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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过了,平复心中的激动,暗握双拳,“你也说了,那日贵嫔娘娘竟为了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奴才,不惜下跪乞求皇上饶恕我的罪过。试问这样一个好主子,我怎会抛弃她而另行高飞?”
“愚蠢!”她用力放下手中的杯,杯中之水因她的手劲飞溅而起,几点洒在我脸上,她的袖口也沾了不少水渍。
翌日戌时,我又去了中宫的碧玉湖捕捉萤火虫,祈星竟早早地在那儿等着我。他怎会料到我今日还会来?虽是疑惑重重,却未细问,只是与他共捕如流光闪烁飘忽的萤火虫。草草幽欢,秋月无端,轻风微凉,暗香入襟。
一连五日,他都陪我抓萤火虫到体力殆尽,布袋深满才送我离开中宫。可今夜他却带我去了他曾经居住的锦承殿,命人准备一桌酒菜。一壶花雕酒酿,酒香四溢扑鼻,闻着都令人心醉,四盘家常小菜,鱼鳞茄子,冰糖银耳,糟炒鸡片,金银豆腐。菜香萦绕,与酒香混在一起,引得我早已垂涎三尺。在这皇宫内能品上这一桌精致的民间小菜实属不易,我暗自感激他的用心。
“吃啊,还与我客气。”他见我不动筷,就催促了一句。
“那我不客气了!”拿起摆放于侧的汤勺盛了一勺放入口中,香甜之味由舌尖传至所有的味蕾。当我正吃得津津有味之时,却发现他始终未动筷,只是静静地盯着我吃,害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立刻也催促着他动筷。
“看着你吃,真是种享受。”他带着亲切的笑容,如水透澈。
我将筷尖置于唇齿间一怔,后转为淡笑,“听你说话,也是种享受。”
一时,我们无言相望,淡然一笑,同时举杯相碰,清脆的声响敲打在我的心头。饮下一口酒,喉咙中火辣辣的不适,立刻夹起几片鸡片放入嘴里细嚼。侧首望着窗外的夜空,磐月惨淡,冉冉悬空俯视苍穹。我不禁扯开嗓子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与他又对饮上几杯,很久,没有喝得如此尽兴了,“能与之结为莫逆知心之交,无关风月,乃我之幸。”此刻的我虽有醉态,神智却很清醒。
“既你已认定我为莫逆之交,那我问你一件事,要如实相告。”他盯着我半晌,似乎作了什么决定,终于开口了,“你是潘玉。”
“对,我是。”丝毫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再看看他的表情,很平静,显然他很早就料到我的身份了。我勾起淡笑,也问:“既我如实相告,你能否对我坦诚相待?皇位,依旧是你的夙愿?”
“是,从未放弃过。”他亦如当年在军帐内,肯定地对我交代着,无欺瞒,“皇上……纳兰祈佑,是否你心之所爱?”
他的这个问题让我的笑容一僵,随即敛去,他……如何得知我与祈佑之事?良久我都未出一语,只是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未尽兴,又是一杯。连续五杯,直到祈星按住我置于壶上的手,阻止我继续喝下去,方终止。
他说:“既你不愿相告,我也不强你所难。”
我一直低着头,凝望手中紧捏着的酒杯,而杯底早已见空,我一声苦笑,“是的,我爱他。”
当我再次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日上三竿,骄阳似火。我揉着昏沉的太阳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帘,正对上一双关切担忧的水眸。我的思想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小心地扶着我倚上睡枕,“终于醒了?”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我的喉咙干涩,说出来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今早没见你来伺候,问起南月才知道你宿醉未醒,故前来看看。”她的声音轻柔如水,让我渐渐沉重的心也放下。
我再望望云珠身后的南月,奇怪之余就开口询问:“昨夜……我怎么回来的?”
“晋南王的侍卫将你送回来的。”她的表情古怪,我心中的疑惑更深,难道我昨夜很失态?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却始终无法记起,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或是酒后乱性?
“雪海,你与晋南王认识?”云珠的眼中也出现了疑虑。
“不是啦,我无意中碰见他……后与他喝了两杯。”我丝毫没底气地解释着,这就是贪杯的下场,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了。“对了,娘娘您今日可有服药?”我立刻转移着话题。
“一个时辰前已服下。对了,你这个方子还挺管用,连续服了两个月,这疤痕虽依旧可见,却已无隐痛,更没以往那么骇人。”她欣喜地抚上左颊那块刺目惊心的疤痕。
“娘娘若坚持继续服食此药,所有的隐痛都会消失的。”这个方子正是当年那位神医开给我的药方,虽说是为我重新易了一张脸,但隐于脸下的疤痕却时常隐隐作痛,折磨得我身心痛楚。直到神医研究出一个药方,我持续喝了半年,疼痛根除。所以我就想,虽然云珠的脸受伤多年,但此药方若用在云珠脸上应该也会见效,所以斗胆一试。果不其然,不止她的疼痛消失,就连疤痕上的血黑之色也渐褪,真不愧为天下第一神医所开之方。
“那我脸上的疤痕……”她期待地凝视着我。
我轻轻摇头,若此药真能驱除这骇目之痕,当初他就不会为我换脸。她略微有些失望地垮下双肩,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扯出笑容道:“你的事办得如何?”
我不说话,只是望望依旧立于其后的南月,南月一对上我的目光,了然地福身道:“奴婢去为娘娘准备午膳。”
待南月退下后,我才放下戒备,轻附在她耳边低语:“十日后的中秋之夜……”
七日后我又去了中宫的碧玉湖,我希望能碰见祈星,有很重要的事要请他帮忙。天映水,秋已半,夜稀愁,幕轻风,尽消瘦。如今萤火虫已渐渐稀少,只是偶尔惊了荆条丛中会从里边飞出三两只,于此幽暗寂寥之处略显惊艳。
我越过草丛,坐于湖岸边,双脚悬空而轻扬,时而将平静的水面拂漾出一圈圈水波。自上回在锦承殿内喝醉到如今,我都未再来此,我只是担心那日的醉酒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毕竟后面的事我全不记得了。
仰望漆黑的夜空,竟没有新月。过两日就是中秋,难道月亮也不愿意出现在这孤寂无情的红墙高瓦中吗?
“我以为你在躲我。”是祈星戏谑的声音,我很惊讶,我根本没有抱多大希望他会来此。他堂堂王爷哪有那么多空闲之时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闲逛?
侧首望着他与我并肩坐下,不自觉露出点尴尬之色,“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失态?”
他低头凝望水面,声音伴随着轻笑而逸出口,“让我见识到不一样的你。”
我静静地考量他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他又开口了,“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我一声低笑,他还真了解我,就料到我来找他是有事求他帮忙。既然他都已经猜到,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从衣襟内取出一张已折叠成方形的笺纸递给他,“想要你将这个在中秋之日交给皇上。”
他接过,摊开细瞧,由于天色无光,他要靠很近才能看清,“落香散尽复空杳,梦断姿雅临未泉。”
他浅吟完就将其收入怀中,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他一如四年前,对于我的所作所为不多问只字片语。
突然,几点雨水打在我脸上,我望望天空,“下雨啦!”难怪今夜月蔽云遮,空气沉郁,原来是大雨将至的前兆。
我与他立刻离开碧玉湖,冲至回廊避雨。幸好雨不是特别大,我们也跑得及时,只是湿了我额前的流苏。才站一会儿,雨却越发下得大,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秋雨拂尽寒叶残,满院落红香敛去。一时间我们竟无言相对,并肩立于长廊边缘望纷纷雨水拍打在泥土间,飞溅至我们的衣角边。
“皇兄?刚去向母妃问安,听她说你早就回府,怎么还会在此?”说话的是朝我们迎面走来的灵月公主,她一袭紫衣凤锦缎裁剪的百褶裙,头顶飞月流风髻,珠翠首饰金光闪闪耀全身。她身后站着的却是多月未见,于我有救命之恩的韩冥,一身黑衣风袍,乌黑的发丝全由一条金缕龙绸带绑于脑后,不失贵气。
他看见我时,脸带惊讶之色,却又碍于旁人未出声询问,我则是平静地向他们行礼。
“皇兄,你什么时候对这样的小宫女有兴趣了?”灵月公主的眼光在我脸上徘徊片刻,“生得倒还算水灵乖巧,只不过……合你口味?”话语中充斥着玩笑之气。
“灵月,别瞎胡闹。”祈星的声音多了几分凌厉。
她不但没因祈星的话而收敛,反而继续向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奴才?我向你们主子讨要了你怎样?”
“她叫雪海,翩舞阁绣贵嫔身边的丫头。”祈星没有反驳她,只是将我的身份告知于她,我还在奇怪他的声音为何多了几分警示之意,就发现灵月的脸色变了。
“绣贵嫔?”声音一个转调,格外严肃,却又暗藏几分凌厉,这是为何?难道云珠在这后宫真的已成为众矢之的?
“好了,灵月。”祈星的声音落下,此长廊又转为一片安静,各怀心事,气氛开始变诡异。在提到云珠后,灵月就不说话了,这其中定然有原因,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能保云珠在后宫安然生存下去。但眼前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皇上宠幸云珠,这才是确保她安危的保命符。
中秋佳节,秋高气爽,和煦风布暖。虽早就听闻奴才们说起,皇上今日会与静夫人共度,任何人都不许滋扰,我与云珠却还是早早就至未泉殿的庭院内等待着皇上的驾临。云珠很紧张,交握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关节泛白,无一丝血色。这样的她我还是第一次见,从何时起祈佑在她心中的地位竟如此根深蒂固?
我望着身后那扇紧闭着的门,回忆如泉涌入脑海,就在里面,他说过,要我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也仅有一句缥缈的承诺而已。今日所做之举,不仅为云珠,更为想确定如今的馥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夜幕低垂,筱墙藓阶蛩切,明月如盘悬于苍穹睥睨天下万物。我累了,孤坐廊前凝月,影子渐长递寒,风飘袂。而云珠则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凝眸而望,眼中的光彩由最初的期待转为黯淡失望,可她依旧痴痴凝望。
他,真的不来了吗?还是祈星未将那句诗交于他手中?又或是他根本没看懂其中之意?
“雪海,我们……”云珠收回视线,望着我,似乎已经放弃了。
“皇上驾到——”一声高亢的吆喝打破了这哀伤的气氛,我与云珠跪下行礼,他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挥手示意我们平身。
“落香散尽复空杳,梦断姿雅临未泉。”他将我写在笺纸上的话念了出口,“你大费周章地请朕来此是何目的?”
“皇上,您与娘娘进屋谈吧。”我立刻出声插了进去,现在的云珠说再多都是枉然,只有进了那间屋子才能继续说下去。
他倏然侧首用犀利的眸子盯着我半晌,终究还是收回目光,将深邃失望的目光转向云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静夫人在等朕。”
“皇上,夜寒露重,请先进屋吧。”她轻声细语地恳求着。
他深吸一口气,沉思片刻,终是移步朝屋前走去。我小跑至前,为其开门。“吱——”一声轻响传遍空寂之庭。屋子内绿光乍现,原本暗然之地却已萦绕着漫天萤火虫,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祈佑惊讶地踏进门槛,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四周,也不知在想什么。云珠紧随其后而入,几只萤火虫由门内飞出,仿佛得到自由,漫漫朝上方飞舞向远方,最后隐遁而去。
“皇上,这满屋的萤火虫是娘娘连日来耗尽心力捕捉而来,每一只都代表她的一个愿望,希望她的姐姐在天上能过得幸福快乐。”我的声音虽小,可却字字铿锵有力。
“姐姐……?”他收回被此景震撼的眸子,回首深望了我一眼。再看云珠,可以清楚地瞧见他的眸子已无初时的漠然。
云珠用力点头,“在臣妾心中早已将姑娘当做亲姐姐,今日乃中秋团圆之夜,臣妾怕姐姐一个人太孤单,故请皇上前来此处,欲与您共同陪伴姐姐度过今夜,让她知道,还有人正在惦念着她,从未忘记过。”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望着祈佑的目光由惊讶转为哀伤,我小步后退,顺手将门轻轻关上,给他们一个安静独处的机会。门一丝丝地相掩,最后紧闭,阻绝了我与祈佑。我的手指深深地掐进赤红朱木门,为什么,我的心要痛?里面那个是我妹妹,不可以,怎么可以痛。这是我欠她的,既然欠了,就该还的。
松开紧掐的双手,转身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