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弎。死地

姽婳莲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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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默看到静静躺在桓宓掌心的丹药时,也变了脸色,那药颜色近乎妖艳,让人遍体生寒,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惊惧地低声发问:“娘娘,这是……”

    桓宓低头将药放回瓷瓶,死死塞上瓶塞:“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阿默道:“婢要找太医来验一验这丸药吗?”

    桓宓将瓷瓶放进袖袋,喘了口气:“不,不要对外传,此事你知我知。”

    阿默蹙起眉,不赞同道:“娘娘,平妃莫名其妙给您留下这药,万一是毒药该怎么办?”

    “毒药?”桓宓惊了一惊,又将那瓷瓶拿了出来:“你去……你去宫外,找一家药铺,悄悄地验一验,不论是毒药还是不要,都要把它再带回来。”

    “倘若果真是毒药呢?”阿默道:“平妃留了一枚毒药给您,是何居心。”

    桓宓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还能是何居心呢?平妃送了一枚毒药过来,其意义只能是——她该死了。

    桓宓张开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又将那瓷瓶紧紧握进掌中:“不……不必去验。”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商墨凌若想要扭转败局,只能先废掉皇后。

    平妃看懂了这个局,所以给她送来了这丸药。

    她现在薨逝,尚可以以皇后的身份死去,葬于皇陵,与帝王同寝。可一旦她被废,便是庶人,只能葬在妃园,在史书中被称为废后,连同她的一双子女,皆会成为废后的血脉。

    桓宓闭了闭眼,将那瓷瓶再次收进袖中:“不必验了,不重要。”

    倘若皇后被废,自然是皇长子的生母最后可能问鼎后位。桓宓在那把椅子上坐着,久久沉默。

    方才还在因凤氏妃的肯定而自喜,如今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静默了一会,站起身走到殿门前,亲手推开那扇门。

    傍晚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殿中,她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明亮的光线,下意识地抬手放在眉骨处挡了挡:“阿默,陪我去一趟甘泉宫。”

    然而商墨凌却并没有在甘泉宫中,麒麟殿的内侍回禀,陛下自从被长乐宫的婢女请去奉先殿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扶着殿门,轻轻叹了口气,模模糊糊道:“这可真是……”

    阿默没有听清,下意识地追问:“娘娘说什么?”

    桓宓微笑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去罢。”

    阿默搀住她的手,犹犹豫豫地问:“娘娘……不如就在这儿等陛下回来罢。”

    桓宓抬头看了看麒麟殿的门匾,眼中蓄上了一些水汽,一眨眼便掉了下来,她急忙抬手掩了一下,道:“阿默,我眼睛里仿佛掉进了个什么东西,你来帮我看一看。”

    阿默急忙走上去,道一声“恕罪”,便用手扶住了桓宓的额头。

    桓宓正面对着她,接着她广袖的掩盖,一瞬间泪如雨下。

    阿默被吓了一跳,小声道:“娘娘……”

    “好像是个小石子,疼得很,”她极力压抑着哭腔,然而语调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浓重鼻音:“回宫罢。”

    阿默知道她不愿丢丑于人前,便用一侧的袖子挡着,为她擦拭眼泪。桓宓很快收拾好了情绪,率先提步,离开了甘泉宫。

    商墨凌在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回到甘泉宫,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内侍恭敬地寻问他是否需要传膳,也被他挥手拒绝。

    他在御书房待到深夜,处理这一下午没有批阅的奏折,运到夷越的小米乏人问津,地方官上折子来询问如何处理;辽东的军屯遭了天灾,收成欠奉,守将请求中央调拨米粮;新一批的贡缎已经运到长安……他越看心情越烦躁,忍不住丢下笔,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今日好歹已经熬了过去,明日又该如何应对?

    听闻清河君与江陵君已经抵达渭南,明日便可入长安。

    他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尚未批阅的折子堆在桌案上,今日若不尽数处理,明日便会积压更多。虽然他被后宫的事情缠住手脚,可这个帝国却丝毫不会体谅他,分管不同事物的朝臣也不会。

    左相已经去世了,右相没有如他一样的政务能力,丞相无法裁决的事情猛然多了一倍,往他肩上压了更重的担子。

    然而八脉凤氏的族长却还在赶来长安的路上。

    为了逼迫他废去发妻。

    商墨凌忽然想起,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桓宓,如今虐杀梁王的遗案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这个消息瞒无可瞒,在他承担巨大压力的同时,想必她也不会好过多少。

    他忽然觉得害怕,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倘若他没有抗住凤氏的咄咄逼人,真的废去了发妻,那些如狼嗜血的人,恐怕连一个妃位都会吝啬给她。

    商墨凌快步走到殿前,猛地推开殿门:“摆驾长秋宫!”

    内侍为难道:“陛下,各宫宫门已经落锁了。”

    “那就开宫门!”他语气严厉,迈步出去的时候,连腿脚都在发抖。

    心头的恐惧愈来愈重,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竟然连肩舆都顾不上等,一路从甘泉宫跑去了长秋宫。

    这两个宫殿的距离很长,甘泉宫在前庭,而长秋宫却在后宫正中。内侍点亮了沿路所有的灯烛,他从烛火灯影间匆匆穿过,好像跨越了一场阴与阳的距离,去赴一场生死之约。

    长秋宫已经得到了皇帝驾临的消息,守夜的宫婢匆匆准备接驾,然而桓宓却在寝宫里静悄悄的,殊无动静。

    阿默十分着急地站在内殿门外,提着嗓子喊她:“娘娘,陛下要来了,娘娘快起身整衣接驾罢。”

    内殿依然没有动静。

    阿默便又唤了一声。

    内殿依然没有动静。

    阿默猛地想起白日里平妃送来的那一枚丹药,想起桓宓在麒麟殿抑制不住地痛哭——她从没有这样失态过,就连先前得知桓相自杀而亡时,都没有如此失态。

    一颗心仿佛坠到谷底,她将手放在门上,猛一用力,然而门内却没有上闩,她一把推开了门,冲进殿内。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香料味道,间或夹杂了微薄的血腥味,阿默疾步走到卧榻边,伸手撩开了榻边的帷幕。

    “娘娘?”

    商墨凌在此时冲进了椒房殿,听到阿默一声痛呼:“娘娘!”

    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在战场上闻惯了的味道,虽然掩盖在浓重的熏香之内,却依然被他敏捷地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宫女涌进殿内,点燃了殿中灯烛,让他得以看清染红了半张卧榻的鲜血。

    皇太后在深夜被殿外的喧哗吵了起来,太医院几乎是所有的太医侯在长信殿外,说是奉陛下的命令来此等候,他们原本以为是皇太后突发急病,然而到达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皇太后更衣起身,命人掌灯,令太医聚在在殿内等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商墨凌便出现长乐宫宫门前,他身后跟了一批人,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悲哀,好像一只前来攻城的哀兵。

    她蹙起眉,亲自迎出殿外,这才看清他怀中竟然还抱着一个人,衣衫已经被血液侵染,透出发黑的颜色。

    皇太后僵在长信殿前,哑声问道:“这……这是……”

    商墨凌在她面前停住脚步,瞳孔墨黑,眼神幽深:“母后,太医都到了吗?”

    皇太后侧身为他让开道路:“都到了。”

    商墨凌点了点头,提步走近内殿,将怀中人放在皇太后的卧榻上,示意太医来为她诊脉疗毒。

    他没有说任何威胁太医的话,诸如“治不好你们统统下去陪葬”,只要求他们尽力而行。然而当他站到皇太后面前的时候,说的却是:“倘若皇后驾薨,我必让坤城全族为她陪葬。”

    皇太后抬头看着他,面前人表情平静,语气平稳,可眼神里却藏着凌厉的杀意。

    “就在白日,奉先殿里,我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一个两全之策,能让凤氏满意的两全之策,我甚至动过废后的念头,将她降为贵妃,然后空悬后位。”

    他说着,轻屑地笑了一下:“她服下的毒,是平妃送来的。”

    皇太后低声问道:“为了让她以皇后的身份死去?”虽然是一个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肯定语气。

    商墨凌点了一下头,又道:“我竟然会有休弃妻子的念头,连自己都觉得不可饶恕。”

    皇太后叹了口气,知道此事终于演变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局势,凤氏的咄咄逼人让他们失去了最后一个握手言和的机会。

    “你待如何?”

    “今日之后,这个宫廷,不会再出现凤氏的皇后了。”他顿了顿,又道:“帝国也并不需要一个拥有固定姓氏的后族。”

    他说着,唇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只是很对不住母后,等不到您百年之后了。”

    皇太后垂下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好。”

    商氏皇座上的帝王,容忍凤氏已经容忍了很久吧。距离开国已经有几百年,商凤两族并肩战斗的荣光和默契已经消退。皇帝身边的那个女人,早已不是如秋辰皇后一般拥有足够魄力和心机的女人,她们在后宫逐渐退化,退化到眼睛只能看到的那个后位,好像中了最恶毒的诅咒一样,为它不择手段。

    她们已经不配站在皇帝身边,与他一同拥有这个帝国了。