是裸露在外面的小腿,他情不自禁蹲了下去,用温热的大掌在她冰凉的小腿上快速地摩挲,想把掌心的温度全都传递给她……
这一连串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因为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做什么。更没发觉自己在做这些的时候,有多紧张,有多小心,就像他曾经做过很多次的那样,就像他一直把她捧在心尖上的那样。
他专注地为她取暖,而她也完全呆愣了,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不必相爱相杀的时候……
从小腿肚一直往下,当他的视线和大掌来到她的脚踝时,他停下了。
她的脚踝上到处都是血泡,明显是被脚上这双高跟鞋磨出来的。也是,她是穿不惯这种高跟鞋的,刚才却穿着它们跑了好几条街,当然会磨破!
“是不是很痛?”他握着她的脚踝,想把她从这样痛苦的束缚里挣脱出来,一边想给她脱鞋,一边下意识地问着,抬起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这样的一幕多么熟悉……
“不痛。”费芷柔急急忙忙地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脚,重新塞进鞋子里。坚硬的鞋口粗鲁地戳着她脚上的血泡,让她疼得倒抽了口凉气,却还是忍着,倔强地站立。
郎霆烈似乎愣愣的,任她抽回了自己的脚。过了一会,他低下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刚才那一瞬间,在看到她闪闪动人的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倏地清醒了。
因为清醒,所以害怕了,害怕自己刚才情不自禁做的那些事。给她披衣服,给她搓腿取暖,给她脱鞋……
他疯了吗!仅仅因为她打了个喷嚏,他就忘了她对自己做的、说的那些,忘了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吗!那些个情不自禁,更像是在真情流露……
不,这不是真情流露,绝不是!他怎么还能对她有真情!……这是在演戏,因为他已经入戏了,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对,一定是这样!
两个人沉默地站立着,都不再看对方。一个不知所措,一个忧心忡忡,气氛却也在微妙地变化着……
“我说了,我很好!收起你的假惺惺,我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你的救赎!”费芷柔忽然喊道,把他搭在自己身上的羽绒服丢了过去,迈着疼痛的脚步跑起来。
她逼自己不要再去面对他的温柔,也不能再去留恋他的温柔,她会撑不住的……她不知道会在哪个下一秒,她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曾经的都是谎话,告诉他她过得很糟糕,还会告诉他,她爱他……
“费芷柔!”
沉思的郎霆烈反应过来,气恼地大喊着,一两步便追上了她,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
他还在懊恼和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可见到她大步奔跑的样子,担心她已经伤痕累累的脚会疼痛难忍,他还是忍不住拉住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个疯子!”
他的碰触似乎是令她痛苦的枷锁,她竟然跳起来,在他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让没有防备的他不由地松开了手。
她就那么讨厌他吗?她都能去接受别的乱七八糟、形形色色的男人,为什么偏要如避蛇蝎一般地躲开他,为什么!……
这一刻,不是仇恨,而是悲伤和嫉妒,他没察觉的悲伤和嫉妒,浓浓地充斥着整个胸腔,让他猩红了双眼,看着她跑去了路边,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飞速地离开。
只是他看不到她在车里泪如雨下,看不到她那颗情深入骨却不敢去爱的,已经卑微的心……
【为什么我们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对方的心……为什么我们那样相爱,却要这样相互折磨……
原来,爱那样美丽,也,那样可怕。它让我们走近彼此,又让我们相隔天涯。因为太爱,所以我们给予对方所有。又因为太爱,所以我们计较对方所有。我们希望对方给予自己的是最完美,可往往,我们亲手粉碎了一切,相爱偏又在,相杀……原来,我们都是爱成痴的,傻瓜……
——费芷柔,郎霆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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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珊处酒吧里。
“阿蓝,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费芷柔坐在蓝桑对面,低着眼眸,“我听他们说,为了让客人不生气,昨晚酒吧还给客人每人送了一瓶酒。这件事是我的错,酒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
“没事,事情也不完全怪你,谁都有不在状态的时候。”蓝桑不以为意地笑笑,“至于酒,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开酒吧的还会在乎几瓶酒钱吗?这也是拉拢客人的方式,我们店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活动,你真的不必介意。”
虽说只是啤酒,但在酒吧的卖价不低,算起来的话,昨晚送出去的酒钱得有好几千,费芷柔的薪水几乎是不够扣的。但对蓝桑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费芷柔咬咬唇,知道自己的情况不是逞强的时候,虽然难过又难堪,也只能不再坚持。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上去很苦恼,但沉思一会后还是开了口。
“那个……阿蓝,对不起,在这的工作我想结束。”
蓝桑看了她一眼,有点惊讶,但很快又想起昨晚站立在她面前,那个高大的男人。
费芷柔要离开,与那个男人有关吧……
“怎么突然要走?在这工作得不愉快吗?”蓝桑不动声色地掏出了香烟,优雅地放在嘴里。
“不是。”费芷柔摇摇头,神情有些闪躲,“是我自己的一些私事。”
“不方便说吗?”蓝桑在吐出的烟雾后微眯了一下黑眸。
费芷柔略微低下头,没有回答。
“没关系,谁都会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我也是。”蓝桑微笑着,眼底极快地闪过一道忧郁,快得任何人都抓不住。
“我一向不喜欢勉强别人,但你也知道,现在酒吧的生意还不错,你突然说要走,客人们肯定有意见。这样吧,你再多留一段时间,等我找到能够替代你的人再走,可以吗?”
“我……”费芷柔有些迟疑。
蓝桑虽然年纪小,但确实是一个很有魄力的老板。从表面上看,酒吧里什么事情都是申涛在帮忙打理,但关键的人和事,蓝桑都是说一不二,让人无法拒绝或是反对。她虽然看上去冷冷的,除了申涛,很少跟其他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或是喝咖啡,或是抽烟,或是听歌,但她的心肠是柔软的,从来不以老板的身份来压制别人,让大家都有一个宽松舒适的工作环境。
尤其是,蓝桑对自己是不错的。她知道自己缺钱,就算是其他歌手有想法,她也一直让自己尽可能多地站在舞台上,无论是小费还是提成,自己都是拿得最多的那个。自己突然说要走,本来就是理亏的,现在听蓝桑这么说了,她哪里能就这样离开。
“好,那我再待一段时间,等你们找到合适的人。”
费芷柔点头答应了,心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想离开这里。虽说职业不算光鲜,但这里的人不错,尤其是阿蓝和申涛,而且这份工作也能让她得到不少的薪水,可以缓解生活的压力。
可是,她又不得不离开。她不想再遇到郎霆烈。
她不确定,昨晚之后,知道她在这里上班,他会不会再来。而昨晚,那场见面,那次对话,那些自甘*的蠢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真的没有胆量和勇气再来一次……她承受不起,她只想逃走,从他可以见到的地方逃走……
“那就好。”蓝桑开心地扬起嘴角,难得的笑脸,“要是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帮助的,直接来找我。”
以往她不会强留人,可这次不同。蓝桑有种莫名的预感,她要等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而费芷柔就是这根纽带,她又岂会让费芷柔在这时候离开。
“谢谢你,阿蓝。”费芷柔由衷地道谢。虽说是自己的老板,但在费芷柔心里,对蓝桑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像是对朋友,也像是对妹妹。如果真的从这里离开,她也一定会想念。
晚上九点,换好衣服化好妆的费芷柔忐忑不安地从后面往大厅走来。
怕看到郎霆烈,她已经把自己的上台时间拖了又拖,直到申涛拉着脸来叫她,才不得不出来。其实她已经偷偷过来好几回了,在角落里不停张望着坐在大厅里的客人,看是不是有郎霆烈的身影。
不过,还好,一直到这时候都还没看到他。也许,昨晚那番话让他对她彻底失望了。也许,他在确定她的“无药可救”之后,不会再想着救赎她,不会再来找她了……
忍住心中难言又矛盾的思绪,费芷柔呼了口气。
她刚要走上舞台,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信封。
“有个客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客人?……
费芷柔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并没有看到那个醒目的男人。
“是什么样的客人?是来点歌的吗?”
“是个女孩,”服务生说道,“她没说别的,只让我把信封给你。”
女孩?那就不是郎霆烈了。
刚才绷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费芷柔打开了信封。
这是……
她的脸瞬间惨白了,浑身颤抖着,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怎么了?”服务生看她神态异常,忍不住问道,视线也往她手里拿的东西看去。
“没什么!”费芷柔紧张地把信封贴在胸口,不让任何人看见,又慌张地问道,“给你信封的那个客人在哪里?”
“在那边。”服务生往大厅的一角指了过去。
此时的大厅,除了中央舞台的位置灯光比较明亮,其他地方都是昏暗又迷离的,费芷柔看不清那个地方坐的到底是谁,只是隐约辨认出坐了几个年轻的女孩。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拿这个给她看!为什么到了今天,还要来这样残忍地搅乱她的生活!
那边的人似乎正在观察费芷柔,所以一发现她在朝往她们的方向看,便站起了身,几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等她们都走近了,费芷柔才发现自己都不认识她们,不过她们之中倒有一两个看着比较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费家三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其中一个女孩细声细气地说,眉眼间尽是挑衅和嘲弄。
听到这声音,这语气,费芷柔忽然想起来了,她们就是那天出现把她拦在小巷门口,从R市来的几个年轻人!
“你们想干什么!”
为了不影响别人,费芷柔转身,尽量往角落里走,声音压得很低。
信封被她死死地攥在手里,几乎要揉碎了,却还是强忍着保持镇定。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目的,但很明显,她们不是善意的。
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轻易示弱,她必须镇静,必须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